他越是表現得平常，清羽越發覺得他是在強忍著怒氣。

清羽害怕孔童此次又不管不顧得跟太皇太後起沖突，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低聲哀求道：“陛下，不論怎樣定陶王他畢竟是您生父，他也是軒轅一脈。太皇太後吩咐將他的牌位放在祠堂也無可厚非，您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此事跟太皇太後起沖突？陛下，奴才求求你，別去找太皇太後她老人家！”

孔童低垂的眼眸瞳孔猛縮，暗藏在寬大衣袖裏緊攥著的指節已經慢慢泛白。

當真如他所猜想一般，軒轅新不願讓他生父的牌位列入軒轅家的祠堂，還因此與太皇太後起了沖突！軒轅新為何要這般？

孔童百思不得其解，他原以為軒轅新只是荒淫無誕，但還如同史書上記載那般是個孝順皇帝。但不曾想到他竟會這般對待自己的生父，連他生父死了以後也不讓其牌位進入軒轅家的祠堂。

清羽見孔童雖一直垂眸不言語，他又哀哀切切地低喊了一句，“陛下！”

孔童這才回過神來，擡起一張慘白清雋的面容，對清羽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好，朕知曉了！朕保證不會因此與太皇太後再起沖突，你先起來。”

清羽得到了孔童的保證，這才松了口氣。他晃晃悠悠地起身，隨即背過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角處的淚水。

孔童瞥見了清羽的小動作，墜入寒冰的內心這才劃過一絲暖流。

至少在這步步為營的宮中，尚且還有一人是真心為他著想的。

“陛下，不妨你先看著書，奴才去看看那些個宮人們何時傳膳！”

清羽從他收拾的包袱中，捧出幾本書遞給了孔童，說著就要出門了。

孔童看著自己手裏放在的幾本書，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著清羽單薄的身影就要跑開了，不禁喊住了他，“清羽，回來！”

清羽這才頓住了腳步，轉身又小跑了回來，微微喘著氣，“陛下，可是有事？”

孔童看著眼前少年模樣的清羽，神色不自在地清咳一聲，“不用忙乎了，朕是過來反省思過的，並非游玩觀賞，哪來那麽多的講究？就這麽著，待會兒自會有人送飯來，難不成皇祖母還能餓著朕不成？”

清羽看著孔童慘白憔悴的臉，委委屈屈地想要反駁，“可是陛下你身子骨才……”

“不過就一天半的時辰，捱捱就過去了。朕這麽大一個人，還扛不住這點時辰？”

“古人雲: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心志，餓其體膚。成大事者，這點苦都受不了，還能做甚？”

清羽被孔童一番咬文嚼字說得是一楞一楞的，楞是沒找出反駁孔童的話，最終撅著嘴不甘地嘟囔著：“陛下真是欺負奴才讀書少！”

孔童聞言不鹹不淡地瞥了眼清羽，清羽立即沖他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陛下，這屋裏怪冷的，奴才給你生火去！”

經清羽這麽一提，孔童也覺著這屋裏著實冷得厲害，他也就不矯情了，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別把這祠堂點著了就行。”

清羽被孔童這麽一擠兌，心裏的郁悶散了不少，笑嘻嘻地出了門去找炭火和炭盆。

孔童望著清羽歡喜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著書翻了翻。

要不是他是考苦學家能認識這生僻的古文字體，他還真就成了文盲了，史上第一個文盲皇帝。

沒一會兒清羽一手拿著炭盆一手拎著裝滿木炭的簍子進來了，只見他熟稔地生好火，隨即便站在了一旁沈默地看著孔童。

孔童被他這麽一看，渾身不自在，“清羽，你自己尋張椅子坐下吧，朕看著怪累的！”

清羽本想說些什麽，但一聽孔童都這樣說了，他也不好再拒絕了，便尋了一根小凳子蹲坐在一旁。

說是去祠堂罰跪反省思過，但經過那牌位的事，孔童委實心有餘悸不敢再踏進那祠堂。

加之這祠堂實在陰冷得很，他真真是移動也不想動。兩人就這樣窩在房間裏，一人斜靠著床榻捧著書看，一人蹲坐在小凳子上直勾勾地看著炭盆，生怕那裏面的活一不小心便熄了。

兩人這麽一呆坐便是一下午，到了傍晚時分才有個老嬤嬤拎著食盒過來，還惡聲惡氣地將食盒丟給了清羽便離開了。

清羽何曾受到一個不知名的老宮人這般對待，低聲罵了幾句便抱著食盒回了房間。

待打開食盒一看，清羽原本熄下去的火騰地一下就起來。

他狠狠地將那兩碗白米飯，倆碟黑乎乎不知是什麽的菜給扔到了桌上，叫罵著，“陛下，這些狗奴才簡直太過分了，竟然這般目中無人，他們知不知道您可是當今聖上九五之尊啊？”

孔童看了一下被摔在桌上的食盒，好在飯和菜只灑了一點，還剩了一大半。他上前彎腰撿起了食盒，一一將食盒裏的東西拿了出來，自己坐下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清羽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直勾勾地看著孔童一筷子一筷子地吃著他都沒食欲的飯菜，不可置信地喊道：“陛下，你怎麽能？”

孔童撇了眼清羽，順手將食盒裏的一雙竹筷遞給了清羽，神色如常地說道：“吃吧，還有一宿要熬呢！”

清羽看著那兩碟黑乎乎叫不出名的東西，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接過孔童手裏的竹筷也坐了下來，嘗了一口便臉色大變。

“陛下，您還是別吃這些了。奴才這就去禦膳房去吩咐一句，要不了多久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便會趕著來送菜的……”

孔童一面大口大口就著醬菜吃著白米飯，沒有言語。

許久待一碗白米飯快要見底時，他才擡起頭嚴肅地看著清羽，語重心長地說道：“清羽，你是打小便跟著朕的，這皇宮裏腌臜鮮為人知的密辛還少嗎？”

“若說方才那老嬤嬤不識得朕，你會信嗎？”孔童看著清羽猛地瞪大眼睛的滑稽模樣，意味深長地說道。

“陛下您是說這……這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意思？”

清羽再笨也聽得出孔童的言外之意，不由大吃了一驚，猛地站起身來瞪著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問道。

饒是孔童再好的心臟也被清羽這一驚一乍的模樣嚇得驟停了一下，他沒好氣地瞥了眼清羽。

孔童將食盒裏另一碗白米飯推到了清羽面前，不鹹不淡地說道：“先填飽肚子再說，這裏委實冷得很，若是再不吃點飯填飽肚子，怕是這一夜都難熬得很。”

清羽怔楞了一會兒，這才坐了下來，心不在焉地扒著飯。

兩人都吃完以後，清羽收拾好食盒便乖乖坐在了孔童的身邊，偷偷地打量著歪在床榻上聚精會神看著書的孔童。

夜實在靜得很，只聽見外面窸窸窣窣雪花落地或者冷風過境的聲音。偶爾有燭火跳動，驚起一實的冷清。

清羽坐在小凳子上實在受不了窗外吹進的寒冷，便瑟縮著身子走到窗前關了窗戶，為了室內流通他還特意留了一條縫隙。

關上門窗後，屋內頓時暖和了不少。清羽端著一盞燭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孔童跟前，低聲道：“陛下，這燈火可否明亮？”

孔童看了許久的書，也覺著眼睛有些酸脹，便放下了手中的書，看了看外面已經漆黑的一片，“什麽時分了？”

清羽微傾著身子，一面舉著燭火，一面答道：“梆子剛敲過，剛過二更天，陛下可是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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