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宣陳太醫給定平王把脈！”孔童背過身去，默默將手縮回了寬大的衣袖裏，沈聲道。

清羽趕緊應下，讓早已在牢外等候的陳太醫進來。孔童輕掃了一眼就要掀袍而跪的陳太醫，神色淡淡地說道：“陳太醫不必拘禮，快些給定平王把把脈。該補的補，該調理的調理！”

“諾！”

陳太醫也不寒暄，應了一聲便拿著他隨身帶著的醫藥箱上前要為定平王把脈。背對著兩人的孔童不消片刻便聽見清脆的響聲，他不由轉過身來。

只見陳太醫手背上一片緋紅，還尷尬地停滯在半空中，而定平王軒轅康則是負手背過身去面對著墻壁，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陛下，這……”

陳太醫見孔童眉頭緊鎖，垂手而立為難地看著孔童，欲言又止。

孔童眉頭微挑，罷了罷手讓陳太醫先行下去，陳太醫得令才松了口氣拎著箱子慌忙地離開了牢裏。

孔童上前了幾步，猶豫半晌才緩緩道：“皇叔祖，就算您老怪罪朕，也不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今日就且算了，過幾日朕再令陳太醫過來給你仔細瞧瞧把把脈，可行？”

定平王一直未曾轉過身來，也未答話。孔童這下更是確定這定平王是極度厭惡軒轅新的，至於其中的緣由怕是不止這冤案這麽簡單。

“皇叔祖不出聲，朕就當皇叔祖您默許了。”

孔童著實不曾遇到這樣的境遇，心底說不出什麽滋味。說是惱怒也談不上說是羞憤更是談不上，但心裏總歸是不舒服的，說話的語調就冷淡了些：“朕讓宮人們給皇叔祖準備了些許膳食，也算是朕提前給皇叔祖拜年了！”

孔童說完，軒轅康也不曾作何反應。孔童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住了口說了聲‘皇叔祖多多保重身子’便擡腿要出了牢房。

待到孔童走到門口時，身後這才響起定平王軒轅康蒼悲愴的聲音，“陛下！請你一定要守住這夏漢的江山，祖宗的基業啊！”

孔童猛地頓住了腳步，轉過身深深地看著依舊背對著自己的定平王。見他衣衫襤褸還沾著斑駁血跡，孔童不知為何心底劃過一絲異樣的震動，讓他忍不住顫栗，“朕會的，皇叔祖放心！”

定平王聞言這才轉過身來，一雙渾濁的眼眸迸射出冷冽的寒光，他緊緊地盯著孔童瞧了半晌，沈聲道：“罪人懇求陛下記住今日說的話！”

孔童也不懼定平王寒刀一般的目光，背著手點點頭，朗聲道：“朕一言九鼎，自是不會忘。皇叔祖莫要擔心，好好養好身子，也好待他日沈冤得雪！”

定平王並未應聲，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孔童瞧。孔童被瞧得極為不自在，輕咳一聲，“這時辰也不早了，皇叔祖您先歇著，朕得空再來看您！”

孔童說罷便轉身離開，快要走出裏門時便聽見定平王用高亢且悲愴的聲音高呼著‘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陛下，定平王……”

孔童頓住腳步，望著大牢外又開始飄著鵝毛大雪的蒼茫夜空，沈默了許久，才道：“回宮！”

清羽偷偷地瞧了一眼孔童那雙隱沒在陰影處神色莫辨的面孔，應了聲便跟在孔童身後。

孔童回到養心殿時已過了四更天，他卻沒有絲毫睡意，越想在天牢裏與定平王的對話他越發覺得不安，但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差不多近五更天時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但因著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他睡得極淺。睡夢中孔童隱隱約約聽見殿門外吵鬧，他頓覺頭昏沈疼痛不已，於是他便撐著身子低呼了一聲：“清羽！清羽！”

清羽聞聲帶著一身寒氣踉踉蹌蹌地從殿門外進來，猛地跪在了地上，顫抖著聲音，“陛……陛下……”

孔童見他如此慌亂不已的模樣，揉著漲得發緊的太陽穴的手指頓時僵住了，他緊緊盯著清羽低垂著的清秀面容，沈聲道：“外面發生何事了？為何如此吵鬧？”

清羽單薄的身子抖得不成樣子，連帶著聲音也是抖得不成句，“陛……陛下……定平王……定平王……他……”

清羽話還未完，孔童猛地從榻上光著腳站了起來拎著清羽的衣襟，將清羽整個人都提拎了起來。

“定平王怎麽了？你給我好好說，快說！”

孔童瞪著眼睛，惡狠狠地低吼著。他心底早已就猜出了，但是他不甘心，明明他已經下令重審定平一案了，為何定平王還是如史書上記載那般死在了牢裏。

“定平王他……他老人家死了……約摸昨夜五更天時分……上吊自縊了……”

清羽幾乎是咬著牙抖著唇才艱澀地吐出一句斷斷續續的話，但已足以讓孔童了解事情的始末。孔童猛地倒退了幾步，差點摔得一個趔趄，清羽慌忙地扶住了他。

“陛下！陛下！”

清羽涕泗橫流地喊著孔童，見他臉上一片雪白，清羽更是擔心不已，手忙腳亂地攙著孔童到了榻上。

清羽又喚了幾聲孔童‘陛下！’，但孔童像是魔怔了一般，不曾聽見清羽的呼喚聲。清羽嚇得不輕，連忙招呼著殿外的小宮人去太醫令處傳太醫。

孔童許久才沙啞著聲音制止了清羽，“莫要聲張，朕無礙！”

“可陛下您……”

“朕說了無礙！”

孔童猛地拔高了聲音，瞪了一眼小臉狼狽不堪的清羽，喝了一聲。清羽這才低垂著頭，讓一旁的小宮人先行下去。

“太皇太後可知曉這件事？”

孔童猛地喘了口氣，臉色才有些紅暈，他斜倚著雕著雅致別樣花紋的圍欄，斜睨著戰戰兢兢的清羽，淡聲道。

清羽怯怯地看著孔童，微微咬著淡色的唇瓣，猶豫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太皇太後那邊怕是已知曉了……死的是定平王……太皇太後哪能不知曉！”

孔童聞言低垂著眼眸，長長的羽睫清掃著臥蠶處，他輕蹙著眉頭沈吟片刻，才緩緩擡頭看著外面白茫茫一片的無垠天際，沈聲道：“更衣去天牢！”

“陛下！”

清羽不可置信地擡頭，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孔童，驚呼了一聲。

“更衣！”

清羽見孔童態度強硬，無奈地應了一聲諾便開始著手為孔童束發更衣。

待孔童更衣完準備向著天牢方向去時，外殿門外穿了一聲尖銳的高呼聲‘太皇太後駕到！’

孔童不著痕跡地輕皺眉頭，他瞥了眼低垂著頭的清羽，冷哼了一聲。

清羽嚇得一個激靈，頭埋得更低，不敢吭聲。孔童這會兒也懶得計較，趕緊出門迎接迎著風雪而來的太皇太後。

“孫兒拜見皇祖母，皇祖母萬安！”

孔童一出門便見太皇太後已到了裏殿門口，趕緊彎身行了個禮。

“新兒這是要去哪兒？這時辰還早，朝中大臣都休沐，也無需上早朝，新年頭一天新兒還是好好歇著，那些個政事哪能處理的完？”

太皇太後說著便拉上孔童的手進了裏殿，一面招呼著清羽快些準備傳膳一面又轉過頭對著孔童道：“這新年頭一天你哪裏都不許去，好好陪著哀家說說話，咱祖孫二人好些個年頭新年都不曾好好說過話了！”

孔童擡頭看著太皇太後，見她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眼裏臉上盡是對自己的親昵。孔童說不上心裏是何種滋味，他微擰著眉頭，低垂著眼簾，“皇祖母，恕孫兒今日不能陪您了！皇叔祖五更天時分自縊在天牢裏，昨夜孫兒才去天牢裏看過他，他還讓孫兒守好這夏漢的江山祖宗的基業，怎會轉眼就自縊了？孫兒想這其中定有蹊蹺，孫兒不能讓皇叔祖死的不明不白……”

“陛下！”

太皇太後猛地拔高聲音沈聲打斷了孔童，也松開了牽著孔童的手。

只見太皇太後神色肅穆地盯著孔童瞧了許久，直至孔童訥訥地喊了句‘皇祖母’，太皇太後才臉色漸緩，“陛下，這些事該是大理寺卿處理，再不濟也有大司馬薄樞霖和之書。哪輪到皇帝親自出馬？要讓天下人知曉了，還不得笑話陛下自貶身份跟自己臣子搶活做？”

孔童怔楞了一會兒，也不知是該妥協還是該堅持，許久才道：“皇祖母，定平王是孫兒的親人。他蒙冤入獄本就引起民憤，這次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裏。天下人若是知曉孫兒這個當皇帝不曾出面為自己的皇叔祖做主，那孫兒才是真真要遭天下人恥笑了！”

“皇祖母，無論如何朕定要走這一遭。朕要還皇叔祖一個清白，還那無辜橫遭滅門商賈一家一個真相。這般才不至於寒天下人的心，您說呢，皇祖母？”

看著太皇太後雍容的面孔越發冷凝，孔童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即便這樣孔童依舊不卑不亢地說完，既然他來到了這兒成為了軒轅新，那麽他便不會讓真相所埋沒。

“新兒執意如此？”

“皇祖母恕罪！”

孔童恭敬地低垂著頭，低聲說著。太皇太後卻是冷凝著面容，好看的薄唇緊抿著，一雙瑞鳳眼不怒自威，“新兒，你要知曉哀家從來都是為你著想。若你當真執意要親力親為查這個案子，哀家也不能阻攔你。”

“但哀家有句醜話得說在前頭，皇帝還得有皇帝的模樣！你知不知曉，你這般貿然插手定平王案會引起朝中動亂？”

孔童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神情肅穆面容冷凝的太皇太後，心底陡地生出一股寒意，眼神裏也透露著恐懼。

太皇太後見此，臉色漸緩，輕輕地拉著孔童微涼的手背，輕聲嘆道：“有時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怎麽想怎麽認為，你若認為那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你若認為那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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