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童看了下隱隱綽綽的燭光，心裏盤算著回宮以後該以什麽理由讓定平王能免受牢獄之苦，想了半天也只有借著先祖托夢這一說來堵住悠悠眾口了。

打定主意的孔童解決了這件事，也不顧還在冒著血珠的脖頸，又躺下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估摸著睡了半個時辰，臨近三更天時分，清羽便進屋點亮了滿室燭火，準備上前叫醒還在沈睡中的孔童。

這離遠了並未看清孔童脖頸上的傷口，待走近時清羽不由發出了尖利的叫聲。

孔童睡眼惺忪，不悅地皺著眉嘟囔了一句：“一大早的，叫什麽叫？”

“陛……陛下下，你的脖子怎會？”清羽渾身顫個不停，哆嗦著嘴唇結結巴巴地問道。

孔童聞言立即清醒了不少，他忙不疊地用狐裘遮住了自己那道觸目驚心的口子，輕咳一聲，叮囑道：“此事莫要聲張，這祭祀便要開始了，朕受傷這事兒就先擱著罷。你去陳太醫那邊討些金瘡藥敷上便是，過幾日便好了。”

“陛下，你……”

清羽欲言又止地看著孔童，最終也只是無奈應下，招呼幾個小宮人端了熱湯來便讓他們下去了。

清羽一言不發地伺候著孔童沐浴，按祭祀祖先的規矩，孔童須沐浴一個時辰，期間還要不間歇地還熱湯。

好在這邊建了浴池，換水這些也方便不少，清羽一面伺候著孔童沐浴一面思索著孔童這傷是打哪兒來，一不註意便扯到了孔童的頭皮。

“清羽，你輕些！”孔童微皺著眉頭，吃痛地低呼起來。

清羽這才驚醒過來，連連道歉求饒。孔童實在無語，擡手示意讓他先去太醫令處拿金瘡藥，清羽得令如果大赦一般便離開了。

孔童一人在浴池裏胡亂地洗著，不怪他對清羽依賴，若是他能自己做好穿戴洗漱，按他不喜人親近的性子又怎會讓清羽服侍他穿衣洗漱。

孔童搗鼓一會兒自己那一頭長長的秀發，實在沒力氣折騰了就氣餒地坐在池子裏發起了楞。

待清羽拿著金瘡藥再回來時，便看見孔童亂糟著頭發，一縷還貼在他緋紅的臉頰上，一撮又直接從額上翻過耷拉在耳旁，頸上的傷口還冒著絲絲血跡，不過因為沾了水的緣故看著倒是那麽殷紅。

再襯著孔童如兔子般呆楞的神情，看著著實讓清羽心裏咯噔了一下，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陛下，您這傷口不宜多接觸水，奴才伺候你更衣吧！”

清羽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手腳靈活地替孔童順了順頭發，力道恰到好處讓孔童禁不住發出了舒服的呻吟。

“這祭祀祖先須沐浴一個時辰，朕還不到半個時辰，等些時候再弄吧！”

孔童微瞇著眼睛，享受著清羽極為專業的按摩服侍。

清羽瞥了一眼孔童頸上的傷口，沈默半晌才開口道：“陛下，奴才鬥膽請陛下更衣！”

孔童微皺了皺眉頭，緩緩地睜開眼睛，扭頭看著跪在一旁低垂著臉的清羽，沈吟片刻，道：“也好，免得傷口感染了倒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起來罷，更衣！”

清羽聞言籲了口氣，趕緊應了一聲便起身為孔童更衣。

孔童剛穿好衣服，清羽便讓小宮人們多多添了些炭火，自己一直為孔童烘著頭發。待替孔童束好發後，清羽趕緊替孔童上藥包紮，好在是寒冬傷口也不深，不然這脖頸處明顯的傷口怎麽可能遮得住。

孔童實在困頓得不行，趁著清羽為他打理儀容的空隙打起了盹兒。等他再次清醒時，差不多要到五更天了。

孔童強打著精神，坐上步輦到了太廟祭祀的殿宇。

天剛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雪終是停了，殿宇外站著一眾神色肅穆的侍衛宮人，太皇太後領著一行的夫人昭儀早已在殿門前等候，隨行的還有穿著絳紫色朝服拱手而立的欽天監。

孔童趕緊下了輦，朝著殿內走去，眾人見此立即跪下高呼陛下萬歲，孔童神色如常地說了句‘平身’，便上前向太皇太後問好：“皇祖母萬福！”

太皇太後扶住了孔童微涼的手掌，笑呵呵地說道：“萬福！萬福！”

說著太皇太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孔童，見他不曾解下狐裘，便道：“新兒，這祭祀馬上就要開始了，快些把狐裘披風解下！”

孔童眼見太皇太後就要上前解自己的披風，身子不禁下意識地避開了太皇太後，神色不自在地說著：“祖母，孫兒覺著冷，不妨就這麽著罷？”

太皇太後狐疑地盯著孔童瞧了半晌，最終也只是點點頭，拍了拍孔童的手背，道：“也罷，新兒本就受了些風寒，該得註意保暖！”

孔童應了聲好，他悄悄瞥了向太皇太後，見她神色如常正與欽天監商議著什麽。

孔童長籲了口氣，暗嘆幸好太皇太後並未再追問下去，若是太皇太後追問起來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圓下去。

五更天時欽天監吆喝了聲，便開始祭祀了。這天子祭祀祖先不同於平民百姓，禮儀繁瑣覆雜，待到祭祀完已近辰時。孔童實在乏累得很，匆匆跟太皇太後道了聲別便上了步輦。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回宮，所幸途中沒再遇到什麽刺客，孔童一路上也睡得安穩。回宮以後便已是近黃昏時分，宮裏早已是張燈結彩準備了許多的歌舞酒菜來迎接除夕之夜。

孔童雖說是極為不喜這番鋪張浪費和熱鬧，但還是耐著性子陪著笑臉在禦花園中陪著一眾女眷妃子用膳。待酒過三巡之後，太皇太後也乏了，囑咐孔童註意身子便回宮歇著了。

孔童見太皇太後都歇著了，他也就沒必要再陪著這些個無足輕重的妃子了，說了一聲讓各自都散了。原本還盼著皇帝能去自己宮裏坐坐的妃子們，都含恨離開了。

孔童回到養心殿這才完全松了口氣，趕緊招呼清羽遣太醫令處的人去天牢看看定平王，清羽應了一聲正準備起身去傳旨，卻又被孔童叫住：“慢著，還是朕親自領人去看看。他到底是朕的皇叔祖，這大年除夕的讓他老人家在天牢裏實在是太不人道。”

清羽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趕緊遣人去準備步輦，片刻的時間孔童便領著幾個人秘密到了天牢。

好在關押皇室宗親的天牢就在宮裏的秘牢中，孔童去探望也因此省掉了不少麻煩，一路上都有清羽在打點孔童很快便到了又陰又冷潮濕密不透風的定平王軒轅康的牢房中。

借著微弱的燭火，孔童隱約見到一名滿頭華發穿著單薄囚衣正襟危坐靠著墻壁的老者，只見他緊閉著雙眸青白的臉上還泛著不正常的紅潮，破舊不堪的囚衣上還浸染著一道道斑駁血跡，那翻著白肉的傷痕隱約可見。

那老者雖說是滿身傷痕，但他身上貴胄的雍容氣度卻依舊不減，孔童對這種人最是欽佩，“皇叔祖，朕來看您了！”

盤腿席地而坐的定平王聞言確實沒有半點反應，見此孔童上前蹲下身去，握著定平王滿是瘡痍的手，又低聲說道：“皇叔祖，朕知曉此次讓您受委屈了，朕已命人徹查此案，定會還皇叔祖一個清白！”

定平王軒轅康聞言這才緩緩睜開了渾濁不堪的雙目，他緊緊地盯著孔童瞧著看了許久，半晌才囁嚅著幹裂的嘴唇，道：“陛下，罪人軒轅康謝過陛下！”

沙啞的聲音透著無限的蒼涼與淡漠，不知為何聽得孔童鼻子一酸，他趕緊扯了扯嘴角，將自己的狼狽一掩而過：“皇叔祖說的哪裏話，本就是朕一時聽信奸佞小人之言，才讓皇叔祖落得……”

“陛下，罪人軒轅康有一事相求！”

還未等孔童說完，軒轅康淡淡地打斷他的話。孔童見他神色淡漠，絲毫不為自己方才懺悔所動，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皇叔祖請講！”

軒轅康依舊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他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孔童，那眼神跟兇狠的野獸一般模樣，“且不論罪人軒轅康能否沈冤得雪，但罪人自問從未對陛下有過二心，罪人的忠心蒼天可鑒，望陛下能知曉。”

“這朕自是知曉的，故朕定會還皇叔祖一個清白……”

“陛下，請聽罪人把話講完！”

軒轅康神色似乎不虞，睇了一眼孔童。孔童怔楞了一會兒，便不好意思地閉了嘴，示意軒轅康繼續。

“陛下能在這除夕之夜來看望罪人，罪人感激不盡。罪人鬥膽請陛下許一個承諾，他日不論這案子結果如何，還望陛下能饒恕罪人的族人，禍不及妻兒啊！”

軒轅康像是想到了什麽，頓時老淚縱橫，拉著孔童的手殷殷切切地懇求著。

孔童卻是越聽越糊塗，這軒轅康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來？

“皇叔祖……”

“罪人懇求陛下答應這不情之請！”

孔童話還未說完，軒轅康便猛地跪在了地上，低著頭沙啞這聲音說道。

孔童猛地倒退了幾步，他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盯著跪在地上頭發花白的半白老人，許久才從驚愕中緩過神來。

“朕答應你便是，皇叔祖快快請起。這大過年的，哪有皇叔祖跪著的理兒，皇叔祖快起來罷，莫要折煞了朕才是！”

孔童說著便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面容滄桑精神卻矍鑠的老人，軒轅康就著他的手起身，低聲道了謝不著痕跡地拂開了孔童手。

孔童不經意地瞥見了軒轅康眼底深處那一抹厭惡，他心底一驚，加之方才軒轅康那閃爍其辭的言語，孔童更是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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