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去嗎？”

禍淵深谷之內，宣書致向華恃詢問道。

華恃低頭看著面前的匕首，他知道自己現在要做的究竟是什麽，也知道這種關頭什麽事情才是最緊要的，他沈默片刻，沒有立即接過匕首，只擡眸看向前方的宣書致，嗓音低沈地問道：“如果我這時候救出方微，他真的能夠阻止禍淵裏那只怪物嗎？”

面前幾人交換著視線，皆是認真點了頭。

宣書致更是輕聲道：“相信我，你不會後悔救他出來的。”

華恃聞言微怔，若說方微能夠阻止禍淵裏的怪物，那他救人自然是現在最正確的決定，但不知為何，他卻隱約覺得宣書致的話並非是表面的那層意思。

他心中仍然有所疑惑，但卻並不妨礙他擡起手，自宣書致的手中穩穩接過了那柄刻著咒文的匕首。

將匕首緊緊握在掌心，華恃沈默著轉身向那片血霧中心處走去，但他腳步不過剛剛踏出，遠處天際邊又出現一道身影，那人的身形快得令人幾乎難以看清，不過只片刻之間，便來到了華恃的面前，阻止他繼續往前道：“不管你們有什麽理由，我都不能讓你們救出方微。”

趕來的人赫然是靈道之主計淵。

華恃眼睫微顫，張了張口要再出聲，但計淵卻先看向了他手中的匕首，蹙眉道：“你當真要幫他們？”

眾人沈默地看向華恃，瞬間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華恃的身上。

華恃將匕首拽得更緊，面對計淵的質問沒有半點退縮，點頭道：“我答應了。”

縱然他也經歷過許多掙紮，他也明白方微是曾經傷害過柳棲霜的人，但眼前的局勢讓他不得不救出對方，他既然開口答應，便一定會做到。而至於方微出來之後是否會危害玄青大陸，接下來他們還會面對什麽，華恃現在沒有辦法得知，但他相信大不了便是他再努力修煉替當年的柳棲霜討回公道。

宣書致等人大概都在等待著華恃開口，而再華恃說出答應要救人的那瞬，陸曜就直接毫不客氣地掠到了計淵的面前，擡掌將對方拍開：“他已經答應了，你就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計淵冷著臉道：“讓開！”

陸曜絲毫不讓，非但如此，聞重和白蘅等人也都同時出手阻住計淵的動作，而宣書致則當機立斷對華恃道：“快進去吧。”

華恃抿著唇點了點頭，握著匕首快步往血霧的深處奔去，這次他沒有再去管身後計淵的聲音。

隨著眼前的血霧漸漸濃郁，四周的景象變得不再清晰，身後的打鬥聲也漸漸變得遙遠起來，華恃走在血色的濃霧當中，此時已經完全無法得知自己究竟身處於什麽樣的地方，他只是全憑本能往前走著，直到四肢變得越來越沈重，呼吸竟也開始慢慢變得困難。

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麽前輩們都說禍淵這個地方從來都是有進無出，就連他師父也要忌憚三分。

在這片仿佛置身於一片空無的所在中，華恃漸漸感覺到一絲陰冷的氣息纏繞在自己的身上，限制著他的呼吸和行動，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盯牢在原地，而他身上的靈力也在漸漸往外流失，隨著氣流不住往禍淵更深處的地方而去。

但也在這同時，有道金色的光芒似乎自他的胸口升起，漸漸籠罩在了他的全身，將那些原本流散的靈力再度聚攏起來。

這是什麽？

華恃驚異地盯著籠罩在體外的這道光芒，心中略有不解，而這腦中卻傳來精靈前輩的聲音道：“這就是你的氣運。”

華恃迷惑地眨了眨眼：“什麽氣運？”

“你不知道嗎，你就是整個玄青大陸氣運最強的人，你沒有發現所有的危險到了你這裏都能夠立即化險為夷嗎？”邪靈說出這話的時候沒有了以往的懶散，聽起來似乎也在擔心著眼前的局勢，他接著向華恃解釋道：“這些就是氣運的作用，據傳這些氣運能夠在關鍵時刻對你形成保護，沒有人能夠奪走你的靈力，也沒有邪祟能夠靠近你。”

大概是覺得這話讓自己說出來有些諷刺，邪靈最後“嘖”了聲，沒有再繼續開口。

但華恃已經將這話聽了個清楚明白。

與其說是心中感慨氣運護體讓他能夠每次化險為夷，他更加覺得慶幸的是，因為自己這樣的體質，柳棲霜才會找上他。

擁有護體氣運，華恃的力量不再流散，那難纏的陰風發揮的作用似乎也有限起來，華恃沒了阻礙往前的腳步更快，不知過了多久，他視線中終於出現了血霧之外的東西。

眼前是片石柱林，與先前在外面所見的石柱不同，這裏的石柱明顯更加高大，也要密集許多，而就在這些石柱的後方，華恃明顯能夠看到一個更加高大的輪廓，如果他沒有猜錯，那應該就是宣書致他們要他尋找的那處，最為中心的石柱。

華恃沒敢分心，也不敢在這種時候耽誤時間，他繞過面前的根根石柱，向著中央處最大的那根石柱而去。

黑蛇先前都已經被他們所滅，而這處中心位置更是除卻他沒有任何人能夠進來，他一路順遂地到了石柱面前，中央的那根石柱極高，華恃仰頭看去幾乎要無法看清它的頂端。

而匕首始終在華恃的掌中，他低頭看了眼匕首上面還縈繞著紅光的咒文，擡手用力，終於將那柄鋒利的匕首，刺進了石柱之上！

匕首的利刃順利的沒入石柱，幾乎沒有花費華恃任何的力氣，他站在石柱之前緊張盯著石柱的動靜，然而天地卻仿佛瞬間寂靜了下來，半點聲響也不曾存在。

直到片刻之後，禍淵的地面忽地劇烈震顫起來。

·

而便在此時，地底深淵之中，方微終是閉上雙眸輕輕嘆了一聲。

華恃果然還是選擇了救人。

就在匕首插入石柱的瞬間，方微便已經有所感覺，而便在這同時，地底洞穴內狂風大動，石屑不斷在震顫中自上方落下，而頭頂之上，一道陣法出口顯露眼前，正能夠容納方微離開此間。但也就在這道出口顯現而出的同時，無數靈力自其中湧入地底洞穴，皆是向著後方那巨獸的體內湧去，巨獸咆哮著挪動身體，每次動靜都發出如雷鳴般聲響，似乎要將這處囚禁他千年的牢籠撕裂。

而在它的身體下方，那道陣法已經隨著力量湧入逐漸張開通往靈域的大門，無數黑蛇再度自其中湧出，漸漸在巨獸的身旁聚攏。

再不做出決定，變快要來不及了。

方微再度睜開雙眸，瞳孔霎時化作剔透青色，身上隱隱有龍鱗顯現覆蓋周身。

·

石柱林中。

華恃早在將匕首插進石柱之前就已經猜測接下來動靜不會太小，但眼前的這副情景仍是讓他禁不住微微變了臉色。

不是說這匕首只會讓方微脫離封印？為什麽現在他還聽見了那地底怪物的聲音？這地震又是怎麽回事，還有空氣裏的血腥味，以及那種突然出現的幾乎要讓人無法動彈的壓迫之力又是什麽？

地面的震動始終沒有停息，華恃扶著石柱小心穩住身體，正打算要立即掉頭前往尋找眾人，然而回身之際，卻是見到宣書致等人已經匆匆趕來了這處，神情皆是凝重不已。

華恃心裏微微沈下，連忙道：“師父，你們能夠進入這裏，難道是……”

“嗯，這裏的禁制也被破壞了。”宣書致難得也露出了疑惑與擔憂，他望著中央石柱上插著的匕首，緊皺著眉頭道：“情況有點不對。”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怎麽好看，先前被他們阻攔的計淵不知何時也已經趕來，正惱怒道：“我說過不能救人，你們倒是看看你們做的好事！”

但就算如此，這時候想要再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們對話之際，地面開始慢慢龜裂，無數漆黑的裂縫之中，黑蛇正慢慢自地底探出頭，帶著嘶嘶聲響向著眾人進攻而來。

“小心！”

不知是誰說了句，眾人連忙閃躲，華恃抽出靈砂劍向這群黑蛇斬去，然而意外的是它們被斬斷蛇首之後，身軀卻竟然依舊動彈著，並且傷口上的血肉竟然漸漸開始合攏起來，轉瞬便又恢覆了原樣。

華恃完全無法想象會發生這種事情，明明已經斬殺的東西，怎麽可能會又活過來？

這群黑蛇與從前他們對付過的完全不同，華恃詫異地看著這幕，連忙提醒眾人道：“小心！這些黑蛇會活過來！”

“不對。”易湛也剛被覆活的黑蛇給偷襲，險些因此受傷，他擡掌解決幾條黑蛇後才匆匆道：“這些家夥跟黑蛇模樣差不多，但似乎不是黑蛇……”

不光是華恃，就連其他人也不禁怔住：“什麽？”

華恃仔細看著那群地上鉆出來的黑蛇，霎時明白過來，頓時出聲道：“不對，這些家夥好像沒有尾巴。”

不是沒有尾巴，而是它們的身軀似乎全部在地底生了根般，直到地面再度龜裂出更多的豁口，更多的黑蛇自其中探出，眾人才發覺那群“黑蛇”竟然是生長在什麽古怪東西上的觸須，而那古怪的東西緩緩地自地底出現，身軀仿佛一塊漆黑的石頭，堅硬無比卻又泛著詭異的色澤，它的身軀不知究竟有多大，華恃曾經見過山鯨的塊頭，但這怪物分明比山鯨還要體積巨大得多，這麽長得時間華恃等人竟是無法看出它的模樣，仿佛它們所能夠見到的，不過是它身軀的極小部分。

那身軀依舊在不斷沖破地底的沙土石塊往外鉆出，地面的顫動令華恃等人不得不禦劍淩空，華恃雙足踩在靈砂劍上，必須要利用靈力強制穩住身形才不被這寒風吹得自劍上跌下。

而他往下方看去，整個禍淵深谷裏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片黑蛇的煉獄，亂石碎滿地面，塵埃和血霧交染，怪物全身皆是觸須，竟不知是黑蛇變成了那怪物的觸須，還是它們本就是自怪物身上分離出的部分，那些觸須拉長了舞動著往空中的人襲來，迫人的靈力威懾讓他們幾乎要無法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

“等等。”華恃看著下方的情景，回頭看去後才想了起來，“江前輩呢？”

聞重頓時驚道：“他還在下面！剛才我們追你，所以將他安頓在了先前的石柱旁邊！”

華恃臉色頓時沈下，他仔細在翻滾的塵埃裏尋找江亭晚的蹤跡，片刻後終於找到了位置，接著禦劍往那處趕去。

“先別過去！”宣書致禦劍緊隨其後，打算將人拉住。

華恃來不及去管這些，他只知道那邊的地面塌陷無數黑蛇包圍了江亭晚，而江亭晚現在神志不清甚至還捂著腦袋根本沒有戰鬥力，如果他再晚些過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他不管不顧往江亭晚沖去，然而卻沒料到就在他即將趕到之際，地面最大的那道口子忽地再度裂開，竟是變成了一個深坑！

而就在那坑洞當中，一雙赤紅的巨大眼瞳赫然睜開，視線正對上空中的華恃。

華恃被那視線照到，剎那間竟似動彈不得，而也在這同時，黑蛇所化成的觸須向著華恃這方呼嘯而來，竟似要將華恃整個淹沒。

華恃身在空中避無可避，眼見便要被這天羅地網包圍其中，然而便在此時，地面中驟然有龍吟聲清越而出。

緊接著便是銀色的光芒如練自地底沖出，華恃看著那縷銀芒，胸中霎時異樣跳動起來，銀芒中似有一道身影，伴隨著龍吟的聲音來到華恃身前隔開所有觸須的攻擊，身披銀甲的頎長身影竟當真入銀龍般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華恃看著那道背對著他的身影，怔然而不知如何開口，那背影於他來說無比熟悉，令他在心臟狂跳的同時幾乎要脫口喚出那個名字，然而他的聲音還在喉間，身後卻忽地傳來陸曜的聲音道：“殿主！”

華恃頓時怔住，這才記起自己剛才將匕首插入石柱，本就是為了解救被困在地底深淵裏的邪主方微。

據傳，邪主方微的靈物便是十階靈物九霄白龍。

而他進入靈化狀態時的模樣，便正是身披著銀色龍紋戰甲。

所以眼前這人不是柳棲霜，而是邪主方微？

華恃怔怔看著對方，心中湧起濃濃的失落，而這時候宣書致陸曜等人也紛紛趕來，皆向著那身披銀甲的背影道：“邪主！”

那人的出現便像是塊定心石種在眾人心中，所有人皆往那人望去，用的是邪道部眾迎接邪道之主的禮數。

然而面對著他們的註視，那人卻是久久不言，只在半晌後輕輕嘆了口氣，借勢操縱華恃的靈砂劍解決過面前的那堆觸須後，才回頭向眾人淺聲道：“這次是我的決斷錯了，你們快離開這裏吧。”

血霧仍舊彌漫在空中，令遠處的景色顯得模糊不清，然而就算如此，那人的面容依舊清晰地落入了眾人的眼中。

那分明不是戴著面具的邪主方微，而是——

“柳棲霜！”華恃幾乎是哽咽著將那人的名字叫了出來，連聲音都是嘶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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