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黑蛇模樣的觸須還在亂舞，巨獸咆哮的聲音震顫深谷，然而就在這瞬間，時間卻仿佛凝固了般，眾人皆望向出現在眼前的柳棲霜，皆是沒了聲音。

柳棲霜的這張臉對於眾人來說再熟悉不過，沒有人在見過這張臉之後不會印象深刻。

然而這個早該死去的人，又怎麽會突然之間覆活，又正好在此時出現在這裏。

眾人於靜默中很快又註意到了柳棲霜此時的模樣，他自地底深處那片封印中出現，而他身上所披著的銀甲，還有靈化狀態時的龍氣，分明都與宣書致等人記憶中的邪主方微毫無分別。

這身銀甲，這道氣息，還有這出手時候的動作，所有的一切都代表著對方的身份，但……那人常年遮擋的面具之下，怎麽會是這張臉？

邪主方微，竟然就是昔年的靈主柳棲霜？

靈邪兩道當初鬥爭得最為厲害的時候，兩方的首領竟然是同一人？

除卻神色古怪似乎早有所料的宣書致，其他人皆是怔然。

此時不光是邪道眾人震撼異常，就連計淵也徹底怔在原地，對於柳棲霜死而覆生的驚喜與對這真相的震撼令他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就連藏在喉間的那句話也無法發出聲音。

而華恃這時候看著空中方微的身影，回憶起從前發生的事情，也終於徹底明白過來。

柳棲霜就是方微，正因為如此，他當初才會主動找到他，因為他身上的氣運能夠讓他在這片禍淵中自由出入，他是最有可能解救方微的人。

而他後來能夠得到邪道與靈道這幾位的照顧，也是因為他們都已經知曉了方微或者說柳棲霜就在他的身邊。

那次在天晴城外的樹林中，柳棲霜耗費所有力量阻止災禍，他為此低沈許久，直到宣書致說他有辦法令人重新回來，後來計淵出面揭破宣書致的目的，華恃以為宣書致等人是在騙他，但事實上他們誰都沒有說謊，因為不管是柳棲霜和方微，本救是同一個人。

原來是這樣。

華恃為這連串的事情禁不住好氣又是好笑，這一路上他以為的委屈瞬間像是得到了紓解，全都頃刻間消散而去。

柳棲霜變成了方微，靈道之主變成了邪道之主，這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因他從來就沒有經歷過千年之前的那個時代，而他心裏所最為在意的事，便是他終於救出了柳棲霜。

華恃難以抑制心中的情緒，這場出乎意料的重逢對他來說太過令人欣喜，而他幾乎是本能地便朝著方微而去。

只是方微回過頭來，卻是無奈看了眼華恃，將他的動作阻止在了原地。

“柳……”華恃正要開口，但那個名字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要以什麽樣的情緒喚出來。

柳棲霜還是方微？這兩個名字究竟哪個才是他的真實身份呢？又或者兩者都不是？

他從前明明已經猜到了“系統就是柳棲霜”這個事實，但這時候再見面他又要怎麽說呢，他們已經沒有了系統和宿主的關系，他應該稱呼柳棲霜作什麽？他甚至因為當初怕對方說通身份後會離開，所以死活也不肯將真相說個通透，現在他又要怎麽說呢？

華恃緊咬著唇看向方微，回憶起剛才方微阻擋他時的神情，心裏竟是禁不住忐忑起來。

其他人也都同樣註視著方微，不知過去多久，計淵和陸曜幾乎是同時開口喚出了聲。

“殿主。”

“阿霜。”

兩個人同時停頓，又將目光冷冷瞥向對方，誰都不願意退讓，似乎只要自己足夠堅持，便能夠確定究竟方微和柳棲霜這兩個名字，誰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方微有些失笑又無奈地看著這幕，會出現這番場景是他沒有想到的事情，他本以為來到這裏的只有華恃，卻沒想到走出禍淵之後，還會遇上其他的人。

從前方微不是沒有想過要向眾人坦白自己的身份，但他也非常清楚，一旦將這些話說出來，便會面臨著許多的麻煩。

但眼前的情形卻是比他想象的要好上不少，因為身份曝光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眾人急著解決當下的問題，倒是不必讓他再多花費唇舌去解釋以及安撫眾人了。

方微視線掠過下方，身形似乎是動了，但卻沒人能夠看清他的動作，直到片刻之後，他的身影再次回到眾人視線當中，身邊已經多了個受傷的江亭晚。

宣書致主動上前自方微的手中接過江亭晚扶穩身形，直到此時才終於出聲道：“看來果然是這樣，邪主瞞了我們這麽些年，何不繼續隱瞞下去。”

方微道：“你已經看出來了。”

既然已經暴露，自然也就不必隱瞞，更何況如今時過境遷，他是什麽身份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的情況實在不是好敘舊的時候，雖然十分可惜，但他們能夠利用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方微看著此時正被宣書致小心扶著的江亭晚，笑了笑道：“看來你已經恢覆不少，那我也就放心多了。”

江亭晚身上有不少地方在剛才被黑蛇們所傷，他此時仍死死按著額頭，然而視線卻始終凝在方微的身上不肯挪開半分，聲音幾乎是咬著牙自喉間擠了出來：“邪主……”

方微輕輕搖頭，令他不必再說，接著指尖輕輕點在他的眉心，澎湃靈力便盡數湧入江亭晚體內。

江亭晚身體內的毒性因為從前眾人在玄靈閣內對他的調理已經近乎要清除幹凈，而現在方微所做的事情不過便是將最後的那點毒性自江亭晚的體內逼出，並且替他穩固被毒性傷害的魂魄。

這對方微來說並不算太困難，不過片刻的時間，他便松手放開了江亭晚，而江亭晚依舊被宣書致所扶著，蒼白的面色似乎緩和了許多，只是他依舊緊擰著眉頭，喃喃著道：“你打算做什麽？”

方微搖頭，後退些許才向宣書致道：“關於我身份的事情，我本應該向你們好好解釋，但現在看起來恐怕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若說先前眾人都還在驚訝於他的身份所以沒有察覺到異樣，那麽這時候方微帶著歉意將這話說出口，眾人便都已經反應了過來，方微從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就不願讓眾人待在這裏，之後他又拒絕了華恃的靠近，想來不會是因為情緒不對，而是還有著別的事情需要解決。

面前的方微對於眾人來說似乎顯得有些陌生，他依舊頂著邪主方微的身份，然而不知是否是卸下了面具的原因，他身上少了冷漠，卻添了幾分溫和，這與昔日的靈道之主柳棲霜相似，但卻又並非完全相似。

眾人心中各有猜測，面對方微這番話心底都不禁沈了下去，只有華恃什麽也不管地開口道：“將來的事情將來會有機會再說，我們先離開這裏好不好？”

方微看著華恃通紅眼睛的模樣，知道他定是已經有了猜測，他無奈在心底暗嘆，到底還是搖了搖頭：“現在這幅場面是因我而起，我必須解決掉它才行。”

華恃大聲道：“可是這根本不是……”

方微打斷他的話道：“我本以為我可以控制這道封印，只要利用匕首上的咒文便能夠在禍淵裏這頭怪物無法察覺的情況下脫身，但現在我才知道原來真正被算計的是我。”

他測過身令眾人看清下方的情況，而這時候地面已有半數的土石因為震顫而崩裂，下方漆黑的地洞與洞中那皮膚堅硬漆黑的巨大怪物已經呈現在眾人的眼前，只是人們依舊看不出它的體積究竟有多大，似乎整個禍淵的深谷，皆已經無法容納它的身軀。

人們只能夠看清那只眼睛，那只赤紅的瞳孔依舊大睜著，視線穿過血霧正緊緊盯著空中的眾人。

華恃被那瞳孔所註視著，分明能夠感覺到自己心底裏不斷升起的寒意，他喃喃著道：“那就是你們說過的那只怪物嗎？”

方微輕輕點了頭，接著剛才的話道：“我們一直以來都被黑蛇迷惑了視線，當初鳶湖的意外，還有後來天晴城外樹林裏的事情，其實都不是它們真正的目的，天晴城外的陣法只是個幌子，它們要開啟靈域之門的所在，是這片禍淵。”

這話不難明白，宣書致甚至在方微說出這話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而華恃怔然低頭看著下方煉獄般的場景，終於也輕聲問道：“禍淵下面，有道靈域之門？”

方微回頭看著華恃道：“不錯，巨獸在自己的身下畫出了打通靈域的法陣，黑蛇們則在玄青大陸仿照著從前天晴城的大陣畫出了輔陣，原本這兩方的陣法因為有禍淵封印的影響，沒有辦法完成，但因為不久之前那柄匕首插入石柱之上，讓禍淵陣法破開了一道口子。”

“所以這陣法現在已經開啟了。”華恃盯著地面的陣法低聲道。

而宣書致也同樣面色冷凝：“它若是遁入靈域……”

方微點頭道：“我們就無法再阻止它了。”

華恃霎時明白過來，他飛快擡頭道：“你打算做什麽？”

方微沒有立即回答華恃的話，他向華恃笑了笑，揮袖之間，靈砂劍已經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靈砂劍劍身雪白通透，染著霧氣中的血色，他執劍在手道：“靈砂劍再借我用一次。”

“阿霜！”

這次沒等華恃再開口，最先出聲的卻竟然是計淵。

計淵鐵青著臉，穿過眾人便要來到方微面前，然而方微未見動作，周身龍氣滾滾浮動，卻竟生生將計淵擋在了身前。

同時上前的還有陸曜，他沈默著沒有出聲，只咬著牙往方微這邊沖來，那層龍氣令他無法靠近方微身側，但陸曜卻不依不撓，沈默地依然不住嘗試著要阻止方微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方微輕輕閉目，聲音似是喟嘆：“宣書致。”

宣書致蒼白著臉，聽見這聲音微微擡眼，右手微微拳握又松開：“邪主。”

方微重又睜眸，他背向眾人抽劍對上地底的紅瞳，周身銀甲寒光閃爍，他在血霧寒風中開口，聲音裏滿是清寂：“帶他們離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