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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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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倩是在醫院裏醒過來的。

跟她一起醒的,還有昨天喝完假酒全身過敏的林湄,兩人淚眼朦朧對視一眼,低頭掏出各自的手機,彼此都有一些尷尬。

沈倩腦子裏裝著一萬個後悔,手機裏裝著十幾通未接電話,仔細一瞧,全是韓文波打來的。

韓文波這會兒已經在單位大巴上,接到沈倩的回電,張嘴就是一陣罵:“小沈!咱們隊今天去秦南的事,你是不是都忘到後腦勺去了!”

沈倩一邊下床,一邊恭恭敬敬地道歉:“沒忘沒忘,韓科,我昨天跟朋友喝大發了,對不起對不起,這事我等會兒一定好好反省,現在我趕去高鐵站,大概四十分鐘到,咱們在那兒會和,您看成嗎。”

韓文波“哼”了一聲沒說話,憤而掛上電話,看著是氣還沒消的樣子。

韓文波這人脾氣一向不大好。

他作為歌舞團裏的業務科科長,以前就是拍拍領導馬屁,沒什麽實權,可兩年前,北城成功舉辦了奧運會之後,市裏一群大大小小的娛樂表演公司拔地而起,網絡文化也日漸成為主流,歌舞團夾在其中,高不成低不就,領導班子開了大半個月的會,就決定也走起了市場經濟的路子。

韓文波於是被委以重任,立馬抖落了起來。

他平時幹正事不行,抽煙喝酒卻是難有匹敵,人野路子多,團裏不少商演都是他找來的,三十五歲的人了,成天找著年輕漂亮的姑娘“聊”藝術,白天開一紅色小跑走街串巷,褲子一提,見誰都說自己是婦女之友。

沈倩剛進歌舞團就被他給瞧上過。

這事不難理解,沈倩的長相雖然一般,但到底年輕水嫩,豐腴的身材在那些“閱盡千帆”的男人眼裏,也很具有吸引力。

但沈倩壓根不想跟一三十五歲的男人聊藝術。

她覺得自己就是藝術,在得知了韓文波的意思之後,連象征性地拒絕也沒有,直接把情況告到肖副書記那裏,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韓文波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彪子,一時氣都不知道該往哪撒去。

陳大泉無從得知這些沈倩單位上的事。

他被姚信和喊過來送沈倩去高鐵站,看著自家老板娘蒼白可憐的小臉,心裏還挺同情,張嘴就問:“嫂子你們歌舞團是不是經常要這樣出去表演啊?我還以為事業單位都很清閑呢。”

沈倩嘴裏咬了一口包子,沈聲嘆氣:“可不是呢麽。這次是秦南歌舞團五十周年,下次又是交響合唱團交流匯演,這一個接一個的,簡直沒完沒了。”

陳大泉一聽她提起秦南,便看了一眼過去,“嫂子你這次是去秦南啊?”

沈倩“嗯”了一聲問:“對,你是秦南人啊?”

陳大泉連忙否認:“哪兒啊。是老大,老大小時候不是被拐過麽,那地方就在秦南下面一個小縣城,叫什麽,南平吧,從秦南市區開車過去,估計也就三四個小時的路程。”

沈倩聽他這麽說,一下就來了興趣。氣喘籲籲地趕到高鐵,等坐下來,危機過去,望著手機裏姚信和黑色頭像的微信,咧嘴一樂,立馬又使起壞來,發過去一句——“親愛的老公,人家這次去秦南出差,順便也準備到南平看一看,你有什麽想要我帶的土特產嗎,人家隨時都可以給你帶回去的喲,想我了沒呀,羞羞,使勁麽麽麽麽麽。”

那頭一直沒有回覆。

沈倩想著姚信和有可能在忙,也有可能是單純不想回覆自己,畢竟她那話留的,自己都嫌惡心。

但沒想到晚上洗過了澡,姚信和的微信還真回覆了過來,只不過是冷冷淡淡的一句——“好好說話。不需要。註意安全。”

沈倩往招待所床上一靠,嘴巴嘟得登天高。

跟她同住的苗冉冉,瞧見她這樣子,走過去就笑問:“怎麽了這是?”

沈倩唉聲嘆氣:“還不是我老公,回個微信跟機器人似的。”

苗冉冉一臉驚訝,“小沈你都結婚了啊?”

苗冉冉比沈倩大了快六歲,今年二十七連個男朋友也沒有。

沈倩這下又興奮起來,把自己手機裏偷拍的姚信和照片找出來,一個勁地點頭,“喏,這就是我老公,帥吧。”

苗冉冉是舞蹈隊的,平時對自己體型要求特別高,看見姚信和的照片,立馬一楞,先不說他那張臉,就說那身材,一看也是平時堅持鍛煉才會有的,跟沈倩這麽個一百四十斤體重往上的,怎麽看也不像是夫妻。

於是苗冉冉挑了挑眉,側臉又瞄了沈倩兩眼,忍不住開起玩笑來:“這真是你老公?不是那種網絡上小姑娘喊的雲老公?”

沈倩一拍大腿,這是急著了,氣呼呼的把自己的結婚證照片翻出來,無比嚴肅地強調:“當然不是!我們可是正經的合法夫妻。”

苗冉冉見她說得急迫。

嘴角也忍不住一抽抽,心想,正經夫妻誰成天把結婚證照片放手機裏啊。

可她到底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她畢竟是工作幾年的人了,知道低調做人的道理。

沈倩是肖副書記招進來的,兩人關系看著還挺親密,想來也有不薄的家庭背景。這種世家小姐平時最不好惹,長得一般,脾氣倒是不好,找了個長相帥氣的丈夫,當個寶似的炫耀炫耀也能理解,就是不知道她那個極品丈夫家裏條件得是差成什麽樣,才會犧牲色相結了這個婚。

歌舞團周末不上班,團裏的人忙碌了幾天,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六,打聽一陣,紛紛嚷嚷著要自駕去周邊的旅游景點看看。

沈倩沒那個興趣,搖頭決絕,坐在餐廳裏,一口半根油條,一口老豆漿,自顧自地查看手機裏南平的大巴信息。

韓文波原本對沈倩意見挺大,這會兒見她不合群,更是心生不喜,走過去,皺著眉頭問她:“小沈,上次大家爬山你不參加,這次你出去自駕游也不參加,這樣一點年輕人的活力也沒有,平時可是不會受小夥子歡迎的哦。”

沈倩擡頭,撩著眼皮看他一眼,“我老公歡迎就行了,我要別人的歡迎做什麽。”

她這話說完,旁邊其他幾個團裏的人立馬湊了過來,一臉好奇地問:“小沈你結婚啦?”

苗冉冉這會兒也靠過來,笑著告訴旁人:“是啊,我還看了照片呢,帥得簡直不像真人。”

沈倩沒聽出來她語氣裏的酸味兒。

其他人倒是笑起來,這個打趣,“你這是電視劇看多了,哪有那麽多不像真人的帥哥。”

那個問,“沈倩你老公是做什麽的啊?”

沈倩手指撓著腦門想,姚信和的職業她還真說不準,你說他是工程師吧,人家現在也不從事工程事業了,但你要說他是純粹的商人吧,人家又有自己的研究團隊,總之哪邊都沾點兒,哪邊都不完全算。

韓文波見她沒吱聲,以為她那老公就是一小白臉,徒有長相,連個正經工作也沒有的那種,優越感一時拔地而起,就連那些肖副書記訓斥自己的話,也突然顯得沒有那麽難聽了。

可陳大泉不知道,他跟姚信和下了飛機就往歌舞團的招待所裏跑,在前臺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食堂裏看見了沈倩和她那群同事。一拍大腿,走上去,張嘴就喊:“嘿,原來您在這兒啊!”

沈倩看見陳大泉,目光中有一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周圍見陳大泉過來,還以為這就是沈倩的老公,覺得苗冉冉那話實在誇大了不少。

畢竟,陳大泉雖然長相不差,但最多也就一普通的陽光小夥兒,跟不像真人的帥氣可還差得遠呢。

但沈倩不知道他們這些想法,她擦了擦嘴巴,咧嘴就笑了起來,“那是不是我小侄…我老公也過來了?”

陳大泉點頭答是,“可不是呢麽,知道您周末想去南平,擔心你一個人過去不安全,就在外頭等著呢,吃好了麽,吃好了咱就出去。”

團裏人一聽,才知道原來這不是沈倩老公。

單位租好的車此時正好送了過來。

大家夥兒於是一起跟著起了身,打打鬧鬧地出門,開著玩笑說要看看沈倩男人長什麽樣。

沈倩倒是也沒想藏著掖著,她其實還挺想念自己家裏那個美人的。出了食堂,往前走了兩步,擡頭看見自家男人靠在車旁沈默抽煙的樣子,心裏立馬一顫,只覺幾日不見,美人的顏值又有精進,特別是在煙霧繚繞裏,那一身幹凈冷清的氣質,大清早往那一站,簡直蠱惑人心。

姚信和今天心情的確不大好,在飛機上被一大媽追問了一路婚姻狀況,一張冷臉都阻止不了人家亂點鴛鴦的熱情。

此時,他見沈倩呆呆楞楞地站在原地,腦中立馬浮現出那天她抱著自己撒嬌耍流氓的樣子,而後又想起她一臉果斷推開自己大喊救命的樣子,眉頭一皺,就擡起手來,低聲喊了一句:“過來。”

團裏的同事這會兒也不嚷嚷著要上前打招呼了。

畢竟那麽一輛大幾百萬的古思特往空地上一放,是誰都怵,加上姚信和身上那一股社會大佬的氣勢,離得近了,小命很有可能不保。

沈倩身邊兩個年紀跟她相仿的小夥兒率先回過神來,往後退開兩步,揮手就喊:“一路順風,沈倩玩兒得開心啊。”

沈倩大抵也能感受到一點兒同事們的拘謹,上了車,回想一會兒,突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姚信和覺得不解,側過頭去,看著她問:“怎麽了?”

沈倩連忙使勁搖頭,捂著嘴看了看自家男人,低頭吃了一顆水果糖,樂呵呵地回答:“我團裏那些同事,特別是舞蹈隊和民樂隊那幾個,平時連李隊長都管不住,沒想到你一來,他們連話都不說了。”

姚信和沒怎麽搭理她的揶揄,看向沈倩含著水果糖一撅一撅的嘴巴,目光若有所思。

沈倩見狀也不氣餒,湊過去問:“姚哥哥要不要吃呀,我這裏還有好多呢。”

姚信和輕咳一聲,身體往旁邊挪了一點,下顎的肌肉略微收緊,皺著眉頭不說話。

沈倩第一次發現這人竟然還有些傲嬌的屬性,低頭找了個自己喜歡的口味,伸手塞進他的嘴巴裏,腦袋往前一靠,笑嘻嘻道:“想吃就想吃嘛,吃糖糖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姚信和小朋友不要多想啦。”

姚信和這會兒整個後背已經貼在了車門上,嘴裏是水果糖甜膩的香味,面前是沈倩一雙清亮純凈的眼睛。

他的手臂因為沈倩的突然靠近,下意識地搭在了她的腰上,整個人動作僵硬,像是把她微微地摟在了懷裏。

沈倩渾然不知姚信和此時心中覆雜的情緒。

她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特別喜歡他身上那股子檀香中草藥的味道,覺得這人坐在那裏,美化世界不說,還漂亮得格外具有藝術性。這要是自己的孩子,那可簡直不得了,畢竟長得好看還容易養活,時不時投餵兩顆糖,他就能不吵不鬧一整天,也忒省心。

南平原本離秦南市是三個半小時的路程,年前通了國道,時間一下縮短到將近一個半。

等他們進了縣城,路邊已經來了不少黑色的小轎車。

沈倩下車買了一些當地的水果,問旁邊加油站的工作人員,今天是不是有什麽活動。

加油站的小夥兒告訴她:“是鎮上新搞的一個圖書館還是文化中心什麽的,今天揭幕,來了不少市裏的領導。”

沈倩恍然大悟,上車之後,立馬催著陳大泉把車開過去湊熱鬧。

三人的車子洋氣,來得時機又太湊巧,剛一進去,就被帶到了旁邊領導專用的停車場裏,沈倩跟姚信和一下車,那頭的人也不管認不認識,張嘴就喊“領導好、領導這邊請。”

那縣旅游局副局長劉大強是個二十八歲的小年輕,這次這個文化中心辦起來就是他的主意,一大早跑前跑後,生怕自己不夠露臉表功績,沒想這會兒見到姚信和,他臉上立馬露出一副震驚的表情,低著腦袋,拔腿就往後面辦公室裏跑。

劉大強倒是沒做什麽喪盡天良的事,他跟姚信和說起來還是小學初中的同學,只是那時候姚信和成績太好,長得又太漂亮,劉大強仗著自己有個當村支書的老子,整天下了課就帶人去欺負他。

這事兒本來也不算什麽,偏偏後來,姚信和一聲不吭把養父陸向前砍死了,被抓走的時候,目光陰狠地看了劉大強一眼。

劉大強被那一眼嚇得青春期都憋回去了好幾年。

他這人瞧著兇狠,其實特別怕死,成天想著那麽個心狠手辣的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要從少管所出來,哪天心血來潮,是不是也要把自己給砍了。

劉大強再次感受到自己年少時期的恐慌,一時嚇破了膽。

如今就算姚信和不是奔著砍自己來的,他也過不去心裏那個坎。

一瞬間,他面也不露了,吆喝也不喊了,眼看時間來不及,拉來旁邊一個識字的大爺,張嘴就要他替自己上臺去致詞。

那大爺本來是樂隊裏頭拉二胡的,五十來歲,近視,眼神兒還不好,說話帶口音,拿著劉大強的稿子被趕鴨子上架,心中實在惶恐不已,“那,那額滴二胡咋辦咧。”

劉大強大手一揮,指著不遠處在那玩兒二胡的沈倩,“那不是有個姑娘會嗎,讓她上!”

沈倩以前經常下鄉采風,什麽嗩吶,二胡,口風琴,都不在話下。

這會兒她見樂隊隊長來找自己幫忙,小臉一紅,立馬拍著胸脯保證,“大姐,您放心吧,我就是搞音樂的,這都是小case。”

於是十分鐘之後,揭幕式正式開始。

領導和縣裏圍觀人民此時紛紛到齊,連姚信和跟陳大泉,都被莫名其妙安排到了前排的位置上。

手拿演講稿的大爺見開場舞的大媽們下來,深吸一口氣,終於哆哆嗦嗦上了臺。

大爺聲音低沈,秦南口音純真,聽著還有幾分不自然的憂郁,磕巴了半天,等得到下面聽眾的掌聲,他才稍稍放松了一些,瞇眼看向手裏潦草的演講稿,擦著汗開口道:“額們介個火化中心啊,特別滴耗,能夠完工,那都是多虧了社會國界銀士的幫忙。”

他這話一開口,下面的領導立馬楞了。

沈倩坐在座位上,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哦,原來這是個火化中心,怪不得領導說起話來,語氣如此沈重。

她見旁邊樂隊隊長目光呆滯,一時忘了配樂,便決定自己上陣,隨性發揮,拉起了纏綿悱惻的《落花的悲傷》來。

劉大強在旁邊急得腦門直冒汗,站在臺下,扯著脖子一個勁地做口型:“是文化,不是火化,文文文!”

大爺左邊耳朵是觀眾的竊竊私語,右邊是沈倩的《落花的悲傷》,一時悲從中來,也是情緒上湧。

“以後啊,額們村民滴…介個銀生感悟、雜交作品,都能在介裏,得到黑好的展示。大家一起奮鬥,一起進步,一起接受教幼,介就是火化滴離娘!”

“是文化的力量!”

劉大強兩眼一黑直接癱在地上,他覺得自己今天很可能會死在這裏。

果然,沒過多久,下面就有人喊:“局長暈過去啦。”

此時大爺受到沈倩配樂的感染,見觀眾席人頭攢頭,氣氛高漲,也不禁振臂號召起來,“讓額們帶著滿身的你娘,努力奮進,開拓自我,堅持給每一個村民提高火化水平!”

說完,下面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場面一度變得很是混亂,這個喊,“不好啦,副書記也暈過去啦!”

那個喊,“那邊那個拉二胡的!你可別他媽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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