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章

關燈
最後,大爺果然一下臺就被保安帶走。

沈倩作為大爺背後的女人,心中惴惴不安,一時疑惑,難免也邁步跟上。

縣文化局的辦公室主任錢福澤此時親自站了出來,安排完前面的揭幕式,下臺就揪住後面一堆交頭接耳的大爺大媽,張嘴大喊“剛才是誰擅自在那兒拉二胡的”,氣勢驚人,一看就是幹過人的老革命,胳膊一甩,誓要揪出剛才興風作浪的危險分子。

大媽大爺都是周邊村子調來的“文藝”工作者,不認識沈倩,站在原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錢福澤於是越發憤怒,一拍桌子,嗓門兒更加洪亮,“說!到底是誰拉的!別逼我把你們隊長喊來,等下一個一個嚴刑逼問!”

劉大強他娘張冬梅原本是今天廣場舞的舞蹈演員,早上喝多了水,跳完舞之後尿意洶湧,趁人不註意,偷偷在還沒通水的大樓裏上了一回廁所,此時出來,猛地一耳朵聽見錢福澤的聲音,心裏立馬咯噔一響。

她也是良民當慣了的人,做點兒小事就心虛,等錢福澤那一句“誰拉的”喊出來,她雙腿一軟,便只能舉起手來,畏畏縮縮地承認,“我…是我拉的。”

錢福澤一見危險分子舉手,年紀居然還挺大,一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說老姐姐,您都這把年紀了,怎麽還能湊這個熱鬧!”

張冬梅站在原地滿臉慚愧,心想,我哪把年紀也做不到控制這個啊。於是,哭喪著臉,只能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我一下沒忍住。”

錢福澤更氣了,“這有什麽忍不住!?你就不知道等大家一起拉你再拉嗎,硬要出這個風頭!”

張冬梅心想,這玩意兒有什麽風光可出吶。

錢福澤見她不說話,覺得她顯然還沒有受到組織的感化,冷哼一聲,幹脆來狠的,“好,你愛拉,那你就在這裏拉個飽,我們看著你拉!”

張冬梅兩眼一黑,只覺一口氣上不來,她要不是知道眼前這人是個領導,一準以為他是來耍流氓的!

沈倩這會兒從後頭的保安室裏出來,聽見錢福澤的話,連忙把張冬梅往後一扯,也笑了起來:“大媽,剛才是我拉的,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張冬梅眼睛睜得老大,心想,這事兒居然還有人搶吶?

此時,站在錢福澤旁邊、那個吹嗩吶的大爺也回憶起來,瞧著沈倩的臉,立馬點頭答是:“對!就是這丫頭拉的,我記起來了,我剛才在後面看著她拉的!”

張冬梅一下沒忍住,“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上。

錢福澤這會兒知道自己怪錯了人,望著沈倩的臉色一瞬間垮下來,往前邁開一步,剛起了教訓人的架勢,右手擡起來,沒想外面縣招商局的秦局長就又帶著人進來了。

秦局長這會兒後面還跟著姚信和和陳大泉,臉上別提有多殷勤,見著錢福澤了,上來就握他的手,“錢主任,原來你在這兒呢,給你介紹介紹,這是北城華升科技的姚總,剛才看了我們的揭幕式,對我們縣裏準備搞的這個革命文化度假村特別感興趣。”

錢主任站在原地一楞,想著,這位老總看著年輕,但身上氣度不凡,身邊帶的是男秘書,也不像是陪小三出來旅游的,看過剛才的揭幕式還能有興趣,想來也算真心實意,於是臉上一時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沈倩的事立馬被撇到一邊,邁步向前,張嘴就與那頭姚信和陳大泉打起招呼來。

張冬梅這會兒從地上起來,看見姚信和了,眨巴眨巴眼睛,張嘴就喊,“山子?”

姚信和倒是沒覺得不喜,聽見這聲喊,回頭瞧見張冬梅,還特地走過去,點頭問了一句好,“張嬸,好久不見。”

劉大強過去雖然不是個玩意兒,但他爹劉支書和他娘張冬梅卻是村裏難得的好人。

以前姚信和吃不飽的時候,除了陸曼,也就他們兩口子會給他送點吃的,甚至後來姚信和能去鎮上上學,姚信和殺了陸向前被警察帶走後的證詞,都是劉支書到鎮上給他辦的。

招商局的秦局長一看姚信和跟張大強的娘認識,更加高興了,大手一揮,開口就要喊大家一起上縣裏最好的三寶樓吃飯去。

沈倩迷迷糊糊的跟著走,這下也沒人問她的責了,甚至一下從危險分子,變成了不遠萬裏前來投資的大老板夫人。

劉支書原本在忙著家裏的農活,聽說姚信和回來,二話不說,放下手裏的鋤頭,騎上摩托車就往縣裏趕。

劉大強醒來之後倒也跟了過來,只是坐在那裏,屁話不敢說,跟平時那一副長袖善舞的模樣一點兒不一樣。

飯局上,秦局長錢主任喝得面紅耳赤,陳大泉被灌了一肚子酒,腳步也有點虛。

姚信和倒是滴酒未沾,面冷話少,最後,甚至還能十分沈穩地簽下來一兩千多萬的度假村項目。

沈倩坐在旁邊,驚訝得眼睛直眨。

她想著,沈家雖然也算北城大家族,但家裏人大多從政從軍,最講究低調清廉,像這樣一擲千金的機會可還真是不多。

秦局長飯後本來還準備給姚信和他們安排政府賓館,被劉支書拒絕,說是和孩子多年未見,硬是要帶他們到自己家裏住一晚去。

劉支書前兩年已經升職到了鎮上,自己攢錢也修了新房子,離縣政府不遠,開個摩托也就二十分鐘的路。

沈倩坐在車裏,望著一路上綿延的蔬菜大棚,眼裏還挺新奇,轉過頭來,笑嘻嘻地問:“姚哥哥你就是在這裏長大的嗎?”

姚信和原本想著事,此時擡起頭來,搖頭回答:“不,我那地方還要更遠一些。”

話雖這麽說,但從車上下來後,周圍不少村民還是把他認了出來。

南平這地方不大。

戈山村這些年開展高新農業,不少果園土地被承包出去,大多村民都住到了鎮上來。

姚信和那個養父陸向前年輕時也算有名——臭名昭著的毒蟲,獨眼幹瘦,絡腮胡子帶個疤,無惡不作,據說十幾歲去城裏打工,跟會計偷情被人老公斷了子孫根子,人到中年,前路無望,他老子陸愛國實在看不過去,就在縣裏火車站,花兩百塊錢買了個病得快沒氣兒的小孩回去給他當便宜兒子。

那孩子當然就是姚信和。

但陸向前這人壞的連親爹都打,對這個沒點血緣的兒子當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姚信和小的時候,他在外頭惹是生非,姚信和長大了一點兒,五官日漸變得漂亮,他就開始對著自己的養子心懷齷齪心思。

七八歲的少年,本來就有點雌雄莫辨,陸愛國還活著的時候,姚信和還能被維護一二,但等陸愛國死了,陸向前立馬開始動手動腳,行為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姚信和小一點的時候還知道哭,懂事之後,連哭也不哭了,臉上一天天陰沈,眼神一天天危險。直到上了中學,他因為成績好,被劉支書安排去了鎮上一中讀書,平時住在學校裏,陸向前見到他的時間才漸漸少了起來。

可學校周末不讓住人,姚信和去不了學校,又不願意回戈山村,於是揣著幾個饅頭,只能在鎮上滿大街游蕩。

鎮上那會兒有個從沿海大城市回來的花姐,據說以前是開發廊的,瞧見姚信和那張俊俏陰柔的臉,立馬起了歪心思。

花姐手裏養了不少姚信和這樣無家可歸或是離家出走的小孩兒,聽話的給口飯吃,長大了讓他們給自己賣命,不聽話的,就直接往人身體裏註射毒品,把人毀個徹底,再讓他們給自己賣命。

姚信和那時長得好,性格又沈穩,花姐難得找到這樣的好苗子,特地拿了兩千塊錢,成天上陸家游說,就是想把他從陸向前手裏買過來。

只是姚信和顯然比陸向前還要狠心,還沒等陸向前簽字同意,他就直接把人給弄死了。

姚信和砍死陸向前的那一天,鎮上一中剛開學,他握著菜刀的手一直抖個不停,望著地上成片的紅色,卻是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姚家老太太第二個月在少年看守所裏找著自己這個失散多年的長孫,抱著他因為戒毒變得削瘦孱弱的身體哭得不成樣子,六十多歲的人了,鼻涕眼淚一股腦流到嘴巴裏,一個勁念叨著對不起。

但姚信和沒能生出多少感同身受的情緒來。

他生來缺少了一些少年人的天真,被現實磨得,又只剩下一副不討人喜的陰狠。

在他看來,該死的人死去,該活著的人,即便茍延殘喘,也能繼續活著,那麽這就是好事。

所以,姚信和從沒有想過跟自己的妻子隱瞞這些事情。

他不光要告訴她這些,他還想帶她去陸愛國的墳上看一看,這個在他記憶裏只活了七八年的老人,畢竟給予了他這一生中,唯一一段不算陰暗的童年時光。

沈倩坐在劉支書後院的老藤椅裏,眼帶水光,醉意醺醺。

她晚上在劉支書家裏喝了不少酒,這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聚會比中午三寶樓的飯局要親切許多,甚至姚信和也在她的勸說下順勢喝了兩杯。

兩人就著零星恍惚的醉意,坐在後院的小陽臺上,對著天空裏的一片璀璨數星星。

沈倩擡起手來,孩子似的張牙舞爪,又哭又笑,等抓住身旁姚信和的胳膊,她才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去,忽的將這個體格比自己大了許多的男人擁進懷裏,一邊親吻他的額頭,一邊氣鼓鼓地說到:“要是我們小時候認識就好了,誰欺負你,我就去把他們打趴下,真的,我打架可厲害了,你長得這麽好,我一定會特別特別用力的保護你。”

姚信和一時沈默,難得沒有抗拒這突如其來的親近。

他伸出手,捏了捏沈倩臉上的軟肉,覺得新奇,聞見她身上那一股糖果沐浴露的味道,又有些難言的暢快,即便他臉上神情此刻依舊平淡,意識卻有一些醉了,醉的清醒而明凈,垂著腦袋,喃喃自語,“小騙子,誰說我們小時候不認識的。”

可是小騙子睡著了,她聽不見愛人的話。

所以小騙子永遠只是一個快樂的小騙子,她大概不會想要知道,自己那些年偷偷惦記過的人,是不是也同樣記得自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