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揚州雖冷，但比起漫天風雪的北方，天氣已然十分友好，慕晚坐在結了一層薄冰的湖水前，瞧著面前泛白的湖面，冷水席卷，她卻動也未動。

三日前，慕晚醒來時，躺在一處遮著舊舊的青紗帳的床榻上，她已長成的身量又重新變回幼年時候，而且，這具身體並不是她。

這具身體的主人姓穆，單名一個晚字，年方十三歲，三日前因貪玩落水一命歸西，而三日前，她因在喜堂上飲了毒酒，陰差陽錯的進了這具幼小的身體。

如今，她遠在京城千裏之外，無從得知京城的消息。

陸景亦在遠處往湖邊勾了勾頭，見濕漉漉的大石後面露出一片粗布衣裳，這才探出腳，不緊不慢的朝湖邊走去，待看見相熟的背影，他心裏的一塊大石才落了地，“阿晚，你坐在這裏做什麽？你身子剛好，不宜吹風，小心再著涼。”

慕晚偏過頭，瞧見眼前人的面前，甜甜的叫了一聲，“景亦哥哥，你怎麽過來了？”之後麻溜的從地上站起身，伸手拍打著身上的泥土。

陸景亦是小穆晚的鄰居，年長小穆晚四歲，雖出身貧困，但崔父仍是花錢送他入了州學，天長日久，身上的書卷氣越發濃厚，且他敏而好學，有明經擢秀之才，去年州試小小年紀便得了個第五名，是貢士裏年紀最輕的一個。

陸景亦下意識伸手捏了捏衣角，“寧姨讓我過來找你。”

慕晚點頭，不再同陸景亦多說，“那我先尋娘親去了。”

陸景亦見慕晚轉身要走，連忙拽住她的衣袖，見她回過頭來看他，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面色微紅，慌忙松開手，“阿晚，今日有名男子來尋寧姨。”

“哦。”慕晚知道陸景亦是什麽意思，小穆晚自幼同她的母親寧姝相依為命，不僅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甚至很少聽寧姝提起過，這名男子很可能就是小穆晚的父親。

慕晚暗自思忖，同陸景亦作別離開。

陸景亦眼看著小小的身影從他身邊走過，明明最是熟悉卻憑空添了些陌生，自從阿晚落水醒來後便同從前大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慕晚離開陸景亦的視線後，堆在臉上的笑容即刻消失殆盡，腳步不停地從大街上拐進一條小巷，推開院門直接走了進去。

一個不大年輕卻美艷猶存的婦人出現在慕晚面前，婦人雖穿著粗布衣裳，卻難掩她的風華，這便是小穆晚的母親，寧姝。

寧姝的身後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看其面容大約三十上下，他穿著湛藍色長袍，腰身束著一條黑色錦帶，錦帶的右側掛著一枚通體碧綠的環佩，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慕晚收回目光，“娘。”

寧姝憐惜自己的女兒三日前落過水，不想讓她站在外面吹風，就帶她走到簡陋的屋子裏，屋裏由一扇山水屏風一分為二，屏風內算是臥房，外面是待客的正廳，靠東的一面貼墻而放的舊書架上面堆滿了書，靠西的一面放著琴臺和矮榻，琴臺上的七弦琴，是寧姝最為寶貴的物件。

“阿晚，他是你的父親，他來接你回家。”寧姝摸摸慕晚的腦袋，言語中多含不舍。

慕晚心中咯噔一聲，揚起頭，“娘不跟著阿晚一起回去麽？”

“阿晚先回去，我要再等一等。”

慕晚不知寧姝不能回去的原因，可她卻很想回去，眼前的這個男人她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慕氏的一處鋪子賬簿有些問題，父親被請到戶部去喝茶，她憑著想要見識一番的心態硬是纏著父親一起去了戶部，茶雖然沒喝著，但她卻見到了處理這一類事件的戶部郎中穆青瑜，再看小穆晚這姓氏，便知寧姝早就打算讓小穆晚認祖歸宗。

慕晚抱住寧姝，“阿晚不想離開娘。”

寧姝很是決絕，“你回去要好好聽你父親的話，不要太過頑劣，照顧好自己。”

穆青瑜自十三年前離開揚州後，回來的次數寥寥，更無須提寧姝根本不給他接近她們母女二人的機會，於是乎這是他見到自己女兒的第一面，小女兒家柔嫩白滑的面龐，水汪汪的眼睛，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慕晚的臉，嗯，手感著實不錯。

慕晚眉頭微蹙，這確定是親爹？

穆青瑜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輕輕咳了咳用以掩飾尷尬，訥訥的收回手，嘴角忍不住輕勾，仔細瞧過去，這笑意中還帶有一絲小驕傲。

慕晚自醒來之後便想如何能從揚州離開京城，卻沒有想過，天下掉下個親爹之後，她一直為難的問題迎刃而解。

雖是寧姝決意讓慕晚離開，但終歸母女情深，留了穆青瑜在揚州城中多待了兩日，第三日一大早，就淒淒切切的送慕晚和穆青瑜離開。

他們啟程的當日，揚州城裏風和日麗，是冬日裏久違的大晴天，陸景亦感情細膩，得知慕晚要走，堂堂十六歲的男兒竟然紅了眼眶，可憐巴巴的在遠處望著離開的車轅，硬是沒膽量向前當面告別。

慕晚看著陸景亦的模樣心中暗嘆，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陸景亦這模樣，明顯是對小穆晚動了心，只可惜小穆晚香消玉殞，自此絕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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