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距京城千裏之外，穆青瑜帶著慕晚一個小丫頭花費了將近半個月的光景才遠遠的瞧見了皇城。

寒風凜凜中，夾雜著幾片不顯眼的雪片，落在瓊樓玉宇之巔很快融了幹凈，這讓慕晚想起她成婚的當日，也是這般情景。

來不及傷春悲秋，慕晚一腳踏進慕宅，守門的家丁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背脊直挺，不卑不亢，暗自感嘆一句，這麽個女娃娃，偏偏送進了這大宅門，以後有的受了。

穆青瑜歸府的消息沿著疾風一路傳到了內院穆老夫人處，一屋子的女人可算是炸了鍋。

“母親，三叔這麽堂而皇之的把那丫頭帶進了府，是打定主意要認下啊！”

“那青樓娼婦生的，又不一定是三叔的血脈，沒準是哪裏來的雜種不好將養，這才賴在三叔身上，三叔好脾氣收了，也是糊塗。”

有人推了推低頭坐在一旁不發一言的婦人，不只是憐憫還是暗諷，“可是委屈弟妹你了，聽說那丫頭都長到十三歲了，不知道和她那不知羞恥的娘都學了什麽厲害的招數，到時候可要讓霜姐兒離她遠些才好。”

婦人沒接話，說話的人扭頭又去知會旁的妯娌。

“夠了。”坐在正中的穆老夫人頭痛的揉了揉眉心，看著其中爛泥扶不上墻的某位，苦口婆心道，“咱們慕氏也是書香世家，你們一句一個雜種的又和市井小民有什麽兩樣？沒得丟了你們夫君的臉面。”

“市井小民”四字踩了其中一人的痛腳，剛作勢的哭了兩聲，就被穆老夫人呵斥住，“一會兒你們給我管好自己的嘴，誰敢亂說什麽，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回廊下的腳步不緊不慢，待臨近正屋，穆青瑜回首告誡，“一會兒他們若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你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總之我會護著你。”

慕晚趕了許久的路，這會兒疲乏的很，懨懨的說好。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屋裏鴉雀無聲，視線齊刷刷的盯著走進來的兩個人，集中投放在了慕晚的身上。

慕晚將眾人視線盡收眼底，穆老夫人坐在首位，在她的右手邊坐著兩個婦人，左手邊也坐著一個婦人，看樣子應是她的三個兒媳，除了這三個兒媳之外，還有三名站在自己母親身邊的少女，眼睛裏泛著好奇。

“母親，兒子回來了。”穆青瑜朝穆老夫人見禮。

穆老夫人看著面善，板起臉來卻兇的很，“你還知道回來？不聲不響的離開京城也就罷了，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家裏帶，咱們這裏又不是濟世安民的廟堂。”

穆青瑜聽自己的女兒被罵做是阿貓阿狗，就算是罵人者是自己的親娘，這會兒面色也不由得難看起來，“阿晚是我的女兒，我帶她回家是應該的。”

“你說她是你的女兒就是你的女兒了？她的母親是個娼妓，誰知道一個娼妓的肚子裏懷的是誰的種？”顯然姜還是老的辣，穆老夫人罵起人來絲毫不比自己的兒媳遜色。

“阿姝是良家婦女，不是您口中的娼妓。”被罵的換成了寧姝，穆青瑜的面色更冷了。

穆老夫人冷哼道，“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同人私通款曲，不是娼妓又是什麽？”

慕晚聽了一會兒，越發發覺讀書人在婦人面前根本無理可爭，她秉著迫切想要躺在床榻上歇息的心情，直接助陣殺敵，“阿晚初來乍到，向老夫人請安。”

穆老夫人一聲不吭，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慕晚也不著惱，語氣平和，“阿晚想問老夫人，若是阿晚的娘親是娼妓，那父親又是什麽？”

她這一句話，使得屋內的氣氛越發詭異，在場的人中分為兩派，一派據理力爭，一派看著熱鬧，對此慕晚已經習以為常，她的語氣一轉，帶著不屬於她這般年紀的犀利，替穆老夫人回答了這個問題，“是嫖客。”

屋裏的人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這番話會在一個十三歲的丫頭口中聽到，穆老夫人面紅耳赤，剛要出聲去罵，又被慕晚搶了先，“朝廷律法，父親為此輕則受刑，重則丟官。”

屋內一片唏噓，再無人敢出聲。

穆老夫人的臉色由紅轉黑，由黑轉綠。本朝是有規定，秦樓楚館誰都能去，就是本朝的士大夫不可，若因一人而給官場抹了黑，今上巴不得抓個典型殺雞儆猴。

穆青瑜同樣愕然，他將她從揚州帶過來，路上相處半月，只知她個性活潑心思靈活，倒不知她這般聰明，一出口就拿捏住敵人七寸，虧他在屋外還說一切有他，現下還需她來幫襯，實在是尷尬至極。

慕晚見穆青瑜也同屋內人一般楞在當場，心中暗嘆，堂堂戶部郎中如此木訥，許是往後升官無望，她還是自己挽尊吧。

“阿晚的娘雖出身在小門小戶，但對父親請意至深，雖與父親有了幹系卻不願上門叨擾，阿晚已經成人，自該認祖歸宗，老夫人應是不會讓父親的骨血流落在外吧！”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穆家的骨血？”聲音雖然細小，但足以使屋內人聽的清楚，慕晚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穆老夫人右下首那個穿著桃花暗紋錦衣的婦人，說話時眉眼上挑，不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流露著一種不屑的態度，而她身後站著兩名長相相同的少女，穿衣風格打扮，都與其如出一格。

慕晚朝她頷首，又看向穆老夫人，“老夫人應該聽說過滴血認親，阿晚可以一試。”

接著，慕晚不急不躁的看向身旁已經不知怎麽形容的穆青瑜，“借父親的指尖一用可否？”

穆青瑜黑著臉，“你是我的女兒這是事實何須驗證？不驗。”

“莫非父親是因為怕疼？放心，很快。”慕晚另辟蹊徑，倒是讓屋裏的氛圍輕松不少，穆青瑜總覺自己的權威被挑戰，一鼓作氣，“男子漢大丈夫，怎會怕疼？紮。”

穆老夫人著人去準備，下人匆匆而出又匆匆而進，一丫鬟端著一托盤走進，托盤上有個精致的裝著半碗水的小白碗，旁邊放著一根紅布包著的繡花針。

穆青瑜忍著痛意大義凜然的紮了自己的指尖，硬生生額逼出一滴血滴在了碗裏，細細看去，大冷的天額角竟然生出冷汗，看見的人了然於胸，男子漢大丈夫也免不了怕疼。

換到慕晚紮針時，穆青瑜秉著過來人的身份拍拍慕晚的肩膀，“你要是真怕疼，這東西不驗也罷。”

慕晚微微一笑，毫不留情的把針紮向自己的指尖，面色不改的擠了一滴血進去。

小白碗被置於正中央，眾人密切關註，眼見那兩滴紅艷艷的雪珠慢慢在水中散開，而後凝聚在一起，結果已出，屋內更靜了些。

慕晚轉過身，利落的朝坐在上首等結果的穆老夫人見禮，“祖母。”

這一場鬧劇就在慕晚的快準狠之中迅速落下帷幕，丫鬟把碗撤了下去，穆老夫人的面色白裏透紅，此時再想起方才失禮之處，便尋了其他事情補救，“紅纓，你去找女裁縫給五姑娘量一量尺寸，照府裏的規矩先做出四套冬衣來。”

“郭嬤嬤，你去庫房拿出幾樣擺件送到五姑娘房裏去，到底是穆家的女兒，別太寒酸。”

一直站在穆老夫人身旁，穿著粗布衣裳毫不起眼的郭嬤嬤顯露在眾人眼前，低低的應了一聲是，就出了門去。

穆老夫人再一看屋內齊刷刷看她的眾人，頓時煩的不行，擺手清場，“行了，我今日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眾人聞聲，皆站起身，三三兩兩散去。

慕晚隨穆青瑜出了正屋，正待慕晚要問去哪時，有人喚住穆青瑜，“三爺。”

穆青瑜面色不大好看，但還是停住腳，慕晚聞聲看去，只見方才坐在穆老夫人左首穿著藍色碎花小襖的婦人帶著一名少女朝他們走過來。

少女安靜頷首，怯生生的喚了一聲“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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