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宣和元年，冬。

京城被一連下了兩日的皚皚白雪覆蓋，初停，溫度驟降，早早出街的百姓伸手裹緊了身上的衣裳，口中不時咒罵著這鬼一般的天氣。

今年入冬極早，從夏日直接步入冬季，人的衣衫從薄轉為極厚，撲朔而成的雪堆在地上方化幹凈便又落了一堆下來，菜市場被厚厚的雪給蓋住。

遠處鞭炮聲由遠及近，響聲震天，孩童們玩鬧堆好的雪人在如此氣勢之下，生生的瘦了幾圈，喜樂吹吹打打，繞著整個京城走了一圈。

“這是誰家要娶媳婦兒？怎麽選在今天？”不知情的百姓紛紛找人問詢。

旁邊的人瞥了他一眼，“這你都不知道？今日是晏副都指揮使大喜的日子啊！”

“就是前兩日剛封了五品官銜的晏副都指揮使？那個十九歲的少年郎？”初聽說此事的人不禁咂舌，說起這位少年郎，京中的人都要豎起大拇指誇讚上兩句。

本朝有禁軍百十萬，被分為殿前衙、侍衛馬軍衙以及侍衛步軍衙三衙，其中殿前衙又為殿前貼身禁衛軍，是步軍衙、馬軍衙的直接統領機構，掌握殿前貼身禁衛軍以及步騎各指揮官兵名籍，總領其統制、訓練、輪班宿衛與戍守、遷補、賞罰之政令。

去年太行山一帶有賊人造反，晏淮特意從京城趕往海州投軍，海州知州張叔夜奉命帶領大軍前往鎮壓，歷時整一年，這場謀劃已久的造反便以晏淮生擒賊首而告終。

今上雖重文輕武，但對於總領殿前副職的人來說，卻仍是備受今上眷寵，更何況是十九歲便立下戰功的晏淮，因此百姓之間談論晏淮，總是對他推崇備至。

“城中竟然還有人不知道？晏副都指揮使娶的可是慕氏的姑娘。”另外有一個人湊了過來。

說是慕氏，這又是一樁奇聞，慕氏老太爺慕正陽花了短短三十年之間，生意已經做到在京城首屈一指，直至京城商賈之最，可慕正陽雖家財萬貫，卻沒有有錢人的毛病，只鐘情自己的原配一人，自原配二十年前離世之後，並未續弦。

慕正陽為人樂善好施，頗得京中百姓敬畏，只可惜僅同原配育有慕明川一子，亦無親戚旁族，無多人可依靠，便造就了其根基不穩的事實，而就在三日前，慕氏一家幾十年的基業頃刻之間化為烏有，整個慕家潰不成軍，慕氏的全部家底充入國庫，慕老太爺被今上下令斬殺，其獨子慕明川因沖撞辦案官員被關進大牢，。

而其罪名，不過輕飄飄一句辱罵今上，便落了當眾斬首的下場。

菜市場的風聲呼嘯，遠處的鞭炮轟鳴，鑼鼓敲打聲振聾發聵，像是要將在菜市場徘徊不斷的陰陰血氣嚇得四處逃竄。

談論此事的百姓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見幾人聚在一塊兒，才壯著膽子繼續道，“慕家老爺子出事才不過三日，鮮血混在雪水中還未幹凈，孫女就急著嫁人了，黃泉之下估計要不得安生啊！”

“聽說晏副都指揮使曾在慕宅借住了幾年，沒準早就同慕老爺子的孫女私定終身了。”

“去去去，別亂說了，這話要是傳到晏副都指揮使的耳中，咱們幾個就有的苦頭吃了。”

說完，人群便一哄而散。

與街上的熱鬧非凡不同，城南一處僻靜的院子裏，樹木郁郁蔥蔥，遮蔽了庭外的喧囂，從正門過回廊到內院一路掛滿了紅綢，卻難抵庭院內死一般的寂靜。

很快，鞭炮聲驅散了內院的沈寂，院門砰然打開，接親的人魚貫而入，喜婆為慕晚蓋上紅蓋頭，才攙扶著慕晚出了門，直到一個穿著紅色衣袍人高馬大的身影走到她身邊，冰涼的手掌隔著厚厚的衣衫抓緊她的手臂。

慕晚下意識想要掙脫，卻被人緊緊攥住，“你不是想要見到慕簡麽？”

慕正陽一脈單傳，慕明川像極了自己的父親，對自己的妻子鐘情不渝，也僅生了一子一女，除了方才及笄的慕晚之外，還有僅僅七歲的慕簡。

在慕明川被押送大牢之後，七歲的慕簡也不知所蹤。

而慕家出事後，剛從太行上歸來的晏淮極快的同慕家撇清了關系，還被今上委以殿前衙副都指揮使的重任，若不是晏淮找上門說他知道慕簡的下落，她說什麽也不會嫁給晏淮為妻。

慕晚一聲不響的任由晏淮送她入花轎，一路顛簸吹吹打打，到了今上禦賜給晏淮的宅子。

這座宅子是晏淮封為殿前衙副都指揮使後今上禦賜的，匾額剛掛上沒兩日，為了迎娶慕晚，晏淮召集了京城內百十號工人在府中布置，僅僅一日有餘，便有了如今這副喜氣盈盈的模樣。

僅僅一年之差，有如天上地下，百姓只道晏淮是那個百萬軍中生擒賊首的一人，但沒人再提起，一年前的晏淮，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少年。

慕晚心中想著，沒留神一腳踩了空，身旁的人即刻扶住她的手臂，溫言溫語提醒她小心。

等走入正堂，晏淮朝禮官招手，三拜之後，禮官送來合巹酒，晏淮伸手端起一杯遞給慕晚，慕晚透過紅色的蓋頭向上瞧去，依稀見到晏淮微揚的嘴角，在她的記憶中，這應是晏淮最為愉悅的表情。

她深呼一口氣，從晏淮手中接過那杯酒，僵硬的同他交杯，陌生且熟悉的氣息縈繞在她口鼻，心莫名的跳了跳，一杯酒仰頭而盡，酒水穿腸過，從觸碰到她喉嚨的那一刻起，便帶著熱辣辣的痛，一場生與死的交歡，由此而終。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慕晚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眼，看見了滿目猙獰的晏淮，這樣也好，晏淮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能夠見到晏淮如此，她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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