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荒早有傳言，但是高辛立國萬年從未出過女君，此番少昊下旨，也算是開了萬世之先河。

“我知道了，”高辛玖瑤示意暮梧暫時不要說話，吩咐青鳥：“你趕回玉山，啟動玉山封山陣法，從即日起，玉山十八座山峰全部封閉，沒我的命令任何膽敢硬闖者不論身份，就地格殺！”

“屬下領命！”青鳥施禮要走，卻被高辛玖瑤叫住。

“等一下！相柳的瘴氣非比尋常，恐怕不久就會蔓延大荒。這樣，讓你的兩個妹妹（註）走一趟西陵族，傳西陵兩位族長的命令，率領西陵所有女子退往玉山，至於男子……一半入五神山，一半入軒轅山，就這樣，去吧。”

“是！”青鳥連看都沒看青陽一眼，化作原形飛走了。

茱萸偷偷瞄了一眼青陽，只見青陽已經脫去了大紅喜服，還是熟悉的藍色，她想了想，也脫去了寬大的喜服外袍。

然後就看見了青陽遞到她眼前的兵符，聽見了經過深思熟慮的命令：

“你派人去西陵族協助青鳥，然後去調兵，和應龍一道帶一些靈力高強的趕往虞淵，我和小夭先去。記住，不要出任何差錯。”

“是！小夭……？”

“姑姑，把你頭上的玄鳥玉簪給我。”

茱萸不明就裏，但還是乖乖的拔下了頭上的玉簪遞給了高辛玖瑤，也不等她有什麽動作，就迅速跑去傳青陽的命令。

高辛玖瑤反手拔下自己頭上的玄鳥玉簪，兩只手分別托起兩支簪子，心中默誦口訣，直到兩支玉簪化作兩只水藍色的玄鳥飛出上垣宮，一只繞著軒轅山盤旋，另一只，則全速飛往高辛五神山。

水靈可凈化萬物，高辛玖瑤此舉之用意無需言明，而她的話也算是為少昊爭取了民心：

“父王曾經說過，大荒百姓，無論高辛軒轅，都處在大荒中，為人君者當一視同仁，同施庇佑。”高辛玖瑤的這句話後來在大荒中引起了紛紛議論，群雄皆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處在少昊的位置上，能否也做到心系天下，教導自己的孩子去庇護敵國的百姓？而這句話，直到顓頊登基為天帝，亦得百姓議論不休。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黃帝聞言，起身走下王座：“俊帝此言甚是，早年我對珩兒說過這些，想必也是珩兒告訴少昊的吧。願大荒能夠安然渡過此劫，我代百姓謝過高辛長王姬了。”言畢竟雙手抱拳面向高辛玖瑤，深深地揖了下去！

高辛玖瑤寒著臉硬生生的受了黃帝一禮，一時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只得連連暗罵其老狐貍。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真好計策！

高辛季厘和蒼葉對視一眼，最後季厘輕咳一聲：

“請長王姬回高辛。”

高辛玖瑤一擺手：“外公言重了，玖瑤能有今天，全賴父王平日教導有方。此番大劫，實須高辛與軒轅攜手共度難關啊。八王叔，蒼葉，你們兩個馬上回高辛，持五神兵符調遣剩下的五神軍巡視邊關，以防神農欲孽借機來犯。我會和軒轅大王子同去助父王一臂之力。”

“王姬……”季厘接過兵符，欲言又止。

“父王的話你們也聽見了，從今日起，我就是高辛儲君！怎麽？爾等膽敢抗命嗎？”

季厘和蒼葉連忙單膝跪在暮梧的旁邊：“臣等不敢！臣等即刻回高辛！”

“記住，就算真的對上了，也只守不戰！一切事宜，等父王和我回去再議，違令者，”她死盯住跪著的三個人：“軍法處置！”

“是！”

高辛玖瑤防的表面上是神農，可是神農能掀起什麽風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實際上防的是軒轅！一旁不動聲色的離朱瞟了眼老神在在幾百年不過問朝政的知末以及一臉緊張外加迷茫的象罔，眸色漸深。

高辛少昊和高辛玖瑤都不在高辛，這個時候如果能出兵，是最好的時機！可是一旦出兵就會落人口實，高辛玖瑤剛才的舉動足令天下嘆服，他們的陛下雖然扳回一局，但是這一局的成果會被出兵毀的幹幹凈凈，甚至得不償失！除非……除非是高辛來犯……可是這個可能性已經被高辛玖瑤的“只守不戰”推翻了……

離朱嘆口氣，想起了幾年前陛下在和他們密談時說過的話：

“高辛玖瑤，不愧是高辛少昊親手□□出來的人。”

撇開這些不談，他更關心的是大殿下和顓頊殿下，他又看了一眼正暗自思索什麽的青陽和含笑看著高辛玖瑤的顓頊——大殿下居然連兵符都拿了出來？他就不怕陛下更加猜忌他？還有顓頊殿下，這麽多年兩位殿下雖然同居朝雲峰，可是探子說過，兩人往來甚少甚至貌合神離。他不禁心痛，難道嫘祖的血脈也會不可避免的走上同室操戈的結局？他正楞神間，高辛的人已經離開了軒轅。

青陽拍了拍高辛玖瑤的肩膀，“把逍遙叫來，我們走。”

黃帝眼見高辛玖瑤召來逍遙和青陽一同離去，高聲讓兩人註意小心，臉色卻在背人處，陰暗了下來。

顓頊的眼睛依次掃過黃帝，知末，離朱，象罔，最後玩味一笑，恭敬地把塗山霞請到了朝雲峰。註：《楚辭·九嘆》：“三鳥飛以自南兮，覽其志而欲北。願寄言於三鳥兮，去飄疾而不可得。”

《山海經·海內北經》：“西王母梯幾而戴勝。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

又《山海經·大荒西經》：“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鹙，一名小鹙，一名曰青鳥。”

“怕麽？”

“怕什麽？”

“相柳。”

“你和爹爹都在，我為什麽要怕？”

“呵……”低沈好聽的男聲低低笑開，“夠有膽量啊丫頭。”

“共工怎麽就把相柳放出來了呢？他真的就那麽恨高辛和軒轅嗎？不惜毀天滅地？”

“共工看起來溫和，其實很偏激，將來他還能幹出什麽震驚大荒的事也是未可知。”

“你不打算殺了他？”

“我們這次能順利解決相柳就很不錯了，你記住，凡事給自己留三分餘地，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劃不來。”

“我知道了。”

虞淵

小夭先青陽一步跳下大鵬鳥的脊背，接著就環顧四周，尋找著少昊的蹤影。

虞淵本來就是終日昏暗暗，如今籠罩了相柳的瘴氣，黑霧彌漫，腥臭逼人，更是渺冥冥不知路在何方。

只是那一抹白，孤單而堅韌，從一片黑霧中掙紮出來，仿佛足以照亮整個世界。

她的眼眶猛然一熱，放出靈力去探查少昊狀況——還好無大礙，她暗松一口氣。

可是五神軍呢？這個她並不擔心，爹爹總不能讓他們去送死吧！

她的靈力一動，少昊自然也察覺到了，誰想少昊揚聲喊的卻不是她：

“青陽！”

小夭還沒反應過來，卻被走到她身後的青陽一掌拍開。等她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被藏在了一個結界內，不，準確的說是半個結界，這是少昊劃出的，而青陽正在補全剩下的一半。

“舅舅？爹爹？！”小夭這個時候再不明白就奇怪了，“放我出去呀！只有我才能殺了相柳！”她說著，一面用靈力撞擊著結界。

可是這是青陽少昊聯手布置出的結界，別說是她，就是當年她的生父在此，也破不了！這還不是陣法，化解不了，只能硬闖！

青陽已經收工，見她白費力氣，面不改色地提醒道：“這是我和你父王用心頭精血布置的結界，你要是想我們兩個封印相柳的時候心脈受到沖擊，你就接著撞。”說完，竟頭也不回就向少昊走去，留下小夭一個人氣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少昊將懷中一物拋到結界內，小夭接住定睛一看，是鳳凰古琴，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認命般的盤膝坐下，結界阻隔住了腥臭的氣味，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凝神靜心，鼻子微微皺了皺，眼中卻迅速嚴肅下來，伸出右手輕撩琴弦。

她的琴技是少昊親自所授，後來又得到了……那個人的指點，雖不敢說冠絕天下，但是也是首屈一指。

想起那個人……叫你不教我！她忽然有些惡狠狠的想，小氣鬼！哼！

青陽站到少昊旁邊，兩人對視一眼，彼此了然一笑——總不能為了一個相柳，就真地賠上小夭的性命。青陽隨即出手，與少昊一道，將漫天靈力一點點逼迫到虞淵深處。而少昊帶來的五神軍也紛紛從黑霧中現身，五個一組，共同施法。

小夭當初練兵的時候，就落實了“五神”之實，按個人修行的靈力把軍隊分成金木水火土五營，每營一百人。而練兵的時候，少昊親自創下了一個陣法，五人一組，五靈皆備，進可攻退可守，經過近一甲子的時間，這套陣法已被演練得天衣無縫。盡管只有五百人，但是這五百人的戰鬥力著實讓人不敢小覷。

直到青陽的人到來，小夭才算真正放下心來。想想也是，這世間要是有什麽事是北青陽南少昊聯手都解決不了的，那麽誰都不用費心思了。

虞淵上空逐漸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碗型光幕，正在一點一點縮小。小夭知道，光幕縮小直至消失的那一刻，他們就成功了。她加快了撫琴的速度，借助琴音讓所有人摒除雜念。

可她還是低估了虞淵。

當她看到一大團黑影逐漸進入視線的時候，臉瞬間就白了。

這麽多人都能把它放出來……只怕虞淵至少吞噬了眾人一半的靈力。

少昊和青陽都默不作聲的看著九顆巨大的頭顱逐漸升起，九條粗長的頸子伸到不同的方向似乎在打探四周，像蛇一樣的頭似乎都頂到光幕上了，兩人身軀都是一震，不約而同錯開身形，一左一右將相柳圍在中間。

這時相柳似乎也註意到了兩人，於是青陽和少昊每人都面對了三顆醜陋的蛇頭，腐臭的氣息噴到了兩人的身上，猩紅的信子幾乎觸碰到了兩人的面頰，讓人惡心欲吐。

不只是兩人，連五神軍和應龍茱萸等人都聞到了這股子氣味，不僅惡臭，還含有劇毒，已經有人開始抵擋不住。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音符猛然拔高，驚醒了不少渾渾噩噩的人，五神軍的人紛紛回頭看去，只見高辛長王姬已經站了起來，鳳凰古琴虛浮在她身前，她左手在琴弦上挑著幾個單音，右手卻已舉過頭頂，眨眼間已是數番變換。

沒有一絲聲響，五神軍默默而迅速的變陣。

同時，在應龍的指揮下，軒轅那邊也變化了陣型。

然而異變陡生。

隨著小夭吸引了眾人包括相柳的註意力，少昊和青陽同時冷下了臉色。

這丫頭瘋了麽？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相柳只分別留下兩顆蛇頭應對兩人，剩下的五顆全都看向了小夭的方向。

頓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夭垂下的右手手心裏滿是汗，臉色也有些發白，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右手猛地握拳，張開後再用力前揮！

一串血珠被送出了結界。

相柳瞬間瘋狂。

電光火石之間，少昊和青陽同時出劍，運足靈力，在相柳完全被小夭吸引對二人暫時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砍下了兩顆蛇頭。

斷首掉落，發出一聲悶響，不知道滾向何處，腥臭的血淋了兩人滿頭滿身，可這個時候兩人根本無暇顧及。

相柳吃痛不已，痛苦嘶嚎，巨大的身子翻滾著、抽搐著，攪起了虞淵終年不散的黑霧，而因它的身子不斷拍打光幕所引起的巨大震動更是讓所有人產生了山崩地裂的錯覺……更加不幸的是，光幕已經搖搖欲墜，少昊和青陽的唇角都隱隱滲出了鮮血，顯然心脈已經受創。

然而王者就是王者，這兩個立於大荒頂端的人物依舊是極少數能保持非常冷靜與鎮定的。

小夭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引來這麽大的動靜，她是成功的讓相柳受到了重創，卻也激怒了這頭詭異的兇獸。

剩下的七顆頭顱連著頸子連同兩條斷頸在彌散的黑霧中扭動著，雖然只能看到影子，卻依然陰森不可名狀。

小夭琴音絲毫不敢停，並示意五神軍再次變陣，圍繞在少昊和青陽旁邊，五靈支撐，權當是為兩人助力並療傷。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相柳已經憑一己之力撐大了光幕，等小夭反應過來的時候，七顆蛇首正在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十四只暗黃色的眼睛閃著兇惡怨毒的光。

而她與相柳之間，只有一道看著很脆弱隨時都會消失的光幕。

高辛玖瑤雖然叱咤大荒，但什麽時候遇到過這種情況？沒腿軟到就地摔倒已經很不錯了，還能保持鎮定保持琴音不斷——雖然面色慘白——只能說這個女子，真不簡單。

少昊和青陽這才悚然變色，小夭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情，別說阿珩那關，就是他們自己這關他們也過不去！

當下不再遲疑，兩人連交流都沒有，各自咬破舌尖，噴出一口心頭血灑在光幕上，真真正正註入全部的靈力包括護體靈力封印相柳。

“不要！”小夭看到二人的動作發出淒厲的叫喊，可她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人以一種不要命的方式去救她。

折騰了一整天，眼看著天色漸暗，東阿就要完全落入虞淵，小夭在緊張之下，琴音開始顫抖。

“長王姬！”蒼葉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結界外，他已是滿頭大汗，“琴音不能停！”小夭被他一叫回過神來，見蒼葉臉色也十分不好，盤膝坐下，雙手加快撫琴速度，一邊連忙問道：“我們的人怎麽樣？”

蒼葉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沒死人，相柳……大荒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小夭面色凝重，搖了搖頭：“父王和舅舅的靈力怕是沒有多久就要耗盡了，相柳被封印估計是沒有什麽問題，但現在，你帶幾個機靈點兒的，去看看周圍有沒有公共的蹤跡。”

“王姬是擔心……？”

“少跟我裝糊塗！”小夭覆雜的看了他一眼，“在我面前就別裝傻了！”

“是！”蒼葉領命，剛提步子就轉過了身：“長王姬，想想當年三大神族在虞淵搶河圖洛書時，是什麽困住了神農族那麽長時間？”

宴龍！小夭眸色肅然，對蒼葉點點頭，蒼葉不再說什麽，轉身小跑離開。

宴龍當年是用音攻……可是自己不會啊……

貝齒咬緊下唇，用琴音攻擊人她做不到……但是擾亂相柳神智她還是做得到的，於是將水靈註入鳳凰骨琴中，開始模仿共工。

陷入瘋狂中的相柳一個停頓，立刻招來了小夭的一聲冷笑：“畜生就是畜生！”

在小夭變換琴音的時候，額上已見汗的少昊和青陽就隱約猜到了她的用意，這個時候更是不猶豫，趁著相柳的楞神猛然爆發出全部靈力，終於將光幕縮到最小，在相柳惱怒與不甘的眼神中將它封印在了虞淵的深處。

這個時候，最後一點屬於太陽的光輝完全消失不見。

而一道暗色的身影，就在眨眼間從虞淵掠出，給因靈力告罄昏倒在地的青陽和少昊一人補上了一掌。

小夭在相柳被封印的那一刻就重獲了自由，她撥開眼前的黑霧就看到了這令她目眥欲裂的一幕。

共工！

她顧不上共工，急忙去探兩人的脈搏，一探之下面色大變，重傷加靈力枯竭，情況不妙！

“逍遙！”她大聲呼喚著，招呼著應龍等人把兩人抱到了逍遙的背上，吩咐茱萸：“送他們兩個去歸墟！”

茱萸看著雙眸緊閉嘴角身上滿是斑斑血跡的青陽，心狂跳了起來，一種“失去”的恐懼在胸腔彌漫開來……“好！你放心吧！”

小夭回頭，緊盯著被五神軍和應龍等人團團圍住的共工，忽的冷笑：“放他走！”

五神軍自然是沒有猶豫立刻散開，應龍卻看了她一眼：“小王姬？”

“我說放他走！”

應龍沈默了一瞬，揮了揮手，軒轅的軍隊散出一個口子，共工仰天悲愴大笑：“今日殺不了高辛少昊和軒轅青陽，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對不起神農的人付出代價！”

小夭的聲音一片肅殺：“高辛玖瑤，恭候大駕！”

“王姬，”似乎感受到小夭的怒意，季厘幾乎是小心翼翼的開口問到：“我們回高辛嗎？”

“你帶人先回去，別忘了我在軒轅說的話。”一雙眼睛好似古井幽潭般深不見底又冷冽入骨，“我去處理一些事情，有些前塵舊事，該做個了斷了。”

季厘和蒼葉對視一眼，躬身告退。

小夭環顧虞淵，天色已經完全黑暗，黑霧濃稠的看不清伸出去的手，四周安靜的詭異，仿佛剛剛那一場驚天大戰只是她的錯覺——如果不是有那兩顆巨大的蛇頭的話。

指尖彈出一點火星，星火瞬間燎原，兩顆蛇頭被燃燒了起來，發出了“劈啪”的聲響。在一片火光中，白衣的女子不辨喜怒，踏上玄鳥，升空離去。

“赤水之北，桃林！”

烈陽抱著胳膊靠在一棵桃樹上，眼睛自從確認了小夭平安無事後就沒有睜開。既然小夭無事，那青陽和少昊就應該是封印了相柳，他暗忖，高辛現在無人主持大局，而小夭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桃林……他不想再想下去了，他是看著小夭長大的，雖然這孩子現在唇邊含笑，但是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出她滔天的憤怒。

他把阿獙拽到身邊，拍拍頭，示意他蹲下，便不再理會桃林深處隱隱約約的兩個影子。

阿獙偏偏頭，大眼睛裏滿是不解的光，卻什麽動靜都沒有，只是一條烏黑油亮的尾巴悄悄地纏上了烈陽的手臂。

阿珩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有一種疏遠的陌生感和深深的無力感。她本來想問問小夭青陽的婚禮上到底出了什麽事，可是現在她突然間不想知道了。

一時間母女兩個相對無言，尷尬的很。

還是小夭擴大了唇角的弧度，開口道：“好久沒和娘來聊聊天了，這一時間，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呢。”

阿珩抿了抿唇，依舊未出聲，靜候著小夭的下文。

眼眸一低再擡起：“不如，我們從洵山說起，好不好？”

阿珩身軀猛地一震，不可置信的看著小夭。

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小夭一瞬間有了退縮的念頭，可是，幾百年來少昊的影子在她眼前掠過：寵溺，哀傷，愧疚，冷漠……還有手中緊握的寒鐵劍，高辛的軍隊，以及儲君之位，再到最後那個一言不發的為她擋去了所有的危險的人……

錯的根本就不是他，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要讓他來承擔！

“你是不是，還在恨著高辛少昊？”

阿珩眼中的恨意太過明顯：“我難道不該恨他嗎？”

“你憑什麽恨他？就憑他沒發兵？他又憑什麽發兵？”

“我跟他那個時候是夫妻，他又答應了他就是青陽！”

小夭壓抑著心中噴薄的怒氣，冷嘲道：“夫妻？你居然還能說出夫妻兩個字？是啊，他的確說出了他就是青陽，不過我認為，他認下了我就已經是對你仁至義盡了。”

阿珩一時語噎，面前女兒的眼中竟然全是鄙夷，鄙夷著她這個母親！

冷漠的聲音貼在她的耳邊響起：“你所依仗的，不過是他心裏有你罷了。不過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能原諒殺了青陽的蚩尤，卻不能原諒為保高辛而不出兵的少昊？”聲音頓了一下，“別告訴我說，是因為少昊間接害死了昌意和昌仆，假如他出兵，你的四哥和四嫂都不會死……我倒是要勸你一句，這個世界上沒有假如，如果你真的想追究的話，倒不如先假設一下，假如蚩尤沒有殺了青陽……”

“蚩尤是為了榆罔！”

“蚩尤為了神農就是忠義兩全，少昊為了高辛就是不仁不義，西陵珩，軒轅妭，你未免太可笑了！”

阿珩氣的身體都哆嗦了起來，揚手扇過去，卻被小夭架住：“三個王族的王姬，你，我，神農雲桑，你是最不合格的一個，沐槿都比你強。”

“蚩尤是你的親生父親，你信不信我明日就昭告大荒？我倒要看看，你還如何能是高辛的王姬！”

“好啊，”小夭滿不在乎，“如果你真的那麽想我死。只怕你很久之前就想這麽做了吧，可是我有很好的理由等著你，要不要我順便再處置一下你當年穢亂高辛後宮的罪狀？”

“你！”阿珩眸中含淚，一手指著小夭，渾身顫抖，驚詫，傷痛，失望全部湧現出來，卻絲毫不能打動面前的女兒。她終於明白了為何烈陽跟她說高辛玖瑤已經聲震大荒，鐵血手腕讓高辛守舊王族人人自危，讓軒轅黃帝不敢妄動。她總是想象不到也相信不了，可如今，她面前的再也不是三百多年前她那只是早熟卻天真未泯的女兒，而是辣手無情冷傲如霜的高辛王姬，高辛儲君。

小夭擋住了指向她的手，微微用力將手震回原位：“您和蚩尤對我有生身之恩，這不假，但是對我有養育之恩的，卻是高辛的王。我希望您能記住這一點，也希望您能記住高辛少昊什麽都不欠您的，您好自為之吧。別太天真，這世上沒有什麽能皆大歡喜，您永遠都想象不到，為的一個蚩尤的女兒的身份，我吃了多少苦，有過多少次生死掙紮。我尊重理解你們的感情，但並不代表我會任由你們的感情置自己於危險之地。”她長嘆一口氣，“當年那場千年不遇的盛大婚禮，您問他，要妻子，還是要王子妃？您心裏，只怕根本就沒想讓他答妻子吧……當年的一切恩恩怨怨愛恨糾纏，您所謂您能理解蚩尤卻無法原諒少昊，不過是因為您心系的是蚩尤，而不是少昊。”

見阿珩陷入沈思，小夭轉過了身：“您根本就不知道他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人家把他和青陽並稱，卻不知青陽有愛護他的母親，有全心全意相信依賴他的弟弟妹妹……可他什麽都沒有，沒有母親，雖然有弟弟但都把他看作是絆腳石，唯一的朋友也約好了先合作再生死相搏……”她笑了，沒有回頭：“您唯一讓我敬佩的，就是最後您和蚩尤的一戰。”

她提步欲走，卻被阿珩的話打斷：“你對少昊，生出了親情之外的感情？”

“我？您想多了。”小夭搖頭，“他永遠都是我爹爹，我心裏的確有人了，卻不是他。其實我很想說，如果我是您，我會親手殺了蚩尤。同樣，如果我心裏的那個人做了什麽不利於高辛的事，我也會親手殺了他。”

阿珩徹底楞住了。眼睜睜的看著小夭跳上玄鳥，回了高辛。

一旁的烈陽早已將兩人的對話收入耳中，他帶著阿獙慢慢踱了出來，看著桃林中迷茫哀傷的女子，心裏一片憐惜。

小夭的話，太重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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