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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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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寸心緩緩睜開雙眼,恍惚死過一遭,再見到天日仿若新生,內心卻平靜得如同佛境之雪,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身體輕飄飄的,就像小時候瘋玩一整天後睡了一個好覺。她下意識地在腹上撫摸了一下,衣服不顯眼地破了一道口,身上卻沒有任何鮮血或疼痛——準確地說,並沒有意想中的傷口。

怎麽我竟沒死?

她怔了半晌,思緒漸漸飄回腦海,發覺自己正靠在敖烈懷中,周圍圍了幾圈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見自己醒了都面露喜色,七嘴八舌地把無天和鳳雲瑤的結果告訴了她。她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急切地環視一圈,唯獨沒有看到最想見的兩個男人,不由得大失所望。

我夫君呢,這時候怎麽不來瞧我?

空,一種極不舒服的空落感愈來愈烈地湧上心頭。

敖寸心習慣地去撫摸右手的銀光指環。每當她思考或發呆時,總喜歡摸一摸那涼涼細細的小東西,心裏也會覺得溫潤起來。這一次,她卻不禁吃了一驚——指間已經空了。

春日未至

一線一線的陽光刺破層雲,照耀在靈鷲山大雷音寺的古瓦上。一層一層的山色疊將下來,蒼郁幽深裏藏滿了不願被人看破的寂寞。

……

“楊家滅門那日是個晴天。”

……

“母親仙逝那日也是晴天。”

……

那日的陽光是血色的,天兵的利刃如死神之掌向他奪來,他的視線被父親的□□凡胎遮住,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滲進了回憶的每一個角落。而年長他兩歲的長兄,臨死前耗盡最後一口氣吐出六個字:二郎,習武,活著。

自那日起,他就失去了所有曾經倚賴的庇護,滿眼的明媚陽光只是靜默著,不曾安慰什麽。從此他行走在明與暗的交界,在殺伐陰謀裏爭出一條命來,又用這條命庇護普天之下的渺小眾生。

……

二郎,習武,活著……

……

大哥……

當他的武藝已經冠絕三界的時候,大哥早已屍骨不存了。生死一別浩浩兩千載,大哥的靈魂轉世千遭,他卻長生於同一副軀殼裏看盡紅塵悲歡。偶爾獨坐感懷時他也會想,如若大哥有知,看見當年不喜習武的二郎馳騁天地斬妖除魔,是會欣慰自己終究不負所望,還是感同身受著自己獨活九天之巔的寂寞?

年少時遙遠的淒風苦雨發了瘋似地直往心底裏鉆,楊戩擡起手,很想觸碰眼前模糊的大哥的影子,可是手臂卻沈重得不聽自己的使喚。他用力呼喊,喉頭卻噎滿了苦澀的腥氣。

大哥……

他已經獨活得太久了。

“大哥……”

一雙碧海般深沈的眸子正沈痛地望著他。

“大哥……”

逆光裏,楊蛟的面容漸漸清晰成西海大太子敖摩昂的樣子,那雙三界間獨一無二的碧藍眼眸仿佛化為銳利的針,在夢魘與現實之間刺破一道縫隙。

“……”楊戩微怔,眼中失控的情緒徐徐平靜下去,終於恢覆成慣常的幽邃。

此處與爭鬥正喧的大雷音寺隔著一片不大的樹林,再往遠走數十丈就是虛懷崖,雲生崖底,霧迷峰巔。地面上還留有大雨過後的濕冷,敖摩昂正單膝跪地,用腿撐著楊戩的背脊,一只手托著他的脖頸,另一只手源源不斷往他腕脈中輸送真氣。

楊戩的面色蒼白異常,愈發襯得眉眼如畫,額心神目處流光淺淺,淌下一道絳紅的血來,竟帶出幾分西施捧心的憔悴之美,與往日深謀狠絕的司法天神判若兩人。他不動聲色地將手腕脫開,目光避開數次欲言又止的敖摩昂,飄向烏雲漸退的日光充盈之處,雙眼微微瞇起。

敖摩昂沒有強迫楊戩再接受自己的真氣,“我的確早發現了你下的分魂術,但我沒有告訴寸心。我想你既然使了這門法術,必是不願讓她知道的。我曾問父王為什麽要把靈海龍珠給你,給你這個與西海並無血緣的‘外人’。父王反問我,看沒看見寸心手上戴的那枚銀光戒指。父王他年歲大,見識廣,說那是分魂術的載體,內裏貯存著原主的一成本命真元,當宿主性命終結時,原主就會……”

“別再說下去了。”

“你何苦如此!”

“如非如此……”楊戩無力地閉了閉眼,氣若游絲,“……現在寸心就已經死了。”

“二郎真君!”敖摩昂抓住他的肩膀,卻沒敢搖晃,絕望地朝樹林的方向看去,“好兄弟,太上老君馬上就到!哮天犬他們已經去請了!”

“不行……”楊戩恍然受到了提醒,深吸一口氣,掙紮著起身,借著敖摩昂的力站了起來,“你得讓我走……”

別叫她看見我這副糟糕樣子……

敖摩昂哪敢放手,驚疑不定地應付著楊戩的推拒,心念百轉,料想他一世狂傲,不肯讓旁人見到他的垂死之態,可他現在這樣子還能走到哪兒去?正欲再扶,卻見楊戩猝然嘔出一口鮮血,身子搖搖地軟倒下去。

敖寸心楞楞地在樹林盡處頓住腳步,仿佛被某種深深的恐懼所震懾,不敢再上前一步。隔著不遠的距離,她只看到他披著軒昂的銀鎧躺倒在地,銀鎧在雨後初霽裏映出格外威勢不凡的光澤。好像有許多人從自己身邊朝他的方向奔過去,她也就怔楞著跟著那些人朝他的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仿佛踏在軟棉裏,又仿佛行在雲朵中。

她好像聽見哮天犬在哭喊什麽,三首蛟也在場,其他許多人也都在場,幾個醫官打扮的老者神情凝重地急急交談著,還有幾個面熟的神仙只管逮著敖摩昂問個不住……所有的一切敖寸心全無心思理會。她擠進人群去抓他的腕脈,但什麽都摸不著,若不是他還在淺促地呼吸著,她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

她看不出他傷在哪兒,可他唇角的血好像永遠也湧不完,好像有誰在他身體裏豁開了一個洞,讓他渾身的氣血從那看不見的破口迅速流逝。她動手替他把堅硬的鎧甲一件件解下來,裏面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冰冷一片。不知是誰把一件披風遞在敖寸心手裏,敖寸心就稀裏糊塗地給楊戩蓋在身上,然後把人扶到自己懷裏,一低頭,卻迎上了他深沈而清醒的目光。

“夫君?”

楊戩的下唇烏青發紫,微微顫動,發出一串起伏不定的氣音:“別怕,都會好起來的……”

在聽到他聲音的剎那,耳旁的喧囂立時淡了,敖寸心一下子沈了進去,一顆心沈入了最深最暗的海底,又從海底的沃土繼續下沈,沈向無盡的地獄。她睜大眼睛不敢眨動,可淚水還是吧嗒吧嗒地落在他的衣襟上。“咱們回家拜堂,也讓父王母後正式見見他們的賢婿。”

楊戩淺淺一笑——又是像從前那樣冰消雪融的一笑。

她用側頰貼了貼他的額頭,沾得自己臉頰上也滿是血跡,“答應了?你終於肯像個孩子一樣躺在我懷裏,肯聽我的話了。”

烏雲散盡,陽光正暖。楊戩的眼瞳迅速黯淡了下去,青眼緩緩上翻,羽睫徐徐下墜,最終遮住了那一抹素來寒冽的餘暉。

敖寸心用力抱住他,拼命將他摟緊,再摟緊。

“夫君,明日我們歸省,我給你做貝母湯,食材只有西海能得,從前在灌江口都做不成的。我帶你去珊瑚谷,那是我們西海最美的地方,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去啊。從今往後天下太平了,我們可以安心地‘朝游滄海暮桑梧’,把那些好去處都和你一起游歷個遍,好不好?我要把從前沒能一起經歷的,都慢慢講給你聽,你要是敢嫌煩,我就再也不睬你……”

他的身體很重,敖寸心摟得雙臂酸疼。

發鬢廝磨,她只覺眼前藍芒如霧,迅速地隨風散去了。

……

“戒指是個圈套,把你一生一世都圈住。裏面封著我的一縷本命真元,危急時刻能救你一命。”

……

“你是棋子,我不殺你,但是敖淩,我警告你,永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永遠——”

……

“我從未奢望過誰能回到我身邊。”

……

“此馬名叫銀合。若是喜歡,便贈與你了。”

……

人世間生生死死,不在天涯海角,只在一念之間。到底是從何時起,你愛我勝過了自己的性命?

滾滾紅塵,卻又叫我如何猜得透這結局?

當敖寸心把楊戩橫抱起來的時候,好像有個渾身燒得黑黢黢的少年攔在跟前,把楊戩從她懷裏接了過去。

空,一種巨大而深切的空虛把整個心房灌得一片淒寒,仿佛有個地方被人生生剜去一塊,揪得痛不欲生。

楊戩呢,他在哪兒?是了,這是場夢,夫君早就回家等我了。

紅光暴漲,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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