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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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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變故下,毫無反抗能力,只覺整個人被一股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拉扯向刺繡圖中。

泰和的聲音還在耳邊,猶如情人低語,語調妖異:“我本來想讓你自己進去的,沒想到,你難纏得很。呵呵,無雙,泰和在裏面等著你呢,他等了你五千年啦……他好可憐,人劫臨死還沒發現一切都是幻覺,一直‘譚音,譚音’這樣叫著你,你還不去看看?”

泰和?人劫?臨死?譚音渾身大震,想要放出神力相抗,身體遭受的重創卻讓她絲毫不能動彈,魔器在侵蝕她的身體,封印她的神力,意識漸漸模糊,她費盡全力,只能說出短短幾個字:“你……韓女……!”

紫色的人影在刺繡圖外朝她溫婉而笑,擺了擺手:“在裏面渡過你的殘生吧,無雙。”

畫中拉扯的力道越來越強,譚音發出一個短促的尖叫,整個人像被投入亂流中的小樹葉,旋轉暈眩,眼前黑色紅色諸般色彩呼嘯而過,緊跟著,“噠”地一聲,像是一滴水輕輕落下,譚音的神識在激烈震蕩下無法承受,她覺得身體摔在冰冷的地上,然後便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更新5月27日下午五點。

☆、42四十二章

天空是漆黑與鮮紅交織的色彩,大地遍布火焰,血與煙的氣息中人欲嘔。

譚音靜靜躺在火海中,她已經一動不動在這裏躺了很久,她的身體被魔器重創,濃郁的神力化作金屑,從創口汩汩而出,被這片古怪而沒有邊際的天地所吞噬。

韓女的刺繡圖中是她創造的一個小千世界,一切規則由她制定,而眼下,這個世界正試圖吞噬譚音的神力。

恍然如夢,譚音覺得自己的意識始終處於一種混亂狀態,她甚至不太能記得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本能地將神力壓縮到極致,緩慢地治愈著腹部的傷口,可它是被魔器所傷,被破壞的創口抗拒著神力,她躺了很久,才勉強將表面的破損處合攏,神力不至於從傷口中傾瀉而出。

瑩瑩絮絮的火點下雨般緩緩墜落,有一粒落在身上,眨眼便將她的身體腐蝕出一個小小的洞,神力從洞中細微地流出,被這個世界貪婪地吞噬。

譚音閉上眼,竭力回想這一切的緣由。她記得自己是和一個人去香取山參加仙花仙酒大會,和誰?為什麽,想不起,明明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她卻無法想起。對了,後來,她遇到了誰?那個人,身上有她非常熟悉的神識氣息,那個氣息……是泰和的。

泰和?泰和。

世界仿佛感應到她心中所想,漆黑鮮紅的天空頃刻間坍塌,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粉碎,忽然之間,鬥轉星移,她像是回到了天河畔,天河璀璨,群星爛漫。譚音疑惑地四處張望,泰和殿近在眼前,對了,泰和的身體被封印在神水晶中,她得去看看。

她轉身,緩緩向泰和殿走去,大殿正中安置著一塊巨大的神水晶,泰和正閉目沈睡其中,雙臂安詳地放在胸前,譚音盯著他完好無損的兩只手,心中忽然有些奇怪,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可她又想不起有什麽不對。

她靠近神水晶,手掌眷戀地輕輕撫在冰冷的晶體表面,突然,碎裂的聲音從她掌心下迸發而出,譚音駭然地看著這塊巨大的神水晶從被她觸摸的地方開始產生裂痕,它竟像一面脆弱的琉璃墻一樣碎開!

泰和的身體隨著碎裂的神水晶摔落在地,驟然間化作一蓬金光碎屑,紛紛揚揚,飛揚在半空,又如下雨般落下,落在譚音的頭發上,肩膀上。

她驚呆了,一瞬間,仿佛有無數畫面在腦海中掠過,方才被她遺忘的過往,盡數回到記憶中。韓女幽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你好殘忍啊,無雙,泰和被你打碎了。”

譚音放出神力,無數道細微的神力像箭一般射出,射向四面八方的虛空,卻如同泥牛入海,那些神力盡數被吞噬了去。

韓女在笑:“泰和神識的味道十分美味,龐大又悲傷,多虧了他,我順利成魔了。無雙,你的神識是什麽味道?你一定可以讓我順利渡過人劫的吧?”

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這裏是韓女刺繡圖中的小千世界,在這個世界裏,韓女為所欲為,無所顧忌。她將她困在其中,而不是直接殺掉,這是在擅自玩弄人心,摧殘她的意志,像貓捉耗子,捉住了先玩弄羞辱一番,她不可以回應。

譚音盤腿坐在地上,合上了雙眼,波動的神力被她壓縮團聚在胸口,她封閉了四識,只留下眼睛,細細觀察這座沒有邊際的小千世界,試圖找出破綻。

“泰和好可憐啊,無雙。”即便封閉了聽覺,韓女譏誚的聲音卻依然可以毫無阻擋的進入她內心深處,“擅自情動,擅自懷疑,又擅自懷恨在心,我都看不下去了呢,來,我讓你看看泰和的真相。”

眼前景象再度轉換,那是韓女成神不久的時候,譚音經常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拿去給他倆玩賞,那天,她做的是會跳舞唱歌的小木頭人。

她已經記不得是為了什麽小事,惹得泰和不太愉快,連著好幾天都擺臉色,她活了那麽久,對男人卻一點也不了解,或許全天下的男人都是這樣喜怒無常吧?

她想讓泰和笑一笑,便挖空心思,做了幾只小木頭人,那時候還不會裁衣,拜托韓女做了十幾件小衣服,像模像樣地給它們穿上,韓女一面替它們穿,一面笑:“你的古怪心眼真多,這些是專門為了泰和做的?”

譚音那時候沒有回答,她並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她做東西,總是興之所至一蹴而成,或許是為了一個奇思妙想,或許是為了一些日常生活的便利,為了某個人開心去做東西,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泰和在天河畔發呆,直到那群小木頭人走到腳邊了,他還一無所覺。

木頭人們轉著圈兒開始拍手唱歌,尖利笨拙的聲音把他嚇得差點跳起來,譚音躲在樹後,笑得直打跌。像是發覺這群木頭人十分有趣,泰和蹲下去,輕輕撚起一只小木頭人的搖搖欲墜的帽子,它的手腳還在劃動,嘴裏還在唱著古老而簡樸的歌謠。

譚音從樹後跑出去,慌慌張張地阻止他的惡行:“不可以這樣!會弄壞的!”

泰和捏著木頭人,神色古怪地看著她,像是想笑,又像板著臉,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做的?”

譚音有點慌:“是、是啊,你喜歡麽?”

他“嗯”了一聲,拉長的鼻音,未置可否,低頭看著手裏亂動的木頭人,把它那頂可笑的帽子扶正,又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問:“為我做的?”

譚音點了點頭,他表情很怪,她從沒見過,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她難免忐忑。

泰和的眼睛裏像是突然落了一顆星,她曾經看不懂的眼神,又明亮,又歡快,好像整個靈魂都被點燃了,不是灼燒的痛楚,而是至上的歡愉。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這樣的眼神,是愛意。

“我喜歡。”泰和大笑,將木頭人拋起,又接住,快活得像個小孩子,“真有趣。”

譚音盤腿坐在地上,她像個無聲無形的旁觀者,沈默地看著這段古老的往事,沒有辦法逃避,她的身體雖然穩若磐石,內心卻仿佛在被沸油淋濕。她從來也沒有明白過泰和的感情,一絲一毫也沒有明白過。

眼前的人還在說話:“為我做的,那就是我的了,以後不許給別人做。”

為什麽她會不懂?

天色漸漸暗下來,譚音早已回自己的宮殿內鉆研她的工匠技巧了,泰和從天河畔緩緩往回走,忽然,韓女出現在對面,她似乎有什麽心事,一路走,一路沈吟,走到泰和面前才驚覺,急忙笑著問好。

泰和笑道:“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韓女笑得溫婉:“咦?你沒與無雙他們一起麽?”

泰和訝異:“一起什麽?”

像是發覺自己失言了,韓女搖搖頭:“沒什麽,我先告退了。”

泰和疑惑地看著她的背影,轉頭再往她來的方向望去,那裏應該是神鳥臺,往常神君神女們聚會笑談的地方。他猶豫片刻,終於繞過泰和殿,快步向前行去,快至神鳥臺的時候,忽見臺上明珠璀璨,笑語晏晏,十幾個神君神女正在臺上相聚。

臺正中,許多小小木頭人穿著衣服像模像樣地在跳舞唱歌,譚音正被一群神君圍著,面帶笑意。

“這些小東西怪有趣的,虧你做的出來。”神君們與她相談甚歡,神態親密。

泰和獨自站了一會兒,衣袂忽然一閃,他轉身又回去了,沒有回頭,沒有說話。

“你……你做了什麽……”譚音驚呆了,她無法相信,這是怎麽回事?她從沒做過這些事!

語音未落,天臺上所有的神君神女頃刻間化作無數道絲線,被一雙手收攏過去。

韓女的聲音在笑:“只是我的一些小手段,如何,好玩麽?泰和可是把鼻子都氣歪了,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表情?有趣的很。”

“閉嘴!”譚音厲聲嘶吼,這種行為,簡直令人發指!“是你……都是你……”她簡直不知該說什麽。

“是我。”韓女聲音溫柔,“不這樣,我怎麽得到泰和的神識呢?只有神的魂魄,才能助我成魔。”

譚音感到一種無比的恐懼,她猛然起身,想要向前走,可是面前卻有一堵無形而透明的墻擋著她,她奮力捶打,厲聲道:“我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她仿佛可以預見將要發生什麽,泰和早已死了,魂飛魄散,神識被韓女吞噬,光是想到這一點,她就感覺無比的恐懼。她的神識再度感覺到灼燒的痛楚,人劫開始吞噬她的身體。

五千年!泰和已經死了五千年!她卻一無所知!

她大口喘息,透明的圍墻後,神魔大戰正在爆發,所有神君們焦頭爛額,譚音作為後方支援的工匠,也在殫精竭慮思考對策,她想到了將天河寒冰用神語封入神君手臂內的方法,可是一直不成功,泰和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她的時間不多,要怎麽辦?

那天的封印還是失敗了,譚音垂頭喪氣地離開,泰和一個人坐在殿內,細細撫摸暗紅的左手,他應該剛從劇痛的昏厥中醒來,額上還帶著冷汗,可是望著左手的眼神卻無比溫柔。

“泰和,你怎麽樣了?”韓女從殿外走進來,滿臉關懷。

泰和放下袖子遮住左手,淡笑:“沒事,多謝你牽掛。”

韓女捂著嘴笑:“我剛看無雙拉著青槐神君,說要把太陽金沙封在他右手,青槐神君聽說你為這個吃了不少苦,怎麽都不肯,無雙急得一直跳腳,真是孩子氣十足。”

泰和臉色蒼白,勉強一笑:“是麽?”

韓女嘆了一聲:“神魔大戰,神君們都吃了不少苦,泰和莫要多想,好好休息一陣。”

她很快走了,泰和閉目睡在榻上,睫毛顫抖,睡得並不安寧。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泰和驟然睜開眼,那是譚音的聲音,她正拉著青槐神君,神態委屈:“我絕不會讓你受苦的!拿泰和做了好幾次了,等成功了,我就給你封印太陽金沙。”

泰和臉色劇變,猛然推開窗,譚音乍見他蒼白的臉,頓時露出心虛的表情,轉身跑走了。青槐神君朝泰和聳了聳肩,微微一笑,充滿了勝利者的高高在上。

“又是你?”譚音聲音顫抖,腹部的傷口正在破裂,她用手緊緊按住。

韓女沒有回答她,場景再次變換,戰場上,泰和故意讓魔物們將自己的左手砍下,掉入了凡間,他臉上有痛苦,然而更多的,是一種麻木。

“愚蠢的男人啊,他的心真可怕,明明恨你入骨,卻還要咬牙忍著,甘願陷入沈睡,這樣就可以躲過人劫麽?無雙,泰和的人劫就是你,他的手落入凡間的時候,他的人劫就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更新5月29日下午5點。

☆、43四十三章

泰和的左手被砍斷後那短短幾天,他們幾乎沒有再見過面,譚音更是沒有發覺他的異狀,甚至在他提出會跟韓女結為伴侶後,越發遠遠躲著他。

場景不停變換,一會兒是泰和在室內獨自撫摸斷臂,一會兒又換到室外,韓女挽著泰和的胳膊,像個勝利者,出現在譚音面前,泰和宣布他與韓女結為伴侶。

譚音黯然離開後,泰和的身體便化作萬道絲線,被韓女收攏在手中。

原來,這些也是假的。

譚音忽然覺得想笑,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這麽多事,她習以為常的一切,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泰和早已魂飛魄散,他的身體因為被封在神水晶裏,所以完好地保存了五千年。

這漫長的五千年裏,她有多少次守在神水晶前懷念他的笑容?又有多少次看著他空蕩蕩的左手嘆息?她可能還埋怨過他,為什麽自私地選擇沈睡,她一個人等了那麽久。他什麽也不說,沒有人告訴她,沒有人。

愚蠢的男人,而她,又何嘗不是個愚蠢的女人呢?

“……你等了五千年,催我下界取得泰和的左手,就是為了這一天?”

譚音低聲問著韓女,她依舊沒有回答,答案其實已經很明了,譚音對泰和的感情不足以讓她產生人劫,過早暴露自己成魔的身份對韓女也不利,她折磨她,令她痛苦,選擇在最恰當的時機給她致命一擊——她確實做到了。

譚音拉下手套,手套再也沒有戴的必要,她的兩只小臂都已經化作了透明光屑,很快,會蔓延到上臂、肩膀……然後她就會像泰和一樣,魂飛魄散。

透明圍墻後,泰和的身體正被她封入神水晶,他的左手其實已經開始消散,那些洩露的神力光屑,她曾以為是傷口的神力衰竭,一點異狀也沒有發現,安安靜靜地封印了他的神之軀。

空蕩蕩的泰和殿,寂靜無聲,可是很快又有一個身影出現在神水晶前,是韓女,她像欣賞一幅畫似的擡頭欣賞這座巨大的通體無暇的神水晶,然後笑吟吟地說道:“我可不信你就這麽沈睡了,泰和,你的神識藏在哪裏?”

她像玩捉迷藏游戲,繞著泰和殿走了大半,柔聲叫喚:“泰和,你藏在哪裏?快出來呀。”

譚音只覺一陣毛骨悚然,韓女的聲音越溫柔,笑容越溫婉,這種感覺就越強烈,她緩緩蹲下去,緊緊捂住耳朵,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看完這一切了。

泰和的神識在神水晶後面緩緩浮現,他面無表情,雙眼猶如碎冰般,冷漠而防備地看著韓女,她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我就知道,你怎麽可能放心的睡。”

泰和靜靜看著她,忽然開口:“你很奇怪。”

“哦?”韓女訝異,“哪裏奇怪?”

泰和緩緩笑了,沒說話,韓女奇道:“我到底哪裏奇怪?是太過關註無雙?還是總插在你們兩人之間?你被無雙害得人劫來臨,難道還要怪我不成?莫非你懷疑我動了什麽手腳?”

泰和淡道:“我只是想說,你的神識波動很奇怪而已。你說了那麽一長串,是心虛麽?”

韓女少見地露出尷尬羞憤的表情,她先發制人問了那麽多,確實暴露出她有些心虛的事實,或許之前的一切太過順利,讓她驕傲了。

泰和轉過頭,又道:“我和譚音之間的事,看起來你插手不少。”

韓女沒有回答,她慢慢後退,看上去像是想離開泰和殿,“哢嚓”一聲,她的腳後跟忽然踩碎一塊薄冰,韓女的表情像是怔住了,她停住不動,不知什麽時候,泰和殿內早已布滿寒冰,幽藍的冰塊順著她的腳後跟,蔓延上了小腿,她被凍在原地。

“想跑麽?”泰和的神識出現在她面前,森然盯著她,“韓女,你的神識波動是成魔的預兆,你很奇怪。”

韓女勉強笑道:“哦?你是剛剛才發現,還是很早就發現了?看起來你比我想得有用些。”

“你不要忘了,我殺過的魔物,比你見過的天神還要多。”泰和輕撫空蕩蕩的左手,聲音低沈,“我知道,我陷入沈睡後,你一定會來。來了,就別想走。”

“沒有左手的你,能做什麽?”韓女有恃無恐。

泰和長袖一揮,厚厚的寒冰瞬間吞噬她的身體:“對付你,用不上左手。”

韓女的身體被封印在天河寒冰中無法動彈,泰和有些疲憊地轉過身,正要尋找召集天神令,忽聽殿後傳來一聲驚呼,是譚音的聲音。

“泰和?!”譚音驚慌失措地沖進來,乍見滿目寒冰,韓女被凍在冰中像個雕像,她更是吃驚,“出什麽事了?韓女……這……”

泰和溫言道:“不要慌,你先等一下。”

譚音急急攔住他:“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對韓女動手?你、你不是喜歡她嗎?”

泰和苦笑:“你就那麽蠢?”

譚音目瞪口呆,半晌沒說出話。

“等下再說。”泰和朝她笑了笑,想起什麽似的,又道:“能把神水晶劈開麽?我不需要沈睡了。”

“不需要沈睡了?”譚音愚蠢地重覆他的話。

泰和取了筆墨,用神識控制著洋洋灑灑地寫下召集天神令,一面道:“嗯,睡醒了。”

“可是,”譚音喃喃開口,慢慢貼近他,“我覺得你多睡一會兒更好。”

泰和愕然轉身,面對他的,是一張巨大的刺繡圖,漆黑與血紅交織的色彩,鬼影幢幢,其內伸出無數雙透明的手,拉扯著他,纏繞著他,要將他拖入畫中。

譚音無邪而稚嫩的笑靨在刺繡圖後閃現,目光妖異:“繼續睡,在我這裏睡,泰和,我會陪著你的。”

刺繡圖飛揚,活物一般將他的神識包裹起來,一切是如此突然而詭異,泰和大約全然沒有防備,瞬間就被拉入圖中,再無聲息。被封在冰中的韓女轟然倒下,化作無數道絲線,被譚音收攏回去,她面上也有絲線在蠕蠕而動,很快被剝離,露出韓女清婉的臉。

她將刺繡圖收回袖中,回首相望布滿大殿的寒冰,不由微微一笑,志得意滿,勝利者的笑容,一切光線轟然消失,虛無的世界陷入深邃的黑暗中,韓女幽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說得沒錯,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我等了五千多年。無雙,你死了,我才能渡過人劫,你太像她了,我被這段過往困住,無法解脫。今日是你死在我手裏,倘若我被你捉住,那便是我死在你手裏,人與人之間,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所以,你不要恨我,恨你自己!恨這個世界!”

再也沒有人說話了,血與濃煙的氣味鋪天蓋地,這裏是一個令人絕望的世界,譚音茫然地起身,焚燒靈魂的痛楚越來越激烈,她的雙手再也無法維持形狀,透明光屑如下雨般紛紛墜落,她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金光鋪了一路。

她會死在這裏,死在這座小千世界,泰和也死在這裏,他臨死時會想什麽?有沒有後悔?會不會恨她?

光是這樣的念頭一起,周圍就幻境叢生,泰和被困在刺繡圖中掙紮,望見幻境時的絕望,甚至他臨死時被抽離純粹魂魄的聲音,都那麽清晰可聞。他一遍一遍叫著她的名字,有的溫柔,有的淒厲,有的絕望。

她最後一次見到泰和,說的是什麽?最後一面,她竟然是躲在柱子後的,眼睜睜看著他發紅的眼眶,聽著他說出“恨過你”的話語,那時候他心裏在想什麽?

“譚音,譚音……”他又在叫她,無法阻止的聲音,傳入她靈魂深處。

她戀慕過泰和,也為這個人傷心過,等待過,可她從來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讓她感到這樣的絕望,比死亡還要深邃的絕望。

她是不是快要魂飛魄散了?這就是人劫麽?她居然是死在這裏,而不是死在源仲身邊,這或許是她留在這個世界最後的遺憾了。

雙腳無法再邁開,她的腳也碎開成為光屑了,譚音摔在地上,臉貼在熾熱的地面,很燙,很痛苦,可是她已經沒法動了。

恍惚中,她覺得自己似乎經歷過類似的場景,被烈焰焚燒變得滾燙的地板,床邊的幽藍小池塘,半透明的鯉魚,還有重重帳幔下,那個細瘦的妖精般的小姑娘。

對了,那個小姑娘甚至幫助韓女成魔的身體飛速蛻變成人形,她是善是惡,無法判斷。

被封印的記憶潮水般湧向腦海,可此時此刻記起這一切,她能做的也只有苦笑。順利渡過人劫就可以成為源生天神,但五千年來,沒有一個天神能夠渡過人劫,她自然也不會例外。現在想這些都已經遲了,或許在這一片死寂的世界中安靜地魂飛魄散,才是最好的。

譚音閉上眼,人劫灼燒的痛楚已經快要來到心口,讓這一切早些結束吧。

“譚音,譚音……”又有人在呼喚她,可她已經無法分辨是誰的聲音,像是泰和,她在天河畔初見時,他溫柔的笑聲;又像源仲,他緊緊抱著她,狂喜而絕望地呢喃我愛你。

她眼中滾下淚來,忽然,眼前變得一片雪白,熾熱的地面,漆黑血紅交織的天空都消失了,她像是躺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柳絮般的雪花靜悄悄墜落。

一只手輕輕撫摸在她頭頂,譚音艱難地擡起頭,望見了泰和的笑臉。

他的身體淡薄飄渺,像是水墨粗粗勾勒的一筆人影,他在笑,一面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另一只手指向南方。

幾乎是一眨眼,他又消失了,雪原也消失了,眼前依舊是那個漆黑鮮紅的火海世界。是夢?非夢?譚音低下頭,她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一枚尚未融化的雪花。

擡眼望向遙遠的南方,那裏影影幢幢,似乎有山巒村莊,譚音咬牙起身,將剩餘的神力壓縮,護在心口,往南方飄行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更新5月31日下午五點。

☆、44四十四章

從遠方望去,南方有村莊山巒,可靠近後,卻發覺,那是一團團濃黑的霧氣,盤桓旋轉,怨氣沖天。

譚音靜靜凝望這些怨念,她可以清楚感覺到,這裏是韓女刺繡圖小千世界的中心,她的繡圖為魔力與怨氣覆蓋,遮蔽了本來面目,假如能夠找到她繡圖時的本心,興許還有一絲破圖而出的希望。

回頭望去,依舊是漆黑鮮紅交織扭曲的世界,方才的雪原與泰和,像是她在絕境中的幻覺。神的靈魂無比龐大,是不是泰和仍有執念留在這座小千世界中,等待著她?等著這一刻,拯救她?

譚音義無反顧,投身進入無比龐大的黑色霧氣中,那些怨念比刀刃還要銳利,切割著她的身體,抗拒著她的侵入,四周濃黑無比,沒有一點聲音,韓女的本心像貝殼一樣緊緊合閉,拒絕任何人的窺探。

出去,出去!怨念們纏繞著她,將她向外推壓。

譚音周身泛出清光,釋放出神力,咬牙試圖強行突破,那些刀刃般的怨念遇到她的神力,像枯萎的葉子一樣翻卷雕零下去,忽然,一個低低的嘆息聲在不知名的地方響起,黑暗中光亮驟然大盛,頑強抗拒的藤蔓般的纏繞瞬間消失,譚音一時沒收回氣力,差點摔在地上。

“姐姐!”

清亮的少女的聲音乍然響起,緊跟著,一個瘦小的人影從眼前跑過,譚音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一團濃稠溫暖的水中,緩緩下墜,眼前陽光明媚,綠樹婆娑,這裏是一座山腳下的偏僻小村莊,疏朗地排列著幾十戶農家,那個叫著“姐姐”的小女孩,大約□歲的模樣,細手細腳,衣服上打滿了各色補丁,雖然破舊,卻很幹凈。

小女孩一路叫著笑著,呼啦啦一陣風似的跑進一座半舊的木屋裏。屋中各色家具都十分破爛古舊,飯桌少了一只腿,隨便砍了根竹子搭著,很明顯,這戶人家並不富裕,甚至非常清貧,然而家裏地上桌面都纖塵不染,顯然主人是個愛整潔的人。

“嘩啦”,側屋的門簾被小女孩拉開,她沖了進去,側屋很小,擺了一張床,此刻床上堆滿了各色絲線珠子之類的東西,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倚窗而坐,正埋頭刺繡,她年紀雖小,繡工卻十分麻利,此刻繡的是一幅鯉魚戲水蓮葉下的圖,針腳密密麻麻,精致異常。

眼見小丫頭沖進來,少女頭也沒擡,開口道:“別亂跑,這幅圖就快繡好啦,今天交工拿錢給你買肉粽子吃。”

譚音乍聽見這耳熟的聲音,不由楞了一下,是韓女?這是……她還是凡人的時候?

韓女很少提自己凡人時的事情,她有個妹妹?她家……以前好像很窮的樣子,簡直是家徒四壁,這種生活譚音沒有過過,姬家憑借手藝活,過的是十分富裕的日子。譚音隨意打量一圈,目光最後落在窗邊少女柔婉的側面上——是韓女,鼻子眼睛嘴巴一模一樣,只是稚嫩很多,目光也比現在要純真許多。

“姐,給我點錢!”小丫頭跑到韓女面前,笑瞇瞇地輕輕挽住她的袖子。

韓女急忙停下針線活,半嗔道:“叫你別亂碰!又要錢?昨天不是才給過你?都花了?”

“張老頭又來啦,這次帶了好多外面新鮮有趣的東西來,我都好喜歡啊。”小丫頭撒嬌似的把她的袖子搖來搖去,烏溜溜的眼珠子哀求地看著她,十分惹人憐愛,“再給我一點錢嘛!好姐姐!”

韓女嘆了一口氣:“這肯定又是村裏那些小毛頭勾搭著讓你眼饞了。阿楚,咱們爹娘走得早,不像別人家那麽富裕,姐姐只能保證你吃飽穿暖,沒事別和村裏小孩子攀比,張老頭十天來一趟,每趟都帶不一樣的貨,你個個都想要,要買到什麽時候?”

阿楚不樂意地撅嘴:“可他們都有!就你不給我買!”

韓女板著臉瞪她,她毫不畏懼擡頭朝她做鬼臉,韓女倒繃不住笑了,嘆著氣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小錢袋,倒了幾枚銅板給她:“這個月就這麽多了,省著點花,下次再也沒了。”

阿楚咯咯笑起來,把銅板收好,又跟一陣風似的跑了,跑到門口還叫:“姐,你一天到晚繡花啊草的,為什麽不把那些會動的拿去賣?多新奇啊,肯定比那些普通的值錢多了!”

韓女皺起眉頭:“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說這個事!也不許跟旁人說!不然咱們都要被趕出這個村子了!”

阿楚揮了揮手,連說幾個“知道了”,話沒說完,人早已跑遠。

韓女搖著頭,拿起鯉魚戲蓮繼續繡,她繡得非常麻利,就像譚音自己做東西一樣,一針一線要怎麽穿插,色彩如何搭配,好像天生就無比清楚,甚至想也不用想,一炷香的工夫,圖已然繡好,韓女滿意地伸個懶腰,正要將東西收拾起來,忽然,繡圖中的鯉魚像活了一樣首尾搖晃起來,緊跟著“啪嗒”一聲,它竟然真的活了,從圖中一躍而起,摔在地上狼狽地跳躍著。

譚音看呆了,這是韓女的能力?與姬家傳統的手藝不太一樣,她這個似乎是天生的異能?

韓女手忙腳亂地撿起那只活蹦亂跳的鯉魚,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打開方才繡好的圖,果然只剩蓮葉蓮花,鯉魚的地方只是一片空白。她氣惱地低咒一聲,打開窗把魚使勁丟出去,擦了擦手,摸起針線重新開始繡。

這次她繡得更快,天快黑的時候已經完工了大半,她故意把鯉魚繡歪了一些,它果然沒有再變成活魚。韓女疲倦卻又神情滿足地將繡圖折好,小心放進籃子裏,推門走了出去。

此刻天還沒全黑,韓女走得非常快,沿著田埂,一路往村外走,忽見前面一群小孩鬧哄哄的,還夾雜著一個尖利的哭聲,韓女眼尖,一下就望見哭得淒淒慘慘的小丫頭正是阿楚,她急忙跑過去,阿楚正被村裏一群半大小孩兒圍著做鬼臉,編著歌兒嘲笑她:“窮光蛋小阿楚,偷東西還會哭鼻子!”

韓女咳了一聲,那些小孩一見是她,紛紛跑開了,笑道:“啊,你姐姐來啦!你姐姐是個魔女!你是小魔女!”

韓女冷冰冰地朝他們瞪過去,孩子們嚇得全跑回家了,她把坐在地上哭的阿楚拉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巴草屑,柔聲道:“好了別哭了,跟姐姐走,回頭拿了錢給你買好吃的。”

阿楚氣得一邊哭一邊錘她:“我不要!你別管我!”

韓女好不容易把她摟住了,安撫道:“別哭別哭,好吧,怎麽回事?沒買到想要的嗎?那幫小毛孩又欺負你?”

阿楚大哭起來:“錢不夠!沒買到!我就是舍不得拿過來看看而已!張老頭說我偷他東西!他們、他們都嘲笑我!”

韓女嘆了口氣,抹抹她臟兮兮的小臉蛋:“別理他們,下次張老頭來,姐姐去找他。”

好不容易把哭得亂七八糟的阿楚安撫下來,天已經黑了,韓女拉著她匆匆趕到村外的小鎮上,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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