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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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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頭頂鉆入她體內,抓住她的神識,她雙目登時清光大盛,然而只一瞬,周身的神力便被盡數壓制,她發出短促而驚懼的呼聲,神識被那無數雙冰冷的手拉扯出來,毫無反抗能力地被一股大力朝著方才那只魔物被拖走的方向拉扯而去。

神識一離體,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借來的那具人身軟軟地栽倒在地,被一頭霧水的源仲一把抱住,接下來的一切她再也看不清,無數雙冰冷的手包圍著她,拖曳著她,竟然令她的神識感到頭暈目眩,無法動彈。

耳旁風聲淒厲地呼嘯,猶如厲鬼嚎哭,她被拽著,風馳電掣般,穿過重重雲霧,緊跟著又猛然下落,眼前景致驟然轉換,竟像是被拖進了一片巨大的湖泊中。

她勉強仰頭望去,只見這座湖泊中建了一座通體赤紅的宮殿,殿壁上塗滿朱砂,下方還雕鑿了火焰花紋,火焰也被塗了朱砂,乍一看,就像這座宮殿被放置火上焚燒一般。

這是極古老極厲害的咒術!

譚音只來得及看清這些,她的神識突然被高高拋起,色澤如火的宮殿大門轟然開啟,她被一路拖進這座被放置咒術火焰上燒烤的宮殿內,殿內漆黑無光,而隨著她被拖進去,墻壁上的古老油燈一盞接一盞地跟著擦亮,再熄滅。

最後,一扇漆黑的木門緩緩打開,譚音只覺神識被拖入門中,緊跟著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神識受到劇烈的震蕩,再也支持不住,竟暈了過去,迷離中,只聽見木門吱呀一聲輕輕合攏,再無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譚音忽然一驚,猛然睜開眼,入目是華麗而古老的殿頂雕花,殿頂極高,殿脊被雕鑿成一條惡龍的形狀,更罕見的是,它竟是桃木所制。

桃木鎮鬼辟邪,卻如何能做屋脊?譚音頭暈腦脹,只覺身下像是有烈火焚燒,滾燙無比,她是天神,神識強悍,卻也被那無形的烈火烤得極其痛苦。

她勉強撐著坐起,四處張望,這似乎是一座極大的殿宇,光線昏暗,隱隱約約可以望見墻壁上自上而下畫滿了各種符文,柱子上更雕鑿栩栩如生的天神像,威嚴無匹,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雕像中真有絲絲縷縷的神力散發出來。

一陣陣水波拍打墻壁的聲音細細傳來,譚音暈眩的腦袋忽然想起昏迷前她似乎被拖進一座以咒術為支撐的火紅宮殿內,她登時驚覺,猛地從滾燙的地板上跳起,與此同時,那個虛幻如雲的聲音再次響起。

“尚未渡過人劫的小神女,你過來。”

譚音飛快轉身,只見殿西角有一扇小小的木窗開啟著,水波拍打墻壁的聲音正是從那裏傳來,這座宮殿建於湖上,湖水夜間漲潮,眼看竟要與窗口齊平。而木窗下放置一張巨大的床,帳幔垂落,層層疊疊,裏面依稀有個人影。床邊有一汪幽藍的小小池塘,只有井口那麽大,裏面有幾尾半透明的紅頭鯉魚搖曳游動,時而無聲無息地躍起,透明的身體瞬間化作一團幽藍霧氣,落回水中,再繼續化作鯉魚。

這裏是什麽地方?床上的人是誰?譚音將神識擴散到極致,卻怎樣也看不清帳幔下那個人樣貌如何,是神是魔,自她成為天神以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你過來。”她又在呼喚她。

譚音情不自禁,緩緩向那張巨大的床走去,而靠得越近,她越能感覺到一種無上的詭譎感,這一切都太過離奇,她又感覺不到魔物的波動,難免警惕不安。

及至快到大床邊上,她忽然睜大了眼睛——床邊盤踞著方才那只吞食厲鬼的魔物!譚音下意識地就要從乾坤袋裏掏出符印,可一摸之下腰上空蕩蕩的,她才想起自己是神識被不知名的東西拖來這裏,乾坤袋還留在那具凡人的身體上。

為什麽?她震撼地看著那團半透明的魔物,為什麽它近在眼前,她卻感覺不到魔物的波動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魔了。”床上的人低聲說著,“你不要殺她,她很有趣。”

譚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層層疊疊垂下的帳幔忽然被無形的手拉開一道縫隙,床上的人似乎在與那只魔物做無聲的溝通,過了許久,帳幔緩緩放下,那個虛幻如雲的聲音輕道:“我知道了,且讓我助你一把。”

那只魔物無聲地咆哮起來,它巨大的身體被數只無形的手高高舉起,然後另有兩只手毫不留情地向它身體上撕扯而去,一團團半透明的霧氣被撕扯落在地上,變成純白的霧氣,再回歸到它的身體上。

譚音幾乎看呆了,不過盞茶工夫,那只巨大的沒有人形的魔物便被那幾只無形的手撕扯出一個人的形狀來,它似乎痛苦無比,摔落在地後,盤在地上瑟瑟發抖。

“去吧。”那聲音淡道,“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那只魔物起身,似是向床上的人行了個禮,雖然它身體還是一團半透明霧氣,卻已經有了人的形狀,它扭過頭,譚音覺著它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它輕飄飄地飛出了木窗。

“等一下!”她急追兩步,腳下忽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拉住,她險些站立不穩摔下去。

“你……”譚音驚駭地望著床上的人,“你助它成了人形,還放走它……”

“你生氣了?”那個聲音淡淡問道。

譚音深吸幾口氣:“你是誰?”

帳幔被無形的手緩緩揭開,一只通體雪白的大貓從裏面慵懶地蹦出,雙眼碧綠,像是會說話似的看著她,一步步慢慢走到池塘邊,用爪子撥弄水裏的鯉魚玩耍。

“你尚未渡過人劫,算不得真正的天神,只是一個神女,你看不出我的真相。”

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細瘦蒼白,向她招了一下。

“數千年過去,如今無論是神還是魔,都令我親切,你過來,靠近一些。”

譚音緩緩走到床邊,忽然,帳幔被無形的手飛快撐起,玉石勾無聲無息地將它們勾好,床上的人身形嬌小單薄,竟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如絲絹般的濃密長發在淺紫色的床褥上鋪開。她穿著白色的單衣,細瘦而且憔悴,像是隨時要碎裂死去。

然而這些,都比不上她腳踝與脖子上鎖扣的那三根鐵圈來的震撼,譚音乍一看到那鐵圈,臉色登時變了,她認得,那是、那是她親手做的神器之一,戮魔圈。其時神魔交戰,戮魔圈可以壓制魔魅們的氣力,令它們不能反抗,為天神們活捉。

“你認得它們。”小女孩側過頭,露出形狀優美的下頜,她的唇是淡青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你是天下無雙的工匠,這是你做的。”

譚音默然點頭:“不錯……是我做的。”

小女孩面上微微浮現出一層笑意:“你卻是個還未渡過人劫的小神女。”

她已經不止一次提到“尚未渡過人劫”了,譚音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問,眼前的事與人太過詭譎,超過她的認知範圍,她不能妄動。

“我會告訴你人劫是什麽,作為交換——”小女孩輕輕動了一下腳,鐵鏈發出冰冷的碰撞聲,她的雙腿已經萎縮得十分細瘦,一碰就會斷了,“作為交換,你將戮魔圈取下。”

譚音面色不變,斷然拒絕:“我不會這樣做,你可以不說。”

雖然看不出她的身份,但戮魔圈可以圈住她,足以說明她必然極度危險,她不會讓這樣一個危險的東西得到自由。

小女孩低聲道:“不怕我讓你魂飛魄散嗎?”

譚音只覺無數道看不見的軟繩一樣的東西將她緊緊捆綁,驟然收緊,她的神識感到一陣劇烈的痛苦,仿佛隨時會被捏碎,魂飛魄散。她死死閉上眼,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說,更不求饒。

不知僵持了多久,她身上的緊縛突然盡數消失,小女孩柔軟空靈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叫什麽名字?”

譚音拼命忍住神識上的劇痛,低聲道:“……姬譚音。”

“譚音。”小女孩喚了她一聲,她蜿蜒的長發被許多雙看不見的手細細捧起梳理,最後環繞成發髻,“成為源生天神有天地人三劫,天劫是你以凡人之軀做出逆天的神器,故而重病滅族而亡,地劫是你生魂徘徊凡間數百年不得解脫。”

譚音聽得呆住,她成神以來,從未有人與她說過這些,一時半信半疑。

“你只是個被賜予神格的神女,你沒有賜予他人神格的能力,因為你人劫未過。”

譚音實在忍不住插嘴:“所有天神……都有三劫?”

小女孩緩緩點頭:“是的。”

“可是……天神沒有與我說過……”

“天地人三劫都是無意中歷劫,你有所防備,算不得渡劫。”

譚音只覺這一切都十分玄妙,聞所未聞,可她也知道,這孩子說的沒錯,神君神女與源生天神截然不同,他們被賜予神格,各司其職,卻沒有賜予別人神格的本領,是因為人劫沒過嗎?

“你……你是……你怎麽知道這麽多……”譚音盯著她,結結巴巴地問。

小女孩垂下頭,被勾起的帳幔瞬間放下合攏,阻絕了譚音的視線。

“你走吧,今日再見一神一魔,甚是欣慰,待你能渡過人劫,自然知曉我的來歷。現在,你可以叫我湖公主。”

譚音還想再說,忽覺一股巨力朝自己當胸推來,就像當初被抓來一樣,她無法抗拒,又被推出去,耳旁風聲猶如厲鬼嚎哭,不過一眨眼,她感覺神識被狠狠砸在地上,一陣劇烈的震蕩,她忍不住發出短促的呻_吟,緊跟著,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源仲蒼白焦急的臉出現在視線裏。

“你醒了?!”他明顯很激動,握住她的那只手在極細微地發抖。

譚音愕然看著他,再低頭看看自己,她居然就這麽被推回這具凡人的身體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呼,終於寫到阿湖了。

☆、23

二十二章

“我……”譚音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再說不下去。

她腦子裏像被一只手狠狠攪過,一片混沌。她閉目扶住額頭,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記得,好像是去皇陵看同心鏡,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她怎麽想不起來?

“你忽然暈過去,我將你帶回來了。”源仲摸了摸她的腦門子,觸手冰冷潮濕,她竟出了那麽多冷汗。

暈過去?她怎麽可能暈過去?譚音將手掌放在眼前細看,這只手雖然纖細,卻略粗糙,是凡人的手,她的神識與這具凡人的身體重合得十分完美,不可能會發生暈過去之類的事情。

“你睡了一天,要喝些水麽?”源仲低聲問。

譚音揉了揉額角,她還有些暈眩,糊裏糊塗,身體裏仿佛有一股力量不允許她去想一切的原委,她疲憊地點了點頭,看著源仲從茶壺裏倒了一杯茶,笨拙地端著送到自己嘴邊。

她張嘴喝了一大口,然後——一口噴了出來。

好燙!

她給燙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咳咳……”源仲很有些尷尬,把茶杯捏來捏去,“好像是有點燙……”

他從沒伺候過人喝茶,想不到第一次做這種事就把人給燙著了。他又取了一只杯子,將茶水倒進去,兩只杯子來回換水,見她還捂著嘴,他將她的手掰開,低頭看著她被燙紅的嘴唇,輕道:“沒事吧?張開嘴我看看。”

譚音使勁搖頭,他皺眉道:“張開。”

她還是搖頭。

他不耐煩地捏住她下頜,剛好卡在她齒關,譚音不由自主傻兮兮地張開嘴,她舌頭明顯給燙紅了,嘴唇好像還腫了起來。

“你看看你,沒事非要占據個沒用的凡人身體,喝口水還能燙腫。”源仲借題發揮,把她狠狠數落一通,他湊過去,對著她紅腫的嘴唇輕輕吹了一口氣,她唇上的紅腫頓時慢慢消了下去。

“還疼嗎?”他問。

譚音搖了搖頭,她下頜被捏著,說不出話。

源仲忽然覺得他們現在的姿勢很暧昧,他離她那麽近,她白膩的鼻尖還有柔軟的紅唇就在眼前,就算明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身體,可他竟還是怦然心動,這種蠢蠢欲動令他的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忍不住,再靠近一些。

其實他有事沒告訴她,中午她在皇陵殉葬坑不是暈倒,而是突然沒有了氣息,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她不會知道,當他抱住那具失去氣息的冰冷的屍體時,是怎樣的感覺。

她身上的事情神秘莫測,他不是不想問,可他知道問多少遍,她也不會告訴她,只會用那種為難又堅持的眼神看著他。他挫敗、不甘、甚至憤怒,但他也只有藏在心底不去想。

姬譚音的出現對他是毀滅性的改變,她不顧一切跟著他,粘著他,讓他從開始的驚駭逃避,變成了期待喜悅,她簡直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神,屬於他一個人的女神。

然後,他的神忽然離開了他,丟下他一個人在床前坐了一天一夜,守著這具冰冷的屍體,那是什麽感覺,他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好像這樣就能堅持自己最後一點小小的矜持似的。

明明心都已經被泡在糖水裏,他還要露出獠牙發出一些兇狠的樣子;明明利爪早已縮回去,他還會偶爾露出來給她看看。這可笑的小小自尊,讓他察覺到自己在她面前的卑微與無助。

可是,他毫無辦法,沒有一點辦法。

他可以跪在她腳下,如同塵埃般親吻她的鞋子,祈求她的一縷註視,他全身心都臣服於他的女神。可他不會讓她知道這些,她是天神,是他千萬回夢裏的那雙眼,他也不會告訴她。

面對她的隱瞞來歷,他僅剩這點驕傲了。

像是察覺他略帶侵略性的目光,譚音終於也發覺他靠得太近了,她不著痕跡地朝後縮了一下,他的手立即輕輕松開,坐直了身體看著她。

譚音不自然地四處打量,有些結巴地問道:“這、這裏是?”

源仲起身,將放涼的茶水遞給她:“我開辟的洞天,許久沒回來,略有些雜亂。”

譚音一面喝水一面張望,但見滿地灰塵,桌椅上積塵都不知道有幾寸厚了,更可怕的是帳幔,上面居然還有蜘蛛網!大概因為她睡在床上,他才換的新床褥被子,可她分明瞧見床頭一只蜘蛛緩緩爬過,朝她微笑。這……這哪裏是“略有些雜亂”!簡直、簡直就像幾百年沒住過人一樣啊!

譚音閃電般蹦下床,由於動作過大,還揚起了一大片灰塵。

源仲在一片灰塵中顯得十分平靜:“這個……幾十年沒回來了,我馬上打掃。”

譚音木然看著他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只見樓下突然飛出一根臟兮兮的掃帚,對著屋裏就是一頓大掃,霎時間弄得滿屋子像下灰塵雨,兩人滿頭滿臉全是灰。

兩只灰人對著呆呆望了半天,譚音突然笑了,一面笑一面嘆氣。

“還是我來吧,走,咱們出去。”

兩人頂著滿頭滿臉滿身的灰出了大門,譚音只覺眼前豁然開朗,背後是源仲住的小樓,形狀古怪,有幾分像他在方外山的六角殿,而面前的庭院,大半都種著一樣的雪白的花朵,瓊苞雪蕊,晶瑩剔透。

庭院外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湖畔楊柳依依,隨風舞動,遠方青山高聳,天色如洗,薄薄的一層霞雲,是正要日出的時辰。湖對岸隱隱有幾方藥田,另有一座小小樹林,林前還立了白石碑,譚音眼力非同尋常,一眼便看出碑上寫著“擷香林”三字,走近湖邊,微風拂面,青草野花藥草水氣諸般氣味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一種她並不陌生的悠揚香氣,想必那擷香林中種植的是有狐一族制香所用的香料木。

這一座仙家洞天福地並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小巧玲瓏,諸般景致都在山谷中,格外幽麗。

源仲有點緊張,幹咳兩聲,故作自然地問:“你覺得……怎麽樣?還能住吧?”

譚音不由微微一笑:“很漂亮。”

他滿面喜色,卻又使勁掩飾,挽著她的袖子輕輕一拉:“跟我來。”

他領著她分花拂柳來到小湖邊,湖畔楊柳下拴著一只通體碧綠的木船,兩人上船剛解開繩子,只見湖中緩緩行來一只巨大的老黿,色如白玉,眼中靈氣十足,想必快要成精了。

老黿對著源仲點了三下頭算是行禮,緊跟著潛入船下,將那只玲瓏木船托在背上,一路緩緩向湖心游去,又穩又快。

譚音坐在船頭極目遠眺,遠方那幾塊藥田,或許是這裏日久沒有人住,更無人照料藥田,縱然仙家洞天靈氣旺盛,藥草長得也蔫蔫的。她看看湖泊的位置,再看看藥田的位置,心中不由自主開始籌劃要怎樣做個將湖水引入藥田灌溉的工具了。

湖心有一座非常玲瓏的湖中島,上面長滿了蘆葦,譚音一見蘆葦,立即道:“可以去那邊嗎?”

托船的老黿立即調轉方向,沒一會兒便靠在小島旁,譚音輕盈地跳上這座小島,四處顧盼,這座島只有一座涼亭的大小,長滿了蘆葦,只有中心一塊空地,放了一個半舊的蒲團與一張很小的酒幾,想必源仲曾在這裏自斟自飲,夜觀星空,倒是逍遙的很。

“能采一些蘆葦嗎?”她問得很客氣,畢竟他才是這洞天的主人。

源仲似乎並不喜歡她這種客氣,一言不發地聳聳肩膀,擡手就扯了一大把蘆葦拋在地上。

“不要這些嫩的,我來吧。”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小鐮刀,專門挑那些又粗又長甚至有些幹枯的蘆葦切割,不一會兒就切了許多,然後坐在蒲團上慢慢編織,很快就做出四根略有些粗糙的蘆葦掃帚。

緊跟著,她又從乾坤袋中挑出數根材質十分一般的木料,並鉚釘青銅管青銅棒之類,嘩啦啦倒了一地。見她的模樣,像是又要做東西了,源仲索性坐在她身邊,頗有趣味地看著她麻利地切割木料,將裏面掏空。

她做東西的過程讓不懂這些東西的人來看,實在是枯燥無比,無非是切割、雕鑿、挖空、用鉚釘連接,即談不上有趣,更談不上優雅,以前泰和也感興趣,想過來看她做東西,可看了一會兒就打著呵欠跑了。

譚音用柔軟的楊木雕鑿五臟六腑,一面回頭偷偷看源仲,他一直盯著她的動作,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並不覺得枯燥。從來沒有人願意陪她一起做東西,這是第一次。

譚音心裏有一種暖意,忍不住開口道:“好玩嗎?”

源仲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有趣,但我不懂,為何要雕鑿五臟六腑?”

“因為要讓機關人動起來,就要將它們的身體做得與常人一樣,漏一點東西,便不能動了。”

一談到工匠制作之類的東西,她簡直滔滔不絕停不下來,“可畢竟只是機關人,不是真人,所以想要它做什麽,便要通過五臟六腑細微的雕鑿不同處來區分。上次做的那些木頭人就只會唱歌跳舞,你讓它們幹活就不行。那些只會挑水施肥的機關人,你讓它們跳舞唱歌,那也做不來。當然,也可以做一只與真人無異的機關人,能說會唱,也可以做打掃的事情,還能做飯做菜,可這種機關人要做起碼半個月,材料也十分珍貴稀少。”

源仲聽得入神:“那你能做嗎?”

譚音笑道:“可以做,你想要什麽模樣的?”

源仲盯著她雪白的臉:“你這樣的。”

譚音微微一楞,面上笑意淡了一些,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好,我做個,但可不能做成我這樣的。”

“那你要做成誰的樣子?”

“……我不告訴你。”

“賣關子。”

“對啊。”

再也沒有人說話,譚音飛快做好一只與常人一樣大小的木頭人,由於是趕工,外形看上去十分粗糙質樸。她打開它的後背,將一根青銅棒輕輕插_進去,擰了幾下,木頭人喀拉喀拉地活動幾下手腳,立即拿起一只掃帚朝小船狂奔而去,站在船頭動也不動。

她一連做了四只木頭人,個個拿著掃帚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回去吧。”譚音將散落一地的材料收回乾坤袋,與源仲一起上了船,老黿托著船游回岸邊,那四只木頭人風馳電掣一般舉著掃帚狂奔向小樓,忙裏忙外,比方外山那些雇傭的侍女還要靈活,而且木頭人又不知道什麽叫休息,根本不會累。掃完又拿著抹布擦墻擦桌椅,擦完再掃一遍,最後整整用了幾十桶水,才將屋裏屋外打掃的微塵不染。

譚音兩眼放光地看著源仲快掉下來的下巴,充滿成就感地問:“怎麽樣,是不是很快?”

他捏著一根青銅棒,來來去去地看,這就是一根普通的棒子而已,上面被挖出密密麻麻形狀不一的凹槽。他打開一只木頭人的後背,只見它背上有個洞,將青銅棒順著洞上的凹槽插_進去,輕輕擰上數圈,那只已經停止行動的木頭人又開始手舞足蹈,但這次既不是掃地,也不是打水,它手足並舞,又跳又蹦,繞著湖邊開始狂奔,怎麽也停不下來。

“呃……”源仲尷尬地捏著青銅棒,怎麽她擰幾圈木頭人就老實聽話,他擰那木頭人就開始亂蹦亂跳呢?

“因為是趕工,所以它們只能完成固定的步驟。”譚音好心給他解釋,“你剛才擰了五圈,它要跑五個時辰才能停。”

源仲捏著青銅棒舍不得丟,來回玩了半天,才道:“這四只木頭人送給我好不好?”

維持洞天福地的整潔是很費仙力的,所以如同方外山香取山那種巨大的洞天福地,都會雇傭凡人做打掃修葺。這裏是他自己開辟的洞天,不想讓凡人打擾,他又懶得自己動手,有這種會打掃的機關人,他再也不用擔心幾十年不會來這裏成了豬窩。

“好啊。”譚音很大方地答應了。

源仲兩眼放光,突然轉身一個熊抱抱住她,還故意掂了兩下,再舉高高,看著她驚呆的表情咧嘴笑道:“多謝你了,我的小工匠。”

作者有話要說:我擦,我連後臺都打不開評論了……泥馬好煩啊,敢不敢換個好點的服務器!

☆、24

二十三章

小羊皮、小牛皮、小豬皮……許多張被處理得幹幹凈凈的皮子攤在架子上,譚音一個個用手摸,挑出彈性十足又帶著些許硬度的一張,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剪了一塊,然後對著墻角放置一個真人大小的機關人雛形比了比,滿意地點點頭。

她在做一個十分具有挑戰性的機關人,以前她做過那麽多木頭人,會唱歌的、會跳舞的、會打架的、會做家務的,可這些全部加起來,也不如這個覆雜,這也是對她工匠手藝的另一個挑戰。

臺子上亂七八糟堆放著無數她沒用過的材料,不再是冷冰冰的木料與青銅,除了那些被處理好的皮子,還有被洗幹凈的腸衣之類看上去怪可怕的東西。

譚音專心地將皮子剪成大小不一的片片,再用大針穿了線將幾塊碎皮粗粗縫合在一起,換上小針再用肉色線細細密密地掩蓋針眼,幾下翻卷折疊,一只耳朵的雛形就這麽做好了。

空氣裏漸漸有一股令人難以忍耐的腥味蔓延,取代了原本中正平和的香氣,譚音回頭一看,是香爐裏的香燃盡了。她平日裏大多跟木料銅料打交道,這種皮子腸衣之類的東西還真沒怎麽接觸過,之前乍一到手,反倒被那種古怪的氣味熏得腦殼疼,不得不找源仲要了香料來薰一薰。

譚音取了一塊大黑布將墻角的機關人雛形遮住,在完工前,她要保密,不給源仲看到。不知道等這只機關人完成後站在他面前,他會是什麽表情?會不會眼珠子也掉下來?說不準下巴也要脫臼。

她想到這結果就忍不住樂呵呵。從小到大再到成神,她一直都沈默寡言老氣橫秋的,甚少有這種小女孩念頭,可是跟源仲在一起時間長了,她就覺得自己被帶壞了,老忍不住要想些有趣的點子。

老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確實有點道理的。

譚音洗了把手,去敲源仲的房門。

他這棟小樓有三層,二樓一間堆放雜物的房間被她借來專門做東西,三樓便是他的臥房。

譚音敲了半天卻沒人開門,她好奇地輕輕推了一下房門,居然推不開,他給門上了仙法,這實在是少見。不過,說起來,她最近忙著做機關人,似乎有好幾天都沒見著他了,這更是少見,不知他神神秘秘地搞什麽東西。

她索性出門透透氣,外面已是十月中旬的天氣,秋高氣爽,遠方山巒也不再青翠欲滴,大部分變作了金黃深黃色,山腰處更有一大片火紅之色,想必是種滿了楓樹。

一陣秋涼之風吹過,帶來濃郁的香氣,擷香林到了秋季香氣越發醇厚,譚音方才被滿屋子的怪味熏得頭疼,這會兒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忽見源仲提著一大包剛砍下的樹枝緩緩行來,見她在門口發呆,他不由笑道:“怎麽,不搞你的秘密活動了?”

譚音一想到那機關人做好可以嚇他一跳,實在憋不住眉眼都開花,她故意不提機關人的事:“香料用完了,你能再做一些嗎?”

源仲將手裏新砍的樹枝送到她面前:“死丫頭,來得巧,我剛好采了香料木。”

他攬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進小樓。

小樓的構造與六角殿十分相似,一層建在地下,二層三層才在地上,地下那層是他平日裏制香的地方,裏面比樓上譚音做機關人那個房間的雜亂不遑多讓,墻角放著幾個扁圓的竹籃,裏面放著陰幹好的零陵香乳香之類,一旁地上胡亂堆放各種剪刀小刀外加磨碎香料的石臼,青石臺上更是亂得慘不忍睹,全是不知名的各種半成品香料,整個屋子裏彌漫著混合香氣。

源仲點了一支火把,將一根樹枝剝了皮放在上面細細熏烤,不一刻,樹枝上滲出細細一層脂油,濃香四溢。

譚音坐在對面看他認真制香,這並不是第一次,他們兩人似乎都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了,她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他默默陪在她身邊看;他制香,她也默默在對面看。沒有人說話,不需要說話,譚音甚至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

“怎麽才能讓木頭人開口說話?”源仲取了蜂蜜將制好的香料調勻,忽然問道。

譚音想也不想答道:“將皮膜固定在喉嚨裏,氣流沖撞就能說話了。”

答完過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奇道:“你也想做機關人嗎?”

源仲故意板著臉:“許你做,不許我做?”

譚音趕緊搖頭:“沒、沒有啊……”

源仲將剛做好的香餅丟進一個半舊的匣子裏,合上,過了片刻又打開,那塊香餅便如同窖藏過一般,幹燥成熟。

“拿去。”他將香餅丟給她,忽然一笑,“你告訴我你在做什麽,我就告訴你我為啥要問。”

譚音捧著香餅使勁搖頭,她還等著嚇掉他的下巴呢。

源仲使勁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兒,雙眼含笑:“那我就不告訴你,到時候閃瞎你的眼。”

他到底在做什麽神秘的東西?譚音不多的好奇心完全被他勾引出來了,難道真的是做個機關人?可他什麽都不懂,怎麽做?她恨不得把他放在臥房門上的那個仙法打破,鉆進去看個究竟。

不好不好這樣不好,譚音忍耐地端著香餅回到二樓房間,又繼續廢寢忘食地做那個機關人。

這個機關人比譚音想象的還要費時間與功夫,在仙家洞天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她才堪堪完成最後一道步驟。

她仰頭看著這與真人一般身高體型的機關人,心裏像以前一樣,充滿了成就感,但似乎還不單單是成就感,她親自動手,一刀刀細心雕鑿出的輪廓,一筆筆畫出的眉毛,當初做的時候心無旁騖,如今做完了看著它,她心裏竟是說不出的滋味。

它眼睛用得是最名貴的黑寶石,皮膚是她一點一點打磨光滑平整,頭發用得是真人的長發,是她一根根貼上去,挽成發髻。

譚音盯著它看了很久,心中那股說不出的澎湃感覺漸漸安靜下去,她取過掛在衣架上早已準備好的白衣,替它悉心穿戴完畢,映著雪色,它眼眸中波光流轉,長發垂肩,面色如玉,與真人一模一樣,好像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似的。

譚音再一次看得入神。

為什麽會做成他的模樣?她自己不能解釋,就像是當初下意識地將源仲護在身後一樣,她做這個機關人,也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甚至完全沒有考慮過要做成其他人的模樣。為什麽為什麽?她說不出所以然,她活到現在,還是無法像了解工匠技巧一樣了解人心,她連自己的心也不能夠了解。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發出一個無聲的嘆息,取了一根青銅棒,摞起它的袖子,在它手肘處赫然有一個小小孔洞,將青銅棒插_入,轉動十圈,機關人渾身一震,發出特有的哢哢聲,在屋內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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