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菊在屋內和秦小姐對坐。

秦小姐在所有人都退去以後，起身來到寧長菊對面坐下。

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她還是喜歡和對方相對而坐，侃侃而談。

“下棋嗎？”

這句話倒是出乎秦小姐的意料之外，她坐過來不是為了下棋，不過下棋也無妨。

“秦小姐你還記得當初你剛從代地回來的時候，你在棋樓擺的棋局嗎？”

秦小姐失笑。

“記得。那時候我就說過願者上鉤，然後你來了。”

寧長菊失笑。

“可我從來不是你謀劃中棋局裏的那一個。”

秦小姐點了點頭。

“你不是，你哥哥是。只不過似乎我看錯了你哥哥，也看錯了你。”

寧長菊搖了搖頭。

“不，你看對了我哥哥，只不過你猜錯了一點，那就是我不會讓我哥哥知道這件事，更不會讓我哥哥去咬你的鉤。”

秦小姐笑了，她伸手下了第一子。

“所以你決定代替你哥哥來咬鉤？”

寧長菊隨手也擺下第一子，還未收手，秦小姐的第二子已經跟上來。

“是啊，沒想到這一咬鉤後面竟然多出那麽多事情，要知道這樣，我倒是不咬了。”

秦小姐再笑，看著寧長菊放下旗子，擡手就跟了一顆上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似乎是在專心下棋，雙方下的都是狠手，都沒有講究什麽步步為營，每一下都是殺招。

過了沒一會，黑白棋就布滿了整個棋盤，雙方的速度不得不降下來，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是關鍵，於是談話繼續展開。

“其實你又何必現在來打腫臉充胖子呢，當初你對我是否以誠相待，我太清楚不過了。”

這次是秦小姐先開口，話題還是接著剛才的那個話題。

寧長菊失笑，把玩著手中的棋子。

雙方站在不同局面的時候，任何的試探都是雙面的，彼此透露一點點真心一點點假意，這樣才能引得對方上鉤。

他相信秦小姐那次在茶樓和他相見的時候，說出來的話裏面大部分都是真心的，包括已經忘記了以前的事，包括對他出現的歡迎，但是這些背後卻不能抵消青青的死，青青的死亡是始終還是橫在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條鴻溝。

秦小姐失笑搖頭。

“你這一步走錯了。”

她說道，用手指點了點一顆白棋。

“這一步之前走錯了，當時看不出來，現在看的應該很明顯了。”

寧長菊停止把玩手中的白棋，順著秦小姐說的方向看去。

好像是下錯了，這顆棋在剛下下去的時候是一步妙棋，似乎封堵了黑棋的前進方向，但是現在看來卻是錯了，這一步雖然堵住了對面，卻也讓他接下來的布局必須跟著這顆棋子走，反而限制了自己。

“就想你當初試探我一樣，當初若不是你生出了試探我的心思，你也許就不會做後面的很多事，甚至包括之前的獄中探望，而你不在獄中探望我問計我，也許就不會被我和張老太爺聯合設計。”

秦小姐失笑，伸手將整個棋盤撫亂，這盤棋已經沒有下下去的必要，勝敗已經如此明顯，現實中如此，棋局中也是如此。

寧長菊放下手中的棋子，他的腦海裏還是剛才那一步棋，所以那一步棋的錯誤，確實在之後讓他必須圍著布局，但是那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的。

他是在什麽時候失敗的，又或者接下來的哪步關鍵的棋又是在哪呢？

棋盤被撫亂了，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的腦子去想，靠記憶去想。憑借他的水平，記住一盤棋根本難不倒他，但是奇怪的是，他似乎一點都想不起來，腦海裏一點都沒有。

是下的太快了吧，快到他來不及深思熟慮，所以他才記不清剛才自己到底是怎麽下的，所以才會什麽都沒有印象了吧？

秦小姐卻否認他的這個說法。

“不是下的太快了，而是你心不在焉。”

她笑著說道，將剛剛撫亂的棋盤重新一顆顆擺好，一步步全部都是按照一開始的步驟，沒有一步是錯的。

“你看，我就可以記得，所以並不快。”

如果說兩個人的棋藝也許相差有些距離，但是人和人的記憶力卻不能差距那麽大，所以真的是心不在焉嗎？

寧長菊覺得自己不是。

心不在焉不會讓他到這個程度，心不在焉最多只能讓他下錯棋，卻不可能一點都記不住。

秦小姐擺的很快，不一會就將棋盤的棋子恢覆了大半，但是她卻在這停住了沒有再繼續擺，反而將剩下的棋子一顆顆的往兩邊的棋盒裏面放。

“就在這個位置，你看看。在剛才那一步以後，就在這個位置，你做錯了。”

秦小姐說道，點了點最後一顆放下的白子。

寧長菊收拾心神，再次順著秦小姐的手看過去，這是一個很普通的位置，單看這個子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影響全局，但是若是想到後面發展下去的局面，卻發現這竟然是很關鍵的一個位置。

“你若是往這邊上放一格，最後到底誰贏誰輸還真不定。”

秦小姐又點了點，聲音裏面充滿了惋惜。

“可惜下棋可以回頭看，做人做事卻不可以。你在所有的事情裏面做的最錯的一點，大概就是去聯系了寧成陽。”

秦小姐繼續拿著棋子一顆顆的擺下去，寧長菊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整個棋局的前後發展逐漸在他腦海中完全顯示，他終於明白自己的關鍵在哪裏。

“為什麽不能去找寧成陽？”

他去找寧成陽只不過是個障眼法，兩個人之間並沒有達成什麽協議，也沒有做出任何承諾，他那麽做的原因只不過是想讓所有人都註意到，蘇璟的府上還有那麽一個人。

又或者換句話說，他只是想把當時的水攪渾，逼著寧成陽和蘇璟不得不主動跳到前面來，不再繼續在後面遮遮掩掩。

當然他承認他當時那麽做的時候很無聊，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不那麽做有蕭雲菁在，蕭雲菁遲早也會把事情全部都公之於眾。

但是他還是沒忍住那麽做了，事實上效果很好，他的無聊得到了釋放，而寧成陽和蘇璟的合作搶先一步展露出來。

只不過那始終是無聊的一步棋，為什麽秦小姐會說，就是這步棋下錯了呢？

秦小姐笑，她已經快把整個棋盤都擺滿，擺到一開始被她弄亂時候的樣子。

“因為寧成陽的存在本身就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但那是對於京城中的人，對於那個局中的人，而你和你的哥哥，之前常年居住在膠東，就算知道寧成陽活著，也不一定知道是在蘇璟府上。”

是嗎？

寧長菊沈默想了想，恍然大悟。

“所以你的意思，不管是誰去點破這件事情都好，就是我不能去點破？”

秦小姐含笑點頭。

“因為你去點破就說明你不但知道了寧成陽的存在，而且還是在這一年時間知道的。”

她長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繼續往下說。

“你知道寧成陽的事，是因為蕭雲菁和寧成陽這一段虐緣，這些年來，就算和蘇璟再親近的長卿和長悠，他們都只知道蘇璟府上住了一個人，但是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所以這就是關鍵所在，寧成陽知道了，還知道的那麽清楚。

“雖然整件事的一開始，是蕭雲菁無意中發現了寧成陽的存在，但那時候寧成陽的身份蕭雲菁卻是不知道的，要不然蘇璟也就容不下她。只不過你的人察覺到這個消息，你的上門逼得蘇璟將這件事公之於眾，反而從側面保護了蕭雲菁。這是你始料未及的吧？”

寧長菊失笑，他當時並沒有這個想法，但現在看來卻確實是這麽回事。

所以這就是機緣巧合吧？機緣巧合無心之舉，雖然救下了蕭雲菁，卻把自己給暴露了。

“你是從那件事開始懷疑我的？”

秦小姐點了點頭。

“我原來以為你在京中的人脈雖然還有，但是不至於還有那麽多。在這件事以後我發現我低估了你，你依然在京中發展你的勢力。”

秦小姐皺眉，又糾正了自己的話。

“是你依然在幫助你哥哥發展勢力，也就是和關中各大家族的聯系。當然這一點是我在後面才知道的。”

寧長菊失笑，他哥哥寧成章有謀反的想法，這一點幾乎已經是眾人皆知，而他作為他的弟弟，會幫助他謀反，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秦小姐卻從原本毫不相關的一件事裏，看出他對寧成章的幫助絕對不是像表面的那樣輔助，而是甚至在京城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關系網，這一點是他始料未及的。

“關中各族，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我的主意。”

寧長菊說道。

“原因你應該也猜得到，畢竟關中各族雖然在建國之前受到了很大的損失，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些年以來的休生養息以後，他們依然能夠提供驚人的財富。”

秦小姐點頭。

“沒錯，所以他們才足夠低調，誰家有錢的時候不怕被惦記呢？尤其是被惦記過一次以後？蘇璟若是一開始的時候，搶先你一步和關中各族取得聯系，也許之前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能做什麽？蘇璟手下的人再多又怎麽樣？他最終又不是敗在手上的兵力太少，而是敗在人心向背。

“若是他能得到關中各族的支持，他根本就不需要等高後駕崩，直接用各族施壓，讓高後看到民心的力量，一切就可以水到渠成，哪裏用的著現在這個樣子。”

秦小姐笑道。

蘇璟的失敗，在於他選擇了一個不得民心的寧成陽作為自己扶植的對象，他只想到了寧成陽的身份是皇子，卻沒有想到同樣是皇子的寧成啟也許會被他更有號召力。

當然這也和他從未將寧成啟當作對手有關系。

“蘇璟是沒有想到我會出現呢。”

秦小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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