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璟還想再說什麽，聽見門外婢女輕聲回報。

“公子，蕭侯爺來了。”

蘇璟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依然紋絲不動的蕭雲菁，擡步走了出去。

蕭家大房和二房的關系，原本在蕭雲菁嫁人，蕭二老爺又得子的情況下松緩很多，結果緊接著高後的賜婚聖旨，又將兩房的氣氛重新拉緊。

最直接的一點，蕭雲菁在聽說蕭雲卓要迎娶寧秋蘭之後，就再也不輕易踏進蕭府的大門。

蘇璟來到正廳，看見蕭雲卓正坐在案幾邊發呆，聽見他走進來，直接起身迎上來。

“出去走走吧。”

蕭雲卓說道，他的臉上一樣有著疲乏之色，卻擋不住內心的焦慮和煩躁。

“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到了。”

蕭雲卓說道，單刀直入，直切主題。

他和蘇璟早就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管過去兩個人之間有多少是是非非，那也只不過是站在不同角度和地位的兩個人，在順應形勢下做出的不同選擇，和對錯無關，都是身不由己。

蘇璟腳步頓了頓，不說話繼續往前。

蕭雲卓看著越過自己的蘇璟，嘆了口氣繼續跟上去。

“你現在這般狀態，接下來的事情，到底準備怎麽處理？”

蘇璟再次頓住腳步，扭頭看跟上來的人。

“什麽狀態？我現在狀態很差嗎？”

蕭雲卓停步，神色覆雜的望著眼前的男子。

他是蕭雲菁的丈夫，也是秦小姐曾經的戰友，將來更是他蕭家必須一同進退的對象，這三個身份說起來也許沒有感覺，只不過若是結合過去一年來看，卻是很奇怪的存在。

“你現在的狀態……”

蕭雲卓並不清楚發生在宮內的事，事後也沒有人會來與他說。只不過他知道，那一日在宮殿內，高後發了很大的火，火大到當日所有在場的宮婢太監全部處死，就知道那時候的情況有多尷尬。

“其實也沒什麽。”

蕭雲卓忽然嘆了口氣，不想再說下去。

其實蘇璟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呢，只不過不願意改變罷了。你永遠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永遠不可能點醒一個假裝糊塗的清醒男人。

蘇璟沈默，擡步繼續往前。

這幾日蕭雲卓每日都會來一趟，大部分時間兩個人都是這樣順著偌大的蘇府走一圈，有時候會說些朝中的事情，有時候則是無話可說。

像今日這樣欲言又止的，卻是不多。

只不過，今日來，本身情況也就不一樣。

“他們到了？”

蘇璟忽然說道，身旁的蕭雲卓楞了一下，回答：“到了。”

這不是他今日來的本意，只不過是他來以後說的第一件事情，至於他為什麽每天來，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樣也好，至少消息不會斷了。”

蘇璟說道，繼續邁步，蕭雲卓明白他意有所指。

高後雖然同意讓秦小姐和寧長悠前往代地，並不代表他會放松對他們的監視，說到底不過是換個地方監視居住罷了，代地貧瘠，代王聽話，這才是讓她放心的真正原因。

“是啊，至少消息不會斷了。”

蕭雲卓說道，幻想了下如今在代地的秦小姐，卻始終想不出來到底是怎麽樣的情況。

“其實……”

他終於開口要說，結果看見不遠處有人匆匆而來。

“什麽事？”

蘇璟問道，望著來人。

他知道蕭雲卓到底要說什麽，卻並不想聽。

“皇後偷偷派人來說，長公主病重，要見高後。”

蘇璟心頭一動，挑眉看過去。

“這件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來人看著蘇璟神色覆雜。

“皇後娘娘說，只要跟您說，您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蕭雲卓詫異看過去。

——

長公主府，皇後正趴在長公主床前，含淚給母親餵藥。

一個月前的那次風雪中的跪拜，雖然在蘇璟的幹預下早早起身，但是始終給長公主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更何況之後皇上死以後，所有人都心力憔悴，長公主作為唯一的嫡姐，更是為早夭的弟弟神傷。

更何況這裏面還牽扯到她的女兒，她唯一的女兒。

長公主皺著眉頭，慈愛的望著身邊的女兒，女兒正輕輕的吹著藥，一口一口餵給她喝。

“好了，我還沒有老到這個程度，我自己喝。”

她含笑說道，眼底有著欣慰。

這個女兒，曾經是她的唯一，卻在知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以後，讓她不敢再接近。

皇後是什麽，皇後是天下之母，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

張燕已經不僅僅是她的女兒，更是天下人的女兒。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當初對張燕太過寵愛，所以才會讓高後，自己的母親，動了將張燕許給自己親弟弟的決定。

這樣一個亂倫的關系，就算放在尋常人家都難以理解和接受，可卻在帝王家出現了。

張燕不肯，她執意要親自給長公主餵藥。長公主拗不過她，只要配合張嘴，享受這難得的相處時光。

生在帝王家，原本就沒有多少親情，所以她從未動過再將女兒嫁入豪門的想法，她記得小時候張燕一心喜歡跟在顧長卿等人的屁股後面，跟著每日喊打喊殺，上樹下水。她雖然看著膽戰心驚，心底卻是很欣慰。

尋常人家兒女過的日子，她曾經有幸體會過，那樣的美好至今難忘，她希望，她的女兒，也能夠體會一二。

“母親，這些年來，我一直沒能在您身旁照顧您。這次您病了，我要跟高後說，多在您身邊陪伴您幾日。”

張燕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笑容裏的苦澀一瞬即逝，代表著她心底並不如表面那般豁達可以看開。

長公主點了點頭，為自己的女兒心疼。

明明有意中人，卻不得不嫁給親舅舅，這已經是不幸，更不幸的是，她的親舅舅，竟然還對自己的親外甥女有感情，這才是大不幸！

張燕望著長公主眼中的愁緒，知道她又是想起了那些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曾經那些事情在她經歷過又承受過以後，她花了好久才能走出來。

她在深宮多年，和自己的母親成為了妯娌，卻幸好有一個和皇家沒有血緣關系的人，能夠這些年為她開解心事。

“母親，我不難過。”

她說道，想起自己的丈夫，已故的長治皇帝，如今還靜靜的躺在宮中沒有出殯。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以後可以過的更好的。”

張燕繼續勸慰著，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任何吸引力。

門外有人敲門，張燕扭頭，望見蘇璟站在門口。

晨光打在他的身上，一身深色服裝的他，在白雪皚皚的映襯下更加顯眼，卻也更加削瘦。

“長公主，皇後。”

長公主也看過去，在看清來人以後，臉上掛上笑容。

對於蘇璟，她始終心有感激。

“蘇璟啊，進來吧。”

張燕起身，將手中的藥碗遞給長公主，吩咐身邊的宮婢去煮茶，自己則端起備在一旁的蜜餞，看著長公主將藥一飲而盡。

長公主含笑，藥已經不燙，雖然苦，卻不至於不能入口。

又或者說，比起這些年來，她嘗過的苦來說，這點苦根本不算什麽。

“母親，糖。”

張燕撿起一塊蜜餞塞進長公主嘴裏，順手將藥碗接過，遞給身後的宮婢。

母女兩人的互動並沒有避開蘇璟，蘇璟也是靜靜的站在一旁，望著這一幕，完全沒有尷尬的感覺。

百善孝為先，就算是君臣的身份，那也繞不過母女的現實。那是血緣上的牽絆，那是一脈相傳的親昵。

長公主寬慰的拍了拍張燕的手，示意蘇璟坐下。

“你怎麽來了？”

蘇璟依言坐下，視線在張燕和長公主之間掃了一圈，最終還是停留在長公主身上。

“高後要我來的。”

他說道。

說完低頭，望著母女兩人緊緊相握的雙手。

如今是國喪期間，張燕作為未亡人，其實不適宜出宮，只是她聽說長公主病重，無論如何在宮中怎麽也坐不住。

她也知道偷偷溜出宮意味著什麽，她更清楚自己的母親，聽說自己這麽做以後會有什麽反應，所以想了個辦法，在溜出宮之前，率先派人通知蘇璟，讓蘇璟幫忙去高後身邊周旋。

“高後娘娘有什麽吩咐嗎？”

長公主說道，並不知道張燕在這背後做了這些手段。

“她讓我來問，為什麽皇後沒有經她允許就出宮。”

蘇璟說道，視線在母女兩人之間流轉。

長公主是震驚的，張燕則是心慌的。

張燕之所以那麽做，是覺得高後至少還念著她們三人之間的骨肉情分，想著若是有蘇璟在中間幫忙周旋，最後情況總不至於太糟糕。

她雖然有想過留下來，卻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是想著，若是可以，來看看母親，隨後就回宮請罪，若是高後沒有生氣，她再想辦法再出宮一次。

可如今看來，她還是錯了，一開始就算錯了高後對她們兩人的情分，而後的一切計劃，就全部都錯了。

“高後始終是高後，她這麽做，有她的道理。”

蘇璟說道，視線一直在兩個人之間來回停留。

張燕心中愁苦，這些年來她在宮中，雖然日日陪伴在高後身邊，卻始終弄不清楚，自己的這位外祖母，她的婆婆，為什麽就能夠如此殺伐決斷，不經人情。

“那是因為她是高後。”

長公主說道，她已經猜到了背後的事情，心裏也是一陣愁苦。

她嘆了口氣，想起自己的母親，以及她的姐姐，自己的姑姑。

周家的姑娘，在她母親這一輩，似乎都有殺伐決斷的勇氣，將兒女情長完全不放在心上，至於骨肉親情，似乎也是可以拿來利用的工具。

當然這不是完全的，她母親至少對長治皇帝，還是有很深的感情。

但依然影響不了她的決斷。

“高後有一句話讓我問長公主，她問說，是不是忘了當年逃難時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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