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的時候？

長公主心驚，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她還小，母親因為父親的事，時不時被官府巡查，但那時候因為有駱彬在，所以大家雖然日子過的艱難，卻不至於絕望。

後來戰火燒過來了，她們被迫背井離鄉，路上為了安全分開走，她和弟弟遇見父親的部隊，她的母親和外祖，卻被秦籍的軍隊抓去做人質。

當然，那時候的她懵懂無知，並不清楚自己的母親在此期間經歷了什麽，只是她還記得，那時候她帶著弟弟遇上父親的時候，卻三次被父親扔下車，試圖用他們兩個人吸引追兵的註意。

“高後的意思，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她也是，您也是。曾經受過足夠的苦難，才有今日的成功，她能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絕對不是因為重情重義。”

重情重義的人又怎麽可能成功呢？

重情重義的人難免有軟肋，有軟肋的人就註定會受人掣肘，受人掣肘以後，就一定會走上功敗垂成的道路。

王者無情，就因為無情無義，所以才能在最後踩著旁人的屍體，站在勝利的頂峰。

“所以呢？”

張燕問道，她的眼裏從剛才的憂傷轉而憤怒，她不懂為什麽她只是簡單的回家看望母親，卻不能被人理解，而不能理解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外祖母。

“所以高後雖然是你的外祖母，是你的婆婆，但是前提是，她是這天下最尊貴最一言九鼎的人。”

蘇璟說著，視線停頓在張燕身上。

“燕兒，”他忽然換了個稱呼，這個稱呼在張燕成為皇後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喊過，“放棄吧。”

張燕不說話堅持著。

長公主沈默，她望著身邊的女兒，她還不滿二十歲，卻經歷了太多女子一生都不會經歷的事情。

背叛，利用，設計，操縱，這幾樣無論哪一樣發生在女子身上，都是致命到可以傷人的事情，卻已經全部在她不到二十歲的女兒身上全部發生過一遍。

“你回去吧。”

長公主說道，眼底閃過絕望。

“我陪你回去。”

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不敢違背自己母親的要求，所以將女兒送入了那個她從來都不願意多呆的皇宮。

而如今，她的女兒為了她出逃皇宮，不為別的，只會看望病重的她，卻落得被人責問的下場。

若是她還不能站出來，陪著女兒走這一趟，她還有什麽臉說，自己是她的母親？

她掙紮著要起身，張燕連忙將她按住。

“母親，我自己會回去，太醫說您需要休息，不能受寒，您不要起來，我自己能回去！”

她說道，死死的按住長公主不讓起身，只是話未說完，眼底已經滑落一道淚痕。

心太軟的女子，不適合生在帝王家，否則不過是兩條路可以走，要麽就是郁郁寡歡早早離世，要麽就是青燈古佛伴了一生。

這兩條路都不好走，每一條都是絕路，可是更痛苦的卻是，大部分在深宮中的女人，連選擇走哪條路的資格都沒有。

“母親……”張燕哭著喊道，“高後要給我選一個皇子做我的兒子，然後立為皇帝啊。她是我的外祖母，她怎麽可以那麽做啊！”

蘇璟默然，這件事並沒有完全定下來，只是前幾日，高後曾經找他商議，他適時提出了這樣一個想法，而高後卻沒有當即反對。

沒有反對，就是變相的同意，只不過在同意之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

他沒有想到，當時的談話，卻被躲在殿外的張燕完全聽了進去。

張燕流著淚，這段日子以來的所有痛苦不安和委屈完全爆發出來，夾雜著對多年前事情的後悔，讓她再也不能控制她自己。

“母親，她是我的外祖母啊，娘家人啊，怎麽可以讓我嫁給舅舅，怎麽可以給舅舅下藥，讓……”

“燕兒！”

蘇璟突然喝止她。

豪門世家，誰家沒有一些難以啟齒的往事，只不過尋常人家的往事，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不談，而宮中的往事，則是會出人命的逼人忘記。

“有些事情，過去了就不能說！”

蘇璟吼道，這是他在那日宮中之後，第一次發火。

他自問一生，最開始對不起陸青，如今又對不起秦小姐，而在這兩人中間，若說還有人是他對不起的，那就是張燕。

顧長卿等人都以為，他對皇後的感情，是那種求而不得的痛苦，畢竟那是皇後，八歲時就定下的皇後。

其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對張燕那少年時期的情誼，還有一種寄托的成分存在。他將張燕當作替身，而後當看清張燕的路以後，他就斷絕了心思。

只是命運就是這般作弄人，在他放棄以後，又將他重新拉了回去。

那日的酒，是他親自備的，那日的藥，是他親自下的，那日的事，是他親自謀劃的。

正是在那件事以後，他才成為了高後身邊的人，因為他終於臟了自己的手，站到了高後的那一邊。

張燕潸然淚下，蘇璟說的道理她都懂，正因為都懂所以從來不說，只是當人被逼入絕境的時候，總是會有些沖動。

“母親，這些年，我在宮中過的不開心。”

她說道，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誠心事。

為了讓高後寬心，她們母女兩年私下其實很少見面，就算偶爾見面也都是在高後同意的情況下，之前能夠私下見秦小姐，還是多虧了顧長卿在中間的周旋。

“我不開心，可我想，人活著又怎麽會有那麽多開心的事。我望著宮中的那些女子，雖然表面看著歡歡喜喜，可那只是人前人後她們如我一般，眉間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我想也許那就是長大後的會有的日子吧？”

張燕哭著說道，趴在長公主的腿上。

“可是後來我遇見了秦小姐，秦小姐雖然話不多，也不太愛笑，可是她眉間卻不如旁人一樣憂傷，更加不由旁人擺布。我見過她在面對旁人的時候，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那是發自本心的，完全沒有遮掩。我也見過她面前長卿長悠時候，眉間的喜悅，那更是我多年沒有看見過的東西。”

“母親，我心裏不平，還很羨慕。為什麽，我就不能如她這般活的坦蕩，面對旁人的時候，不用假笑，不用偽裝，將歡喜和憂傷，全部寫在臉上。”

長公主震驚，她低頭望著趴在身上淚如雨下的女兒，心裏忽然很後悔。

她的女兒太過單純，小時候有顧長卿等人護著，還未懂事又進入了皇宮，太早的看清人世間的險惡，卻不沒有真正嘗過世間的喜怒哀樂。

這就好比一只被關在籠中的小鳥一樣，忽然有一天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之大以後，再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待在那籠中。

這是她的錯！

這是她這個做母親的錯！

是她，讓女兒去接觸秦小姐，是她，讓女兒接觸到外面的世界，是她，讓已經註定一輩子生活在宮墻內的女兒，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燕兒，是為娘的錯，娘錯了！”

長公主說道，輕輕扶起張燕。

“走吧，娘錯了，可是有人比娘更錯。我要去問問，問問我的母親，難道她不知道她做錯了嗎？”

說罷，她再次掙紮著要起身。

張燕大驚，再次要按，卻被一句話擋了回來。

“燕兒，你是娘的女兒，你來見娘，我這是去見我的母親，你的外祖母，你陪我一起去。”

蘇璟眼眉動了動，他擡眼望著長公主，他有理由將人攔下來，只是事到如今，他卻不想那麽做。

皇家事，是天下的事，可是，更是家事。

做女兒的，想見母親，又有何錯呢？

女兒都是母親的心頭好，而長公主，只是想去問問自己的母親，她是不是她的心頭好？

蘇璟沈默起身，讓到門外，示意在門外站成兩排的宮婢進去，伺候長公主起身。

冬日冷，風雪更冷，而今日的風，最冷。

——

蕭雲卓站在宮門口，他和蘇璟分開以後，就接到高後的傳召，讓到宮門口等候，若是長公主要進宮，就帶人攔住。

他和長公主的交集並不深，又或者說，他跟皇家的交集並沒有深到這個地步，只是他將成為寧秋蘭的丈夫，所以有些事，成為了他不得不做的事。

君臣君臣，地位本就不等，出現在一個家裏的時候，更是讓人感覺不適。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決定跟秦小姐退婚，當時雖然有流言高後有意讓寧秋蘭娶他，可是他卻不擔心，因為他相信這只能是流言，高後會重用他，就絕對不會讓他成為駙馬。

駙馬這個位置，高後會留給廢物，卻不會留給心腹。

因為心腹，若是要真心站在主人身邊為他考慮，就必須在某種程度上，和她是一個戰線的人，兩個人應該有著相同的目標，有著相同的理念，然後他再成為她的附庸。

可是現在，他知道，大概他已經逐漸失去了成為高後心腹的資格，逼得高後用聯姻的方式，困住蕭家，困住他，讓他即便有一日生出背主之心，也得考慮自己的身份，不能輕舉妄動。

蕭雲卓神色覆雜，望著一地白雪，即便事到如今，他身上依然帶著一樣東西，這樣東西牽扯著過去的事，卻又能讓他可以在被人發現的時候，有理由解釋。

這樣東西，就是那三張藥方，秦小姐當日開給家中那三人的藥方。

他伸手撫摸胸口，那三張藥方，大概已經是他唯一能夠保存的，和秦小姐有關的東西，也是秦小姐給他的護身符。

那張藥方當初證明了秦小姐的無辜，卻也在另一個程度上，證明了蕭雲菁的惡毒。

若說真的有朝一日，他真的生出背主的心思，只要拿出這三張藥方，就可以和他人解釋，蕭家二房，和他之間，生出的嫌隙，那是在所有事情開始之前的事。

“公子，那是長公主的馬車。”

隨侍上前一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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