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起，白雪飄，清晨的空氣總是分外的冷冽，顧長卿下馬車的時候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阿懶，幫你主子多加一件大氅，外面可冷了！”

阿懶站在馬車邊上，原本正準備迎著寧長悠出來，聞言楞了楞，上車要去拿大氅。

出遠門，東西總是配備的全，尤其是寧長悠這種狀態出行，東西準備的要是不夠，那一路上行路麻煩會多很多。

他手剛夠到大氅，有人率先一步搶過，隨手一甩，披在寧長悠身上。

“我來吧。”

秦小姐說道。

阿懶縮了縮腦袋，轉身下車，重新候在一旁。

顧長卿無奈的搖頭，轉到後面看了看跟著的兩輛馬車，一輛裝著路上要用的東西，一路則是空著準備裝人。

“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來。”

他嘟囔著，伸手往馬車裏探去，隨即皺著眉頭。

“阿景，讓人把車裏的碳盆備好，冷的跟冰窟似得，我沒錢買炭嗎？”

阿景做了個鬼臉，立馬喚過一個護衛一起去準備，正在做最後清點的阿杜聞言差點沒憋住笑。

不管嘴巴上如何抗拒，心裏的盼望依然出賣了他的內心。

寧長悠下了馬車，接過阿懶遞上來的手爐。手爐依然還是去年在豐城的那一個，連上面纏著的白紗都沒有變。

阿杜一連串小跑走過來，伸手也給秦小姐遞了一個手爐。

“秦小姐，就在前面。”

秦小姐微微點頭，望見一旁卸下車來的幾個箱子，箱子有大有小，花紋都很簡單，上面也沒有落鎖。

“走吧。”

她說道，聲音裏微微有些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看青青，兩個人此生的主仆緣分，從此斷了。

阿杜連忙在前面開路，顧長卿則伴著寧長悠走在後面，望著前方前行女子的身影，心情漸漸低落。

“死者已矣，你還是寬慰些好。”

這話，卻是他對寧長悠說的。

寧長悠點了點頭，不說話。他和青青之間雖然沒有主仆之實，卻也是緣分頗深，若不是兩人身份有別，他其實真的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妹妹，雖然調皮，卻能聽進勸，雖然搗蛋，卻在大是大非上從來不糊塗。

為此他能體會為什麽蕭雲卓願意為蕭雲燕勞心勞力，即使蕭雲燕在外面惹下天大的麻煩願意在後面幫著解決，實在是因為，有妹如此純真，總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阿景領著眾人擡著箱子跟在後面，眾人慢慢的走到河邊，終於望見屹立著的一座墓碑。

確如之前所言，望的見山，望的見水。山水之中，寧靜之中，確實是一個好地方。

墓碑的後面，護衛早早已經挖好了一個大坑，眾人圍著站了一圈，靜靜的望著墓碑不動。

“遺體燒了，這只是衣冠冢。我想著青青寧願與其埋骨底下，一定更願意跟著寄情山水。”

這也就是說，骨灰是已經飄灑在這河流當中了。

秦小姐點了點頭，對著顧長卿道謝。

“多謝你了。”

顧長卿微微扯出笑容，後退一步，重新在寧長悠身邊站好。

秦小姐轉過頭，摸著墓碑上的刻字。

“秦嫃嫃。”

她念出口。

雖然才過了一年，但是卻如過了一輩子那麽漫長。

一年前，她是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再死一次。

不，不能說再死，應該說想不到結局如斯。

她記得那時候她是欣喜的，欣喜的是她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卻也是難過的，難過是因為，即便有了這一次機會，卻也是為別人而活，更是傷心的，沒想到自己前一世如此珍視的人，卻會在多年以後選擇這樣的結局。

沒想到才過了一年，她又看見了一次。

雖然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死的那個人早在一年前就死了，但是不能死的那個人，卻還是因此死了。

她伸手撫摸墓碑，墓碑冰冷，通過掌心傳到她的心口，刺激的她心下一陣一陣抽疼。

墓碑上的白雪，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由護衛清理幹凈，但是如今這才一會，又積攢起了厚厚的一層。

秦小姐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雙手青青將墓碑上的浮雪擦去，就如過去，擦去青青臉上的一頭汗水一般。

往事不可追，往事不可念，誰都沒有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

寧長悠在後面望著秦小姐，秦小姐臉上痛苦的表情像是一只手深深的揪住了他的內心。

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來看青青，也是最後一次來祭奠秦嫃嫃這個名字，在那之後，秦嫃嫃也許還在，卻已經永遠不是原來那個秦嫃嫃，秦籍的女兒。

顧長卿警覺的看了眼身邊的人，一個眼神示意身邊的人將早就準備好的輪椅拿過來。

在對秦小姐說明心智以後，雖然他心中郁結好轉，但是始終對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影響，才站了一會就覺得有些累。

周圍人一陣移動，寧長悠被顧長卿直接按在了輪椅上。

秦小姐這邊，也已經將墓碑上的浮雪擦拭幹凈。

“好了，還跟以前一樣漂亮。”

秦小姐說道，心中深深的嘆了口氣。

青青的骨灰，寄情山水隨風而去，秦嫃嫃，卻也因此可以入土為安了。

雖然時隔一年，這也算是一個了結吧？

只不過唯一的遺憾，就是她如自己當年一樣，依然只能在京郊遠遠的守望著京城，至死都不能入內。

這大概就是命吧，秦籍這一脈，註定不被上天所選擇和眷顧，不管是父親還是女兒，註定不屬於京城。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順著聲音往後望，是蕭雲卓兄妹帶著人正行色匆匆往這邊來。

寧長悠明顯感覺身邊的人重重的松了口氣，嘴角不自覺的浮現一絲笑容。

言不由衷不是好事，壓抑自己情感更不是好事，好在一切還有回轉的餘地，顧長卿和蕭雲燕這一對小情人，終於還是有機會嘗試在一起。

蕭雲燕望見看過來的眾人，頓了下腳步，隨即快步跑過來。

顧長卿眼瞧著跑過來的人，心高高的跟著提起來，結果發現她雖然快速的掃了自己一眼，腳步卻未停直接繞過自己，一把抱住了前方的秦小姐。

秦小姐也沒想到蕭雲燕會來這一出，一下沒站穩差點往後仰倒，幸好阿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把人拉住。

“嫃嫃，節哀。”

蕭雲燕說道，說完以後依然緊緊抱著人不松手。

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蕭雲卓快步走了過來。

“燕燕，你放手。”

他也是被蕭雲燕的舉動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突然做出這樣的事。

蕭雲燕尷尬的松開手，臉上緋紅一片，看的出她剛才是情之所至，忽然心起，想給秦小姐一個安慰，但事後反應過來，也明白自己出手的尷尬之處。

“我……”

她剛要開口解釋，卻被秦小姐擋了回來。

“我知道。”

秦小姐說道，扭過頭重新望著墓碑，不再看她。

眾人的視線隨之從蕭雲燕身上移開，一部分人望著蕭雲卓，一部分人隨之望著墓碑。

“嫃嫃，”蕭雲卓開口，他屬於隨之望著墓碑的，上面的秦嫃嫃三個字讓他感覺特別刺眼，連忙改口，“秦小姐。”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喊秦小姐“嫃嫃”，卻沒有一次如這般後悔過。

“無事，我依然是秦嫃嫃。”

秦小姐說道，臉上微微帶出苦笑。

她成為張仲私生女的消息，已經在知情人之中傳開來，只不過就如秦嫃嫃的死訊一樣，這只不過是妥協之後的結果，能夠知道這件事的人就肯定清楚秦小姐沒死，能夠知道秦小姐沒死的人，才不會真正在意秦小姐是不是還是以前那個秦嫃嫃。

“其實都一樣，不過是騙人的把戲。若不是為了離京，我連這點面上功夫都不願意去做。”

話說的很直白，就差說這麽做是為了把高後當猴耍，圍著站的護衛們連忙後退一步，其他人的臉色也微微有些尷尬。

不相信是一回事，不尊重是另一回事。

秦小姐不以為然，她如今很看得開，若說之前還為了秦小姐的身份對高後有所顧忌，現在已經失去這個身份的她，對此已經根本心無旁騖。

“不過是虛名，就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樣，都逃不過生與死，又何必活的那麽辛苦。”

如此喪氣的話讓人聽著很不是滋味，輪椅上的寧長悠就想上前安慰。

顧長卿連忙將輪椅往前推，但是雪地裏輪椅推起來卻沒那麽容易。

秦小姐眼尖，在寧長悠要放棄輪椅站起來之前往後退了一步，保證自己的身形在寧長悠伸手勾到的範圍之內。

“嫃嫃。”

寧長悠能說的卻也只有那麽多。

叫一聲名字，嫃嫃兩個字，包含的卻是千言萬語。

秦小姐蹲下來，伸手握住寧長悠的手，臉上露出笑容。

“我知道，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絕對不會再食言了。”

寧長悠望著她微微點頭，反手握了握秦小姐的手，隨即松開。

秦小姐再次對他笑了笑，隨即起身，臉上的笑容沒有收斂，望著蕭雲卓。

“蕭大公子，你來了。”

蕭雲卓幾乎從未見過秦小姐如此的笑容，又或者說從未見過秦小姐願意如此對著他笑。

在他印象裏面，秦小姐望見他的時候，即使臉上帶著笑容，也是冷淡的，漠視的，不屑一顧的，疏遠的，嘲弄的，卻就是從未是真心的。

他知道，這是秦小姐和他之間，真正說開了。

當日在豐城觀星樓一別，兩人用一杯酒泯去恩仇婚約，如今秦小姐對他一笑，算是對在京城的這段往事，表示感謝。

他知道，從此以後，兩個人正式進入一種新的關系，這讓他心裏有些失落和酸澀，卻也連連跟著慶幸。

幸好，兩個人沒有走到相見兩相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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