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打開箱子，將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放在地上。

昆侖奴的面具，彈古箏用的義甲，許願用的金豆子，還有當日元宵比試時候，阿杜提前準備好的錦旗。

這幾樣東西，代表著在豐城的往事，秦小姐雖然和青青在豐城只過了幾個月的快樂日子，卻是充滿了濃濃的回憶。

“小白在豐城很好，你放心，小灰我代替你送給了姚姑娘，相信她會照顧好她的。”

秦小姐輕輕說道，將兩只兔子的結局交代幹凈。

她養不好兔子，也沒有經歷將心思在兔子上，除了交付給他人，她別無選擇。

事實上如果有後悔藥的話，她很希望自己當初能夠聽顧長卿的話，將青青留在豐城，又或者讓她離開，生離雖然痛苦，卻比死別要好，至少還有希望。

顧長卿蹲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條馬鞭，輕輕的也放在地上。

當日城門口的承諾，至今還未來得及兌現，原以為來日方長，卻沒料到滄海桑田，人事已變，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青丫頭，我欠你的，還不上了。”

顧長卿說道，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嗓子眼裏發出來的。

他是個情緒外放的人，卻唯獨在這一點上幾乎無法表露自己的內心。

他親眼看見青青死在懷中，他親自為青青辦理著身後事，他親自將青青的骨灰撒在這山河之中。

他能那麽做，卻不代表他心裏放的下，事實上，青青大概是他唯一放不下的那件事。

他明白青青對他的心意，卻從未放在心上，因為他不能接受。但是青青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對於旁人與他的情誼，他可以逃避，對於青青，他卻連逃避都不能。

兩個人之間的情誼，與其說像男女之情，不如說更像兄妹之情，至少對顧長卿來說是這樣，至於青青，他從來沒有去想，也不敢去細究，總想著時間能告訴他答案，沒想到卻是再也沒有可能。

蕭雲燕的心底也跟著發脹，她和青青雖然從來都是針鋒相對，說到底卻沒有什麽恩怨，只不過互相看不順眼，遇見事情總是要擠兌兩句。

她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從懷中掏出一張帕子，放在地上。

雪白的帕子上，沒有一絲花紋，這只是一塊帕子，卻是青青最喜歡的類型，幹凈，沒有一絲雜質，就如她的內心，火熱，良純。

她能給青青的不多，兩個人多年相交來往，也都是以各種吵鬧收場。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越是吵吵鬧鬧卻越是相處融洽，這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吧？

寧長悠沒有什麽可以給他的，想起去年除夕，他曾經親手剪過的窗花，如今應該還留在豐城秦宅的屏風上面。

當時他還和秦小姐笑說要將剩下的窗花留到今年做禮物，沒想到一眼萬年，到如今卻已經沒有機會。

“嫃嫃，窗花呢？”

他問道，秦小姐楞了一下，轉頭望著他。

“在……”

窗花她一直收在一本棋譜當中，只是這次出來匆忙，那棋譜一時間放在哪她想不起來。

“在這！”

阿懶忽然說道，從懷中掏出棋譜，眼睛紅紅。

“阿勤跟我說起過，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想起來，就把棋譜單獨拿出來了。”

寧長悠連忙把棋譜接過來，伸手一翻，果然看見窗花夾在其中。

他連忙將窗花拿出來，隨著其他東西一起放在地上，張了張嘴，情緒性的話卻是依然說不出來。

有些話，適合往外說，有些話，卻只能在心中默念。

青青，過年好，先提前給你送上過年的禮物，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他想到，收回手，視線瞟向放在一旁的金豆子。

這個金豆子，當初所有人都吃到了，所以人都承諾了，只是事到如今，發起這願望的人，卻是不在了。

秦小姐的視線隨著寧長悠一起落到金豆子上。

金豆子在那一日以後就由青青悄悄藏了起來，就和那些曾經讓她放在心上的簪子一起，藏在梳妝盒子的最深處。

那個珍藏的盒子，在當日入土的時候，已經由顧長卿將其埋在地裏，唯獨拿出金豆子留到現在。

“我原來想著，你可以拿著它留個念想。”

顧長卿說道。

秦小姐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卻依然望著金豆子沒有動手。

念想是留給活人的，只是秦嫃嫃已經死了。青青曾經希望秦嫃嫃好好活著的願望，怕是實現不了了。

她很想知道，青青若是知道，她多年來一直希望護住的小姐，其實早在她之前就已經香消玉殞，甚至此生無可能有旁人知曉，會是什麽感覺。

又或者說，她是不是有想過，曾經有一天，她會以自己最崇拜最在意最關註最舍不得的秦嫃嫃的身份死去呢？

“青青的墓呢？”

秦小姐忽然問道，這個墓碑是給秦嫃嫃的，卻不是秦青的。

秦青有自己的墓！

阿杜正躲在一旁偷偷掉眼淚，聞言連忙伸手朝遠處指了指。

“在那邊，我親手種了一棵樹。”

墓碑留給活的人念想，死去的人其實根本感覺不到。

只是活著的人，與其看著一個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風化的石碑，不如將思念寄托在有生命力的實物之上。

比如一棵樹，比如一條河。

秦小姐起身走過去，因為是冬天種下的樹，所以阿杜在選擇樹苗的時候特意選擇了相對粗壯一點的，擔心太過瘦弱的樹苗，撐不到這個冬季。

眾人隨著走過去，望著樹苗上面的皚皚白雪，將瘦弱的樹苗襯托的更加遺世獨立。

“我去把積雪掃了。”

阿杜上前說道。

“不用，這樣挺好。”

秦小姐阻止說道，伸手在樹桿上摸了摸。

相對來說，沒有墓碑那麽冰冷，只不過更加粗糙。

她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輕輕撫摸了一圈，匕首上的花紋也很粗糙，像及了她的內心，千瘡百孔。

寧長悠定眼看過去，這把匕首就是當日殺死狼王的那一把，事後由著阿杜清洗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如今再見，恍如隔世。

那日如此兇險，眾人都已經避過來，沒想到進京以後，遇見的人卻比狼還要兇殘。

狼，嗜血是本能，人，殺戮卻為欲望。

他收回思緒，望著秦小姐在樹幹上輕輕的刻下幾個字，雖然離的遠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卻是能猜到。

“願天下太平！”

秦小姐默念出口，收回匕首，重新在樹幹上撫摸了一次又一次，似乎割舍不去執念。

蕭雲卓拉著蕭雲燕站在一旁，望著這樣的秦小姐心裏悲痛異常。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若不是他祖父當年選擇將秦小姐帶到身邊撫養，後來也就不會遇見青青，也就不會如今的死亡。

秦小姐收回手轉頭，望向眾人，臉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掛上淚痕。

最痛徹心扉的哭泣，是淚到無聲。

蕭雲卓想起當日在豐城，他第一次見到秦小姐落淚，也如今日這般情景，淚落無聲，卻是令人肝腸寸斷。

他轉過頭，看寧長悠，果然看見寧長悠擡起手，視線在秦小姐身上停留。

顧長卿連忙將人推過去，秦小姐在他來到自己身邊以後，彎下腰，順從的由著寧長悠擦去臉上的淚痕，朝他露出笑容。

笑容如此苦澀，正如同這命運的捉弄，除了自嘲，做不了任何改變。

“別哭了！”

寧長悠沙啞著聲音說道，除了這句話，其他話在這種氛圍下總是說不出口。

那些情話，他不會說，那些承諾，如今他也沒有機會再下。

秦小姐很理解這一點，點了點頭，臉上拉扯出笑容。

“不哭。今日我們要走了。”

她說道，將寧長悠停留在自己臉上的手拿下來，重新塞回大氅中。

擡直起身子，望著面前的蕭雲卓，再次露出笑容。

“多謝你了。”

蕭雲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最後也只好露出笑容。

有些事情，不需要說出口，有些情緒，不適合表達出來。

蕭雲卓以為，他的心思沒有人能夠發現，卻不知道對方卻在輕易之間，將他所有的安排全部看透。

他之所以讓蕭雲燕跟著他們去豐城，一方面是因為蕭雲燕願意希望以及可以，一方面也是他私下有種希翼，希望和青青性格相似的蕭雲燕，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排解秦小姐在失去青青初期這段事件裏，那種承受不了的情緒。

“燕燕。”

秦小姐忽然喊道，這是她第一次這麽稱呼蕭雲燕。

蕭雲燕明顯是楞了一下，隨即“啊”了一聲。

“燕燕，謝謝你。”

蕭雲燕的眼底浮現一絲羞澀，臉上卻露出歡喜的笑容。

“我是自願的。”

她說道，轉頭看了一眼顧長卿。

“我不是為了你。”

無端被波及的顧長卿哼了一聲，臉拉的老長，心底卻也跟著有一絲帶著苦澀的喜悅。

蕭雲燕忍住笑，再次望著那棵樹，樹上的那五個字，“願天下太平”，印在她的腦海裏。

字體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心底默默想著，將問題藏在心底。

阿杜眼看差不多，吩咐早就在一旁準備的護衛上前，將擺在地上的東西放進早就挖好的坑裏。

“等一下！”

秦小姐忽然說道，想起什麽，轉身向馬車走去。

眾人疑惑，阿杜在顧長卿視線掃過來之前擡步跟上秦小姐。

“那架古箏呢？”

秦小姐問道，

阿杜楞了一下。

古箏因為攜帶不方便並沒有帶來，想起若是到時候有需要，可以再買。

“那算了。”

秦小姐收住腳步，略微有些失望，轉過身重新往回走。

蕭雲卓低吟了片刻，攔住秦小姐的去路。

“我把古琴帶來了。”

他沒有明說是哪一架琴，在場的人卻都是清清楚楚。

“你把它帶來做什麽？”

秦小姐問道，隨即恍然，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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