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宅裏，顧長卿大呼小叫的走進來。

“嫃嫃，長悠，我回來了！”

寧長悠坐在床榻上，秦小姐則端坐在對面，兩人靜靜的下著棋。

下棋其實是很傷神的活動，顧長卿的意思兩個人有這心思不如隨意說說話，但是這兩個人顯然都不是話多的人，所以一旦他不在的時候，還是用下棋來防止相對兩無言。

“就知道下棋，有什麽好下的?大半夜的，也不怕傷了眼睛!”

大半夜做什麽都會傷眼睛，下棋只不過需要分辨黑白，其實倒也還好。

顧長卿才不接受任何自己說錯的說法，一揮手，將棋子拂的亂七八糟，這棋就下不下去。

寧長悠和秦小姐無奈的擡頭，相對苦笑，看見顧長卿吩咐身後的阿景將棋盤端到一邊整理。

“阿杜，說了多少次，看著點兩個人，別大半夜的費眼睛，你是覺得我現在說不動你了是吧

？”

阿杜坐在一旁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到遠處自去煮茶，直接將顧長卿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寧長悠揉了揉眉心，在秦小姐擡手要幫忙之前放下手，笑盈盈的望著她。

“無事。”

這句話成功的拉回顧長卿的註意力，他嫌棄的看了眼兩個人的互動，張了張嘴想起什麽，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蕭雲卓說，讓蕭雲燕跟著我們走，說你一定會同意！”

他說道，看著秦小姐，秦小姐果然點了點頭。

“他就算不來提，蕭二小姐也會跟著我們一起走。”

這話說的很霸氣，說的好像若是蕭雲卓不提，她秦嫃嫃就要去搶人似得。

“我當然不會去，你會去！”

秦小姐含笑，換來顧長卿連聲否認。

“我才不去，她那麽煩，一路上能把我煩死！”

秦小姐和寧長悠對視一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個話題沒有任何需要討論的地方，所有人對結果也是心知肚明。

“東西收拾好了嗎？”

顧長卿換著話題，接過阿杜送上來的茶，斜著眼睛望他。

“都準備好了，跟之前進京一樣三輛馬車，明天上車就能走。”

顧長卿滿意的嗯了一聲，轉頭看見手邊有一個箱子。

箱子是很常見的樣式，隨手放著也沒有鎖上，他好奇心一起，直接打開。

“是給青青帶去的。”

阿杜在一邊阻攔不及，顧長卿望著塞滿整整一個箱子的小禮物，默然不語。

“主子，這是我今天給青丫頭買的，想送給她的。”

顧長卿心底一片酸澀腫脹，眼前又浮現青青死在懷中的情景。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凝重，秦小姐起身走到寧長悠身邊坐下，伸手替他把脈。

“那明天一起帶上，你上次都沒去。”

顧長卿沙啞著聲音說道，換來阿杜點頭。

遠遠坐著的阿懶和阿景也互相看了一眼，低下頭默不作聲。

氣氛的僵持繼續，顧長卿擡手喝了一口茶，試圖用茶盞放在案幾上的聲音打破尷尬的氣氛。

顯然效果不好，他不得不開口。

“嫃嫃，”他說道，“想好帶誰去了嗎？”

這次去代地，前路漫漫，不似當初進京，當時雖然不清楚會面對什麽，但始終還是有退路存在，若是進不得，至少可以退。

但是這次不一樣，這次去代地，完全是斷絕了所有的退路，若是不能進，怕是只有死。

顧長卿在心底恨自己怎麽會把日子過成這般模樣，但是心裏再恨面上都不肯表露幾分。

只是這一切如何能逃出秦小姐的眼睛？

她點了點頭。

“想好了，阿杜歸我，衛軒陪著曹貴留在京城，蕭雲燕歸你，長悠我來照顧，其他我不管。”

一句話算是分完了人手，阿杜正式成為了秦小姐身邊的人，而衛軒則因為這句話，算是了結了兩人之間的主仆情誼。

“不，其他我都沒意見，什麽叫做蕭雲燕歸我？她又不是我的！”

話題至此又繞了回去。

寧長悠忍不住出來擺手，不想話題繼續在這中間又半天繞不出去。

“歸你就歸你，人家都對你心悅，難道你一個大男人還消受不起？”

這句話說的顧長卿啞口無言，手指著寧長悠就是一陣點。

“寧長悠啊寧長悠，你果然是變了！現在臉皮越來越厚了！”

寧長悠臉上笑容舒展，望著身邊的秦小姐輕輕籲了一口氣。

他一直以來要麽看不懂自己的內心，要麽看懂了內心卻又不敢面對。但是之前的兩次坦白，讓他不再懼怕面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和渴望。

死又如何，能在活著的時候快樂，不就夠了嗎？

就因為快死，所以才更要努力活著，在活著的時候，表達自己對愛人的情誼。

顧長卿被他的眼神甜的發膩，擺手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強行接著之前的話題往下說。

“衛軒和曹貴，有張家幫忙守著，我不怕寧成章再動手。寧成章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他們兄弟幾人接下來的日子，只怕是不會好過，就算要狗急跳墻，也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換言之，還是有可能浪費在秦小姐身上。

“你和他們結下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恨，雖然你現在放下了，不代表對方也放下了，還是要註意。”

秦小姐對此表示同意，眼神示意阿杜，意思這一切就看阿杜怎麽處理，反正她是不再管了。

阿杜苦瓜一張臉，扁了扁嘴，隨即收回多餘的表情，鄭重的點頭。

“公子，看你的了。”

得，這是把事情又推了回去。

顧長卿又氣又好笑，自己教出來的隨侍，到最後坑的還是自己。

事情說到這個份上，之前展開的話題就算正式結束了，能說的說完了，不能說的，也在再三打斷下沒有興趣繼續再說了。

“說說今晚的事吧。”

寧長悠開口，接過秦小姐遞過來的茶盞，微微點頭致謝。

顧長卿覺得如今這段時間，兩個人已經由原本的互相試探互相拒絕轉為互相依偎，雖然很讓人開心，但是看著總有些閃瞎眼。

“你們兩個……”

他開口，又把後半句話咽回去，只是扭過頭不看，接著往下說。

“你們兩個今晚不去是對的，那邊人太多了，吵的我都頭疼，所以我讓賀修和魏勇在那守著，自己先跑回來。”

魏勇好酒，能幫蘇璟擋著，也算顧長卿的一點心意，賀修則能擔事，適當的時候勸著大家悠著點，這樣最後事情也不會變的太糟糕。

蘇璟在朝中，雖然權傾一時，但是若是論起成親這種私事，身後能幫襯的人並不多。顧長卿雖然心裏有疙瘩不願意親自出手相幫，但不代表他不會請別人去幫忙。

寧長悠和秦小姐對視一眼不說話。

這一切，其實一開始就在兩人的預料之中，並沒有什麽稀奇的。

顧長卿感覺背後的兩個人沒有反應，又忍不住轉過身來，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跟剛才他轉過身的時候一樣一動不動，氣急又轉了回去。

“你們兩個有什麽要問的沒？沒有的話我就去睡覺了，明天還要起早呢！”

想問的有很多，必須問的倒是沒多少。

阿杜下意識朝外望了望天，心裏盤算了下時辰，確實不早了，但是過一會再睡也不是不行。

“蕭家三小姐呢？”

寧長悠果然問道，註意著秦小姐的舉動。

秦小姐視若寡聞，眼神淡淡，對於這個名字這個提問絲置之不理。

“我怎麽知道，她是新娘，我哪裏看的見。”

看不見所以不知道是不是本人，不知道是不是本人，所以也不確定這場婚禮是不是也如之前一樣只是個幌子。

又或者說，會不會是另一場鬧劇？

“那總不至於，蕭雲菁沒那個膽子！”

顧長卿說道，說完考慮了一下，又重覆。

“她不是蕭雲燕，就算豁得出去，也得考慮下後果。”

這下秦小姐似乎聽見了，跟著微微點頭。

“是啊，要考慮下後果。”

寧長悠分過視線看著她，發現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說起來，蕭雲燕真是個好命的姑娘，比蕭雲菁，那命可是好多了。”

至少蕭雲燕有蕭雲卓，蕭雲菁背後，卻是什麽都沒有。

“所以我對她，生死以後，卻是一點都恨不起來。她只是個無辜的可憐蟲。”

寧長悠沈默，蕭雲菁再可憐，手上總是沾著三個人的血，雖然不是她親自動手，伯仁卻是因她而死。

“那是命。”

秦小姐說道，攤開手掌，伸給寧長悠看。

“我想她的命，只怕比我好不了多少。”

顧長卿湊過來，依樣伸出手，望著掌心的紋路，看不出子午寅卯，悻悻的收回手。

秦小姐也不管他的舉動，收回手垂下，接著往下說。

“她只不過是不想跟著命走，如今走通了，未來是福是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寧長悠微微點頭，用手指緊緊撫摸著掌心的紋路。

曾經的那句話，到如今還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腦海裏，一開始的時候他不懂，又或者懂的沒有如此深刻。如今，他是懂了。

你幫我握住我的命，我幫你擺脫你的病。

他寧長悠，這一生的病，不在身體之痛，而在心中之鎖。

身體之痛可醫可不顧，心中之鎖，卻是只有解開唯一一條路。

他曾經放不下，舍不得，如今他卻是可以了。

不顧一切的放下虛名，放下病痛，放下旁人對他壽命難長的看法，就如同這句話中所說的那樣，她，幫他擺脫了他的病，他的心病。

“那你呢？”

寧長悠忽然問道，望著秦小姐。

秦小姐對著他微微一笑。

“我的命？”

寧長悠點頭。

“我的命，不是早就已經在你手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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