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秦宅裏的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相比，此時的蕭家連重逢的歡聲笑語都沒有。

蕭雲卓到豐城城郊已是半夜，聽說家中出事連夜進城。到家以後又是宣旨又是告慰祖先忙乎到現在。

他原來看見天色已晚準備等到天亮再見過蕭老太太，無奈前腳才從祠堂出來後腳就聽說了今天的事，只好強打著精神急匆匆的往蕭老太太的房裏去。

除了幾位小姐少爺，蕭家三個房頭的代表齊刷刷的坐著喝茶，個個臉上因為熬夜精神恍惚，就連鼻青臉腫的蕭總管也強打著精神站在一旁。

蕭雲卓撩簾而進，見過各位長輩，一五一十的匯報這次進京的事。

蕭大太太心疼兒子，忙命人從廚房煮面。蕭雲卓早就饑腸轆轆，告罪以後就不客氣的吃了整整兩碗。

待吃飽喝足，蕭老太太才閉著眼睛開口說道。

“白天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他連忙起身施禮謝過，除了蕭老太太穩穩的受了他的禮，其他長輩都口稱不用。

蕭老太太閉目養神，示意仆婦將經過再覆述一次。

“……據說秦小姐邀請寧小王爺、顧世子、蘇公子等人為她暖宅，直到深夜都未離開……”

蕭雲卓垂目不語，聽到這句話突然開口。

“現在呢？回去了嗎？”

蕭總管連忙上前接話。

“我讓人一直盯著呢，還沒有。”

蕭雲卓面無表情，對著仆婦示意繼續。

“傍晚的時候，顧世子帶著寧小王爺的親兵，挖走了十壇酒。”

蕭老太太冷哼一聲，揮退仆婦接過話往下說。

“仗著人多勢眾，把家裏搞的雞犬不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進京以後一定讓他好看。”

她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烈火性子，只是不管事以後修身養性緩和了幾分。今天被顧長卿這麽狠狠的踩在頭上，氣的晚上連飯都吃不下。

幾位太太連忙上前勸說不要動氣，蕭雲卓也信誓旦旦保證此仇不報非君子。

“母親，這件事根本不用我們出手。您想，顧長卿帶著趙王府的親兵闖進來，這件事肯定瞞不過高後，她為了安撫我們，一定會狠狠懲罰顧長卿，最少也會讓他賠償損失。到時候別說挖院子，退婚那點錢也得讓他賠出來！”

蕭二老爺資質平庸，平時只負責在豐城及周圍幾個縣的生意，迎來走往的多是本地商賈，時間長了張口閉口難免利字當先。這次家裏為了退婚的事白白出了三萬兩，他見到蕭雲卓就添油加醋，急的親侄子連夜趕回來。

“滿嘴銅臭！”

蕭老太太猛的張開雙眼一拍案幾。

“這三萬兩過了官府畫了押走了明面，這是我們蕭家體諒秦嫃嫃一個人孤苦給的私房錢，這是你父親臨死前為她準備的嫁妝錢！你讓顧長卿賠出來，那就是狠狠的打蕭家的臉！”

蕭老太太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動怒過，嚇得蕭二老爺啪的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幾位太太和蕭雲卓再次勸慰蕭老太太消氣。

“我老太婆這一輩子，什麽時候缺過錢？別說三萬兩，就算他顧長卿要我以整個蕭家家業傾囊相授，我也不會多說一句！蕭家以賢立族，以德傳世，錢只是我們蕭家造福百姓的一個工具而已！這些年來施粥贈藥、扶老攜幼，為的是什麽？難道為的是錢嗎？”

蕭老太太猶未解氣，不顧一屋子的主子下人，指著蕭二老爺還要再罵。

“你從小急功近利目光短淺，長大以後又投機取巧唯利是圖。這些年來，你雖未做出什麽大事卻也沒犯什麽大錯，我對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我們蕭家要奉旨回京，京城臥虎藏龍魚蛇混雜，稍微走錯一步有可能就會落得滿門抄斬的結果。原本我仍在猶豫，這次進京以後豐城這邊的生意由誰來管，現在看來倒不用想了。”

蕭二老爺原本跪在地上不住發抖，聽到這裏猛的擡頭看向母親，臉上睚呲欲裂青精暴起。

“母親！孩兒做錯了什麽，不就說錯一句話而已嗎？”

蕭二太太在丈夫被婆婆訓斥的第一時間已經驚慌失措，此時急忙走到蕭二老爺身邊跪下。

“母親，二郎只是一時糊塗，求母親原諒！”

士農工商，商為末等，不得從政。蕭家這次重新回京受賞，重新獲封爵位後就由商戶變為士族。

大周朝一直的規矩，各個士族侯爵手中雖握有地契商鋪等，卻一般只安排府內門客和管家代為打理，從未有同袍族兄或者長輩親自管理的先例。

“母親，您是不準備認我這個兒子了嗎？”

蕭二老爺一把年紀也是忍不住潸然淚下，屋子裏的人聞言驚的紛紛跪倒在地，求老太太收回成命。

“雲卓，你幫忙勸勸你祖母，你幫忙勸勸你祖母……”

蕭二太太方寸大亂病急亂投醫，聽的一旁的蕭三太太暗自扶額。

蕭家這次就算恢覆昔日爵位，受爵的也是大房。等蕭老太太仙逝分家，在那之前二房三房如果沒有晉升士族擺脫商人的身份，那也就剩埋頭賺錢這個選擇了。

如今擺脫商人身份的方法不太多，一個是受官受爵，一個就是家族聯姻。

“不用勸，我心意已絕。菁菁我會帶著進京，邢氏你就帶著妾室留在豐城照顧老二，爭取早日開枝散葉。”

蕭老太太閉上眼睛平靜。

“我這是為你們好。若是就京城有好的姻緣，那是你們夫妻乃至二房的福氣，若是沒有，那只能說是命中註定，怨不得別人。”

蕭二太太邢氏聽見婆婆這番話，強忍著眼淚俯首稱是。蕭二老爺一時間也無話可說。

蕭家三房中，蕭大老爺雖然去世的早，卻也留下蕭雲卓和蕭雲燕兄妹，蕭三老爺成親當年就喜得麟兒，還是一對龍鳳胎。只有蕭家二房至今仍然無後，邢氏在生蕭雲菁的時候傷了身子從此不能懷孕，但是眾多妾室也未曾再讓蕭二老爺再添一男半女。

這一點是二房心裏的一根刺，蕭二太太因為當年的事一直心虛不已，蕭二老爺則認為正是當年未婚通奸讓他一直無後。這些年來夫妻兩人的關系並不和睦。

蕭大太太見狀連忙和蕭雲卓攙著蕭二老爺夫妻起身，吩咐下人準備熱水供兩人凈面。蕭二太太早已哭的花容失色連累模糊，和蕭老太太告罪以後親自扶著蕭二老爺去一旁凈面。

蕭老太太沈默的看著蕭二老爺夫妻消失在門口，轉讓看向重新跪坐在下首的蕭雲卓。

“雲卓，今天的事你怎麽看？”

蕭雲卓沈吟了片刻答道。

“祖母，我覺得沈默是金。”

蕭老太太沒有說話，伸手揮退屋子裏的一眾仆婦婢女，示意蕭雲卓繼續說下去。

蕭雲卓一直等到最後一個仆婦退出屋子，親自確認門窗緊閉以後，才肅然開口。

“如今我們蕭家正在風口浪尖，整個豐城乃至朝廷上都明裏暗裏註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現下已經進入臘月，高後娘娘的意思，要我們主持完年後的元宵之夜，最晚明年二月動身進京。”

“在這個節骨眼上實在不宜因為退婚的事大動幹戈。”

“雖說聖旨上寫著是感念當年祖父和祖母陪高皇帝打天下的功績而重新發放丹書鐵券，但歸根結底也是因為婚約的傳言被高後娘娘所知。”

“若是我們在這個節骨眼上將退婚之事詔告天下，眾人會認為我們蕭家背信棄義，在多年前就計算好用婚約重新回京，事成之後又決然悔婚。”

“若是被有心人從中誤導，難免不會出現我們蕭家挾恩或者更難聽的謠言出來。”

更難聽的謠言是什麽，蕭雲卓雖然沒有明說，蕭老太太也猜得到。無外乎是詭計多端連皇上都算計，又或者是當年離開豐城就是作秀之類的話。這些話自己想想確實覺得可笑，但是經過有人誤導，被當成真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蕭老太太低著頭眉頭緊皺，蕭大太太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只有一直都跟局外人一樣的蕭三太太面無急色，依舊做好她的陪襯工作。

蕭三老爺這幾年一直負責擴展業務，臨行前吩咐嬌妻家中之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一應由婆婆做主。蕭三太太原本也是個淡薄性子，樂的做起甩手掌櫃，日常除了一雙兒女，其他諸事不管。

“雅良，你來說。”蕭老太太突然喊道。

蕭三太太暗自挑了挑眉，覺得今天的婆婆大概是真的被白天的事亂了心神，才會問起她這個一直裝傻的媳婦。

“老三媳婦，你也不用裝了。你和你姐姐一塊長大，她能成為進宮為妃，你還能比她差多少。”

蕭三太太被堵的啞口無言只好開口，“母親，我覺得雲卓的方法雖好卻不治本。我們應該反其道而行。”

蕭老太太門外，凈完面的蕭二老爺冷漠的看著門窗緊閉的屋子，眼神裏的寒光擋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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