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起了個大早，給了忘憂一枚出山令。

雖說早已想到了有這一日，可是出山令拿到手中，忘憂卻生出了幾分遲疑，她看向南官，後者仍是一如既往地給她做好了膳食。

“河圖舟我已做了一番布置，尋常不會有人認得出來。此次出山之後，一應丹藥、符箓、法器都要由你自己準備了，那個萬象分衡丹只有那麽一瓶，若是吃完了，自個去找昴衍道君。給你備了些古籍與靈石，帶著走吧。”南官如是說。

除了忘憂在雲海秘境中所得，南官將以往給她準備的各種靈藥秘寶都收回去了，另外給了她一萬上品靈石、十萬中品靈石、百萬下品靈石，以及極品靈石一塊。

忘憂捏著一把自己畫的符箓，頓時覺得往後日子很灰暗。

師父不疼她了怎麽辦……

忘憂頗有些茫然，倒是之後各峰主弟子們知曉了她即將出門遠游的消息，紛紛過來送行。因此她還是能收獲不少的丹藥和符箓。

南官有些嚴肅地道：“忘憂，往後的路，你必須自己走了。我已教了你許多，更多的東西，需要你親身去經歷才學得會。”

忘憂癟著嘴，只好穿著自己煉制的一身還算過得去的低階留仙裙，揣著出山令，忐忑不安地登上了河圖舟，離開了青玹門。

“這真是太突然了！”忘憂一屁股坐在河圖舟的控制室裏，一邊翻著自己的兩儀袋，一邊碎碎念叨，“雖然我知道遲早都要出山的，但是昨天才出了秘境啊！昨天啥都沒說，今天就讓我走了！哼哼！師父太壞了！一點準備時間都不給我！”

山海盤腿坐在她對面默默地看著她。

忘憂把東西稀裏嘩啦地鋪了一地，在其中挑挑揀揀著，山海忍不住問：“你有打算好先去哪裏嗎？”

忘憂被問住了，小臉上盡是“啊，我才想到這個事”的表情。

山海默默扶額。

忘川溫聲說道：“咱們現在手中好像沒有輿圖一類的，該先準備一個。到時候，就一邊看著輿圖，一邊決定往哪裏走。”

看起來哥哥比妹妹靠譜些。山海心想著，開口道：“若是要先準備輿圖的話……我有一物可當輿圖使用，不過要先找到它。”

忘憂連忙問：“那要去哪裏找？”

山海笑了一下，說：“浮屠十二州。”

忘憂：“……”

山海微笑著繼續道：“後土九州在東，浮屠十二州在西，我們只要一直往西行，就能到達浮屠十二州。”

忘川見他說得很認真，臉上不由得浮現出苦笑來：“一出來就去浮屠十二州，難度有點大啊……而且如今人修與妖修關系緊張，我們去浮屠十二州，這、這……”

“所以還需要做一些準備。”山海說著，目光落到那一地的物件裏、一只青色的小鼎上頭，“起碼得先準備一些化妖丹。”

“化妖丹？”忘川與忘憂不約而同地說。

“唔……可是化妖丹的材料還缺了一些啊。”忘憂在地上一堆東西裏扒拉扒拉著，苦著一張小臉蛋說，“而且化妖丹是靈品五階以上的丹藥了，我現在只會煉制靈品以下的丹藥。”

山海單手撐著一邊臉頰，淡定地道：“我會煉丹。”

忘川與忘憂都頗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忘川心裏又多了幾分不安，他露出一抹淺笑，問道：“怎麽之前沒聽你說過呢，原來你還會煉丹，那你算是幾階的煉丹師？”

山海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漫不經心：“咱妖修本體要強悍得多，不像你們人族那麽脆弱，很少有依靠丹藥的時候，所以妖族之中的煉丹師比人族更少。我也只是長期在外游歷，經歷的事情多了，也就自己學著煉丹煉器。”

很好，這特麽又是一個數道兼修的家夥。

忘川見他說得這麽明白，反而心裏又有些打鼓了。說起來山海一直厭惡著人修，不過是欠著他父親的情才跟隨他們兄妹，不然區區一個主仆契約能困住他？而這一次，甫一出山就說要去浮屠十二州，還主動說要給他們準備化妖丹，這……忘川有些陰謀論地想，山海該不會想要讓他們兄妹有去無回吧？

山海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啥，微微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不看他，卻對上忘憂那雙懵懂又清純的眼睛，頓時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忘憂的腦袋，不由自主地說：“還是忘憂好。”

忘川微微瞇了瞇眼睛：“……”

忘憂則是對著山海露出一個幹凈無知的笑容，半點也不知自己兄長心中所想，問道：“那我們接下來就去找齊化妖丹的材料？”

山海點了點頭，忘憂便開始清點自己手中所有的原材料——基本都是從雲海秘境中所得——一邊清點一邊道：“還缺四樣：妖晶、妖血，迷幻草和渺渺花。”

“去河澗深林。”忘川幽幽地輕嘆一口氣，反正他只是個凡人，什麽也做不了。

“嗯嗯！”忘憂點點頭，“不過去那之前，我們先去一趟白稷城吧。”

“去那做什麽？”忘川問。

忘憂展顏一笑：“買酒。”

元桑子等人立在山峰上，望著天空中那艘河圖舟原地漂浮了許久才開始向西飛去，元桑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遂忍不住問身邊之人：“小師叔，你教了師妹如何駕駛河圖舟了嗎？”

南官“呵呵”了兩聲，沒好氣地道：“我是那種不教的人嗎？”

元桑子訕訕地笑了一下，小聲說道：“那主仆契約……你可不是就只教了小師妹怎麽畫符陣麽……”

南官只當沒聽到，抱臂仰望著那河圖舟消失在他的視野裏，嘴裏喃喃道：“這只怕是要去浮屠十二州……”

一旁的棲月真人聞言吃了一驚：“小師妹連後土九州都沒走完，就去妖修的地盤上？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那是她的決定。”南官幽幽地道，“我這個師父也教了她許多，只是世界廣闊無垠，更多的東西需要她自己去闖明白。”

他說完，就轉身回去了。

棲月有些遲疑地看向掌門師兄，元桑子微微攤了一下手。

何以歸途，唯有征途（十四）

南官初入青玹門，師父只教他練劍、論劍、證劍，於是他在天樞峰上長年苦修，人龍血仇，九州動蕩，都沒能影響到他的劍。然而他練出自己的劍意的那一天，卻是他師父隕落的消息傳回青玹門的那一天。自此之後，他開始遠游，等他再回到青玹門時，他已是威名赫赫的三河老祖了。

當弟子時，南官的師父只教過他劍，因此他當師父時，頗有一番苦惱。

該傳授給弟子一些什麽呢？是劍術？還是意志？還是飛升之道？

教了十年弟子，他寵徒弟好像有點過了？南官突然醒悟，不如放手讓她自己去尋，去尋找屬於她自己的道。

元桑子倒是微微嘆息了一聲，他能猜到幾分南官的想法，也是，如今這修真界中屹立不倒的那些大能們，哪個不是經年闖蕩出來的呢。

河圖舟上，忘憂倒是找到了一張僅僅囊括後土九州的輿圖暫且用著，便由山海掌舵，她自己則繼續整理著兩儀袋。

忘川坐在她身邊，頗有幾分擔憂地說：“我從前雖從未出過軒轅府，可也對浮屠十二州有所耳聞。軒轅氏曾經有一隊人馬偷偷潛入浮屠十二州倒賣貨物，那還是在與後土九州接壤的城鎮裏，還有一位元嬰期長老帶隊，可是最後只剩那位長老一人回來，還是經脈被毀，修為盡失，被人擡回來的。這足以說明浮屠十二州到底有多危險了！”他見忘憂對他眨巴眨巴眼好像還沒明白危險程度有多高，內心的憂慮更上一層，“你別看現在後土九州之中也生活著幾個妖修，大家看起來關系還融洽，那是因為那些妖修幾乎都是人修強者的契約仆，實際上妖修心裏的仇恨比人修更甚。妖族之中又各分種族，他們都是抱團生活的，很容易就敵視外來客，就算我們能用化妖丹……可這個不保險啊，萬一暴露了呢？忘憂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有沒有想過一旦在浮屠十二州遇到危險，我們要怎麽全身而退？雖然你已經融合期了，或者還有一些保命脫身的法子，可我半點修為也無，到時候我只能給你拖後腿，會連累你……”

他還想說什麽，忘憂已經直起身子正視著他的眼睛了：“如果在浮屠十二州出了什麽事，山海會保護你的。而且，我們不可能因為某個地方很危險就避開它。”

忘川楞了楞，半捂著臉苦笑了一下：“或許是因為我現在很弱，所以總是很優柔很軟弱很……我在軒轅府待得太久了，很難相信旁人，就像山海，你信任他，而我卻擔心他會不會對你我不利。”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很抱歉忘憂，我也沒有你這麽勇敢。”

哪怕他離開了軒轅府的時日也比較久了，忘川還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有些膽怯，還有些脆弱，有些神經過敏。他因為自身的軟弱而害怕，因為忘憂的天賦而卑微，那些因他無法修煉而產生的嘲諷與失望伴隨了他整個成長的過程，折磨了他太久太久。

修□□，強者為尊，而他只能在最底層，渺小而不堪。

忘憂想了想，紮進忘川懷裏，抱著他說道：“別擔心，忘川，總會有辦法的，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忘川摟著懷裏軟乎乎的小身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早就該下定一個決心了。

在白稷城中，忘憂又找到了那家白嶺酒坊，買光了酒坊裏陳釀，直到如今，白稷城對往來人馬盤查得還是很仔細，那些守城的士兵對修士格外諂媚，對普通人卻格外惡劣。

回到河圖舟上，忘憂若有所思：“是不是可以給忘川一點什麽法寶，能叫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普通人還是修士？”

山海正拿著一只青色的小鼎琢磨著，聞言頭也不擡地說：“你可以煉制一個。”

忘憂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的煉丹煉器術委實不是很行……

那只青色的小鼎是雲海秘境中那位亡龍的收藏品，名叫五行輪回鼎，仙品的法寶，專門用來煉丹，使用此鼎能大大提升成丹率，還自帶火種。忘憂想到自己煉丹時偶爾會炸爐，因此特意從亡龍那裏要了來。

忘川看山海那樣子是要準備煉丹了，便在一旁開口道：“河澗深林裏能找到妖晶、妖血還有迷幻草，不過渺渺花得去沿海地帶去尋了，像在內陸深處，渺渺花一般都極少，且還是天價。”

雖然南官給的靈石看起來很多，但是能省則省。

反正忘憂除了上庸什麽的其他地方也沒去過，多多見識也好。

且忘川還給出了一個建議：“我們可以先去沿海地帶，自己去找渺渺花，多找些，等到了內陸便可以拿些出來賣掉。”

這樣便有一大筆靈石的收入了。

山海這種從不考慮靈石的妖都被他震驚到了，隨即讚同了他的話。

忘憂自然毫無異議，於是一行人便調轉方向，朝姑蘇之地飛了回去，他們並不著急走，因此一路上慢悠悠地晃蕩著到了姑蘇之地最東邊的城鎮——大澤。

到大澤時，天色微亮，忘川練了一夜的體功仍是神清氣爽，見山海準備了一點吃食，他便去敲忘憂的房門叫她出來，門一開，便露出了裏頭的樣貌。

說起來他之前以為南官真舍得下心把之前給忘憂備上的法寶等物都收回去了，可一見到忘憂房間裏的布置，卻還是驚得久久不能言語。聚靈玉做成的床，蘊魂星珠和白蓮金蠶做成的窗簾，沙海之藤做成的屏風，數種極品靈草法寶布成了一個陰陽輪回局，以供忘憂修煉或休憩。忘川本以為在天樞境裏的那些就已經是南官的大手筆了，沒想到他還能原樣又布置一個出來！

水火雙靈根的忘憂能一直修煉好好地活到現在，這些東西可功不可沒啊！

不過這陰陽輪回局功效實在太強了，以忘憂脆弱的身軀完全承受不住，所以他從不踏入忘憂的房間。

因此敲開了門，忘川也只在門外站著，對剛剛結束了冥想的忘憂道：“大澤城已經到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再下去？”

離開了青玹門，山海不像南官那樣一日三餐按時按點給她準備著好吃的好喝的，好在忘憂也能辟谷，就是時常會有點嘴饞，所以也會蹭著忘川的份吃吃喝喝。

兩人一妖到了大澤城中，閑逛了一上午，就近找了家酒樓停歇。酒樓的夥計眼兒尖，曉得忘憂身負修為，因此客客氣氣的：“這位小仙子，您想用點什麽？”

忘川身上也臨時貼了符箓，同山海一樣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忘憂一時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看了一眼山海，後者便拋給夥計幾塊靈石：“有什麽好酒好菜都上一些。”

那夥計擡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去應了。

忘憂不知世故長短，忘川也未經歷過外世，哪怕之前的上庸一行，也有其他人為他們準備妥當，是以從未操心或關心過世故，因此也不知外頭物價幾何，不懂人際往來。

像這種普通人開的酒樓，流通的多是金銀，靈石在他們眼中，可比黃金還要稀罕，所以他們最喜歡招待修士了。

山海雖然被困幾百年，好歹也是知道那麽一點事情。

他們此時的位置乃二樓臨窗的雅座，能向外看到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忘憂托著臉頰看了一會，下面就過去了兩三群修士，一群人走得很快，一群人進了斜對面的小樓，還有一群人也進了這個酒樓。

忘川註意到了她的目光，道：“前面那個小樓，我們不是還進去瞧過嗎？怎麽了？”

那是一家專門收購靈草轉賣的鋪子，他們進去問了問關於渺渺花的事情，比如從哪兒得，賣多少價，庫存了多少量。那家的夥計以為他們是從哪裏來的窮散修，態度頗為冷淡，只說收購價一百靈石（下品）一株。

忘川當時便輕呵了一聲，不再說話了。渺渺花在白稷城中稀缺得很，上萬靈石的價都有，這家鋪子也不知有多坑。

忘憂聽到兄長的話，小手指了指那家小樓門口的幾人，淡淡地說：“那個夥計對那群人很是熱情。”點頭哈腰地把人送出了門。

忘川以為她還在對那個夥計冷淡的態度耿耿於懷，安慰地道：“修真界裏以實力為尊，見風使舵的小人多得是，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是。”忘憂搖搖頭，“那群修士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進的時候不見人迎，出的時候倒有人送，說明他們在裏頭完成了一項大買賣。”

正說著，夥計送酒菜上來了，忘憂便問他：“你可知斜對面那鋪子是哪家開的？”

夥計伸長脖子往外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小仙子有所不知，那家的東家，是我們大澤城主的小舅爺。”他眼珠子轉了轉，壓低了聲音說，“來頭大著呢。咱大澤城裏收購靈草的，只此一家。”

忘川低聲說：“看出來了。”那樓都比周邊商鋪高了一截，外相也迥然不同，甚是好看。

夥計布好了酒菜，笑瞇瞇地說：“幾位客官慢用。”

山海看著夥計退了出去，雅座了只剩了他們三個，方才低聲問眼前的這兩兄妹：“你們對那個店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忘川聲音依舊比較低：“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且咱們來這只是為了找渺渺花的，了解一下渺渺花的行情價。所以，低調、低調。”

山海看向忘憂，她的目光仍然膠著在那家鋪子上，山海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她才反應過來。

“你一直盯著那家鋪子是為何？”

“哦。”忘憂想了想，說，“方才夥計說大澤城裏收購靈草的只此一家，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試著收購一些靈草……往其他地方賣？”

山海微微一楞，莫非忘憂也想做奸商？

忘川有點哭笑不得：“你想跟人家搶生意嗎？”

“哪有啊，”忘憂無辜地說，“就這一次啊。”

何以歸途，唯有征途（十五）

渺渺花長於海上，海域因渺渺花的存在而被稱為“渺渺花海”，花開時大片大片的景色頗為壯觀，又開在海霧之中帶著一種朦朧迷醉之美，漂亮得要人命。

是真的要人命，那片海域常年都彌漫著大霧，海下潛藏著兇猛異獸，采花的船只通常十去七回，這還是在海域外圍的情況下，而且極少有人敢深入渺渺花海中心。

不過采花的勇士極多，至少忘憂幾個趕到碼頭時，幾條大船都滿載著修士開走了，只剩下幾條小船在海灣裏顫巍巍地飄。

旁邊還有熱情的船家來問：“幾位要出海嗎？”

山海看了一眼他的篷船，笑瞇瞇地說：“我們要去渺渺花海中心，您去嗎？”

那船家一聽，大驚失色，頓時一邊搖頭，一邊飛快地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幾個路過的修士一邊走一邊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們，待走遠了才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一看就是沒到海上見識過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們自以為聲音小距離遠，可山海和忘憂還是聽見了。忘憂仰頭看了看山海，默默反思了一下，她確實沒到海上見識過，也確實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山海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頭，說：“走吧，我們找個清凈點的地方再出發。”本來還想著能搭條船摸摸路線，現下只能自己摸索著走了。

作為能上天入地的頂級法寶河圖舟，當然入海也是小菜一碟。只是面對著茫茫大海，忘川手握一張從大澤城裏買來的簡陋的航線圖，略略有些為難。

“咱們這是在直走嗎？”忘川開口問道。

“是直走沒錯。”忘憂手裏拿著一個小巧玲瓏的羅盤站在他身邊。這個小羅盤也是她自己煉制的，可以指明方向。

忘川微微蹙眉：“這圖上說一直直走，直到遇見海霧，那地方便是渺渺花海。可是……”他擡頭看著面前飄著一層淡淡霧氣的海面，“這海上不到處都有霧嗎？”

忘憂：“……難道是霧濃霧淡的問題？”

忘川瞅了她一眼，不說話了。

忘憂找出來一本《百草錄》，翻了翻：“渺渺花開時，會產生一股淡淡的香氣。我們繼續往前走，等有香味傳來，大概就到了地方。”

忘川：“……你不是把所有的靈草記載都背下來了麽？”

忘憂一怔，飛快地把《百草錄》收了起來，腳底抹油一樣眨眼間就消失在了甲板上。忘川無奈地笑了一下，隨即轉身慢悠悠地往船艙裏走去。

河圖舟繼續直行了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後，猛然間舟身劇烈晃動起來，仿佛被什麽東西撞上了一樣。忘憂急匆匆跑上甲板，從船上往海下看去，就見一個龐大的黑色影子在河圖舟底部緩緩游動，時不時甩動尾巴，河圖舟便因著這股動作而猛烈搖晃。

海上的霧不知何時濃了起來。

忘川隨著舟身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妹妹身邊，也伸著脖子往海裏看去，看見那黑影，瞳孔頓時縮了縮：“是妖獸？！什麽妖獸？”

看那體型，足足有五艘河圖舟那麽大。

忘憂兩手抓著船舷穩固身形，盯著海面下那個大黑影看了許久，緩緩地道：“應當是黑蛇遺。”

修真之人耳目遠勝常人，忘憂現在便能清晰地看到那個黑影長著魚身蛇尾，身側有兩對寬大又厚實的魚鰭，渾身漆黑。

黑蛇遺這種妖獸沒有什麽領地意識，每一只都性情不一，有溫順的，有暴躁的，還有懶惰的，他們遇上的這只估計就是個愛主動招惹的主。它那長長的尾巴每一次甩動，都重重擊打在河圖舟上，要不是河圖舟的防禦過硬，只怕很快就會散架了。

忘川語氣快速地問：“怎麽辦？是趕走還是解決了？”

忘憂正要回答，突然鼻子小小地抽了一下：“我……好像聞到了某種、某種花香。”渺渺花海到了嗎？

忘川微微一怔，隨即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好像是有種什麽氣味。”他突然指著河圖舟的前方，“忘憂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什麽黑影連成一片？”

河圖舟在黑蛇遺的尾巴攻擊下依舊不急不緩地前行著，那海霧裏隱隱綽綽的，看起來像是幾只大船連接在一起，漸漸的，原本平靜的海面湧上來一層層的浪花，並且越來越洶湧。

這個時候，忘憂收到了呆在控制室裏的山海的傳音：“我感知到海裏有好幾只妖獸湧過來了。”

忘憂也給他傳音道：“我們前方可能聚集著幾條修士的大船，他們那邊說不定也有妖獸纏住了。我們能繞開這些妖獸嗎？”

山海那邊靜默了好一會，他的聲音才平平淡淡地傳了過來：“我可以嚇走他們。”

忘憂：“？？”

還沒等她聽懂山海話裏是何意，船艙中就猛地傳來一股格外彪悍又狂猛的氣息，甲板上的兄妹倆被這氣息震得站立不穩雙雙摔倒在地，下一刻，這股強大的氣息又驟然消失了。

忘川的腦門上眨眼間冷汗直流，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又吞咽了一下，有些斷斷續續地說：“這、這是，山海嗎？”

忘憂緊張地一手抓著欄桿一手抓著忘川，使勁緩了一緩，才回答道：“是他。”頓了頓，她從欄桿的空隙裏探出半個頭，往海裏瞅了一眼，說，“黑蛇遺不見了。”

被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

忘憂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真不愧是龍族。”氣場強大，其他妖獸只有畏手畏腳頂禮膜拜的份。

河圖舟走得更近了，那海霧中的影子也就越來越明顯，果然是三四條大船圍在一起，海面上也時不時飄來一朵朵白中帶粉的花株，仔細一瞧便能發現，那花有十二瓣，花蕾下是一片小小的圓圓的綠葉，若是放大許多，會覺得那像荷葉。

忘川扶著船舷站起身，遠眺了一會，遲疑著說道：“我們還是不跟那幾條船去湊熱鬧了吧？”

忘憂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那幾條大船約摸屬於大澤城自身的勢力，被圍在中心的那條外形與其他的並無不同，唯獨船頂上高高飄揚著一面鑲著紅邊的黃旗，上繡黑色圖騰，迎風獵獵作響。

船艙中一唇紅齒白的清秀少年猛地摔了一套茶具，怒氣沖沖地說：“不是自誇有能耐嗎？怎麽才到這花海邊邊上，連幾只妖獸都對付不了了？”

一個學究模樣的中年男子慢吞吞地安撫道：“這海中妖獸，向來要比陸地上的兇狠許多，這次帶來的人有一部分對大海沒什麽經驗，一時驚慌罷了，叫人再教教，多經歷幾次也就成熟了。小少爺莫急，此次出海，定能讓你滿載而歸。”

那少年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看看你挑的人！這次若不能讓我拿到渺渺花魁和吞海鯨王的脊骨，我叫你們好看！”

中年男子笑了笑：“保證讓小少爺滿意。”

船上的人經歷了一場惡戰又莫名其妙結束了之後，絕大多數都有些疲乏，因此，沒人註意到與他們相隔不遠的海面上泛起一圈圈波瀾，仿佛有什麽從那裏經過了。

河圖舟可是附帶隱匿功能的河圖舟。

忘憂一行默不作聲地經過那幾條船周邊，只隱隱聽到幾條船上面都是吵吵嚷嚷的聲音，卻並不在意。

河圖舟雖乃頂級法寶，多少功能齊全，只是也容易消耗靈石。忘憂一行可沒幾個靈石，當然能省則省，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山海便解除了河圖舟的隱匿效果。

此時的海中，滿盈盈的皆是朵朵綻放的花，有些開得羞澀，含苞待放，如剛見世面的小女孩，有些開得熱烈，似夏日裏的驕陽；一層白煙似的水霧籠罩在上頭，像是給它們披上一層朦朧的細紗，而這片花海開得無窮無盡，在這海霧裏，仿若天上仙境。

站在船舷邊，深深呼吸，有淡淡的悠長的芬芳沁入心脾，令人如癡如醉。

山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甲板上，對著看那花海已有些沈迷的兄妹倆提醒道：“小心一點，不要陷入渺渺花的幻境中去。”

忘憂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又伸手把她哥拍醒了。

忘川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口鼻。

渺渺花的花香雖然很淡，卻很容易令人著迷，而且還是這麽一大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花海，稍不留神就能讓人喪失神志，迷失在花海中，然後被花海下的妖獸吃掉。

山海瞇了瞇眼睛遠眺了一會，才道：“渺渺花年份越高，顏色越深。現在長的都是些十年份上下的，我們要往裏深入，起碼要找那種艷紅色的渺渺花。”

當然它年份越高，威力越強，所以越往花海中心走，越難有人生還。

忘憂了然地點頭，飛快地往兩儀袋裏掏了掏，拿出一把符箓往自己和忘川山海身上貼，雖然山海沒有符箓也不要緊。

河圖舟往花海中走了一會，海中渺渺花的顏色已由純白變為了粉紅，山海也發現他們後面好像綴了幾個尾巴。

“看來是之前遇到的那幾條船，不過距離比較遠，他們應當還沒發現我們。”山海如是說道。

忘川“哦”了一聲：“他們也想找年份久的渺渺花。我聽說大澤城裏除了城主的那個小舅子，基本沒什麽人做渺渺花的生意，來采花的多是外來人，而他們船上那旗子，是大澤城城主府的標志。”

“所以那幾條船就是城主那個小舅子的？”忘憂問。

“應當是吧。”忘川不確定地說，“我們只是來采渺渺花，不用跟他們打交道，他們沒發現我們正好。”

忘憂想想也是，便不去探究那幾條船上人的身份，只是河圖舟的行進速度又快了幾分。

何以歸途，唯有征途（十六）

“船下有東西。”山海蹙著眉說。

此時他們已處於一片紅得耀眼的花海當中，再往遠眺望的渺渺花顏色越來越深。忘憂三個正分工合作，山海下到花海中去采摘，忘憂在船邊上用特制的器具撈花，忘川則是在一旁裝花。

聽到山海這麽說，兄妹兩個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腦海裏的那根弦頓時繃得緊緊的了。

“是什麽？”忘憂小心翼翼地問。

山海許久都沒有說話，兄妹倆也不敢再動作一同保持著安靜，好久之後才聽到山海低沈的聲音：“吞海鯨王。”

吞海鯨王，海中霸主之一，傳說它體型極大，一口能吞掉半個海域的海水。常年游走在各個海域之中，神出鬼沒的，不知何時何地你就會遇見它。

山海頓了頓，繼續道：“吞海鯨王其實性格比較平和，只要不去主動招惹它就沒什麽危險。只是……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仿佛……還處在幼生期……”

忘憂探頭探腦地朝海裏望去，但是除了層層渺渺花，她沒有看到別的。

山海轉頭望了望遠處的渺渺花海，一時間陷入了沈思。

忘川看著他一動不動，便道：“要不你先上來吧，先暫時別摘了。”

回到河圖舟上，山海仍是微微垂著頭，一雙桃花眼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思考著什麽，忘憂則是閉目散開神識，往海中感知探查，忘川迷茫而又緊張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們能說點什麽，這種感覺又再一次讓他覺得無力極了。

過了一會，忘憂總算睜開了眼睛，對上忘川有幾分急切求知的眼神，她說：“我感覺出現了第二只吞海鯨王。”

忘川：“……又來一只？？”

“它們一前一後出現，都是往花海中心而去，發現了我的神識也沒有停下來。”忘憂面上神色並不怎麽好看，“而且，在它們之下，還潛伏著更多妖獸，我擔心那些妖獸與吞海鯨王不一樣比較暴躁，所以並未仔細深入探查。”

忘川神色凜然：“為何……”

他才剛開口，話就被一直在沈思的山海打斷了，只聽得他的聲音裏仿佛帶了幾分興奮和隱忍：“也不知該說你們是走運了還是說不幸。”

忘川連忙問道：“怎麽說？”

山海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反而直視著忘川的眼睛看了好一會，才道：“渺渺花每隔千年誕生出一位花皇，傳說花皇誕生，四海來賀，在這期間，渺渺花會一反常態，主動攻擊抓捕獵物以做為獻給花皇的賀禮。”

忘憂楞怔了一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抓捕獵物？比如我們嗎？”她還伸手指了指自己。

山海微微點頭。

“那我們趕緊退出渺渺花海啊！”忘川有些慌亂地揮舞了一下手臂，突然之間又想到了什麽，緊皺著眉問山海道：“你方才又為何說走運？”

山海扯了扯嘴角：“花皇誕生，四海來賀，此事被稱為‘海上極宴’，千年一遇，宴會的主人就是新誕生的花皇。若有幸能成為它的座上賓，將會得到花皇的饋禮。像吞海鯨王，若是有花皇贈送的花皇露，它就能一下子漲幾百年修為。

海上極宴乃海中妖族的大盛事，這些妖獸絕不會允許產生任何變數，所以，在這個時期來采渺渺花的人，都會變成花皇的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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