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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 夜晚造訪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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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怡菲躍下船舷的時候,並沒有希望自己會死。

何況她會游泳,她曾經在加州的海邊沖過浪,在夏威夷的淺海裏潛過水。

投水自盡這種事對她來說,就像拿筷子割腕,在停電的時候摸電門,用意大利面上吊,拿牛油撞頭一樣。

身體接觸到水面時,她心裏已經在對自己唾棄了,這麽一搞對她來說不要緊,那五個夥伴肯定是大驚失色,至少在落水的瞬間,她聽到船長暴跳如雷的罵聲。

重力拉著她沒入海面,耳邊只有汩汩的水響,她雙腿一蹬,身體就獲得了相當大的反向加速力,輕盈躍出海面,她不顧臉上蓋下來的水,揮手露出一個大笑。

“我沒……”

話沒說完,後腦勺就“咚”地一聲,好像撞到什麽。視線黑暗時,她腦中竄過一句話:臥靠,這下假戲真做了。

眼睜睜看著船艉的側龍骨隨風撞到了那個傻笑中的二貨,老王縱身就躍進海裏,與此同時,邋遢大王號船舷上也躍下兩個身影。

三人托著宦怡菲失去知覺的身體游向小船,再讓崔曉姝扔下繩子,穿過宦怡菲的腋下綁住,再綁好腰和膝蓋窩,合力把她吊上了甲板。

老王摸了摸她的脈搏,指揮二副單膝下跪,把她的小腹托到他支起的腿上,面朝下拍她的背。

宦怡菲吐出了一些水,在大口喘息中醒來。

她回過身看到三個濕漉漉的同伴,一個眼裏滿是關切的小姑娘正拿來船長的急救包。

船長臉色鐵青,航行過程中過分單調和無望的前景,讓他老早就隱隱擔心船員的情緒問題。宦怡菲有前科在,這些天偷偷吞藥片的行為他也看在眼裏。但說到底那些藥是讓大腦重新聯結對外界快樂氛圍的感知力,難不成有人感受到快樂後還會跳海?

那嗑的也不該是那種藥啊!

剛剛不是還唱著歌兒完了談笑講故事的,怎麽就想不開了呢?

“對不起……”宦怡菲朝著夥伴們道歉。

沒有人回應她,二副走回駕駛臺,焦誠羽和崔曉姝沈默地幫她處理身上擦破的地方,老王攀著繩梯去小船上抱他被嚇傻的大副,順便把漁貨拿回來。

她讀懂了人們的表情,沒有人願意跟傻缺溝通。

她羞愧萬分,她害得三個人冒著同樣被船撞到的危險去救她,害得一個成天被食物問題壓榨神經的小姑娘還要分出一部分腦細胞來擔心她,船長的急救包裏面東西不多,都是為了防止未知的危險,用來救命的東西,現在稀缺的酒精和繃帶用在了她那些無關緊要的皮肉傷上。

她的確是夠傻缺的。

崔曉姝拔下她的水手靴,皺了下眉:“怎麽還沒好?”

她拿出一個酒精棉球,幫她擦了擦腳底,那團白色的棉花變成了紅色,再掏出幾張創可貼,依之前的方法幫她貼好:“創可貼只剩這幾張了,我跟王叔叔說一聲,這兩天你先別跟著我們跑圈兒,別因為這麽點兒傷口失血過度死了。”

宦怡菲望著她煞有介事參與遺體告別式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其實我就是在求證一件事,”小丫頭對她的好奇驅散之前的低氣壓,她接著道,“小美人魚把尾巴變成了腿,每一步都走在刀尖兒上,她還能在跋山涉水的時候沖王子傻樂。經過嚴密求證和親身體驗,我現在懂了,這種感覺其實還挺暗爽的。”

“哎呀姐!”崔曉姝攘了她一下,收拾起急救包氣哼哼走了。

焦誠羽望著廚子的背影笑了一下,他忽然很好奇地望著拿手絞幹自己長發的水鬼,問道:“你張口就是一段,都弄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姐你的話打心裏走過嗎?”

宦怡菲想了想:“走過啊,每一句都走過。”

“那每一句都是真的啰?我不信。”

宦怡菲望著這個深思熟慮要套她“內心世界”的人,明白他是想了解她突然抽風跳水的原因,如果有規律可循的話,他那個轉速145的大腦可能還會去推算她下一次抽風的時間。可惜她的內心一片光明,連她的心理醫生都說她是個怪咖,但這船上除了老王外,個個都喊她“姐”,她就算再不上道,也不能落幾個後生替她擔憂。

“是這樣,有個明顯的判斷標準,”她打算交出一點點定心丸,“我說假話的時候,很快就會罵句臟話,說真話的時候就不會。”面對焦誠羽的質疑,她望著拎了鮮魚鮮蝦走下舷梯的老王,“比方說,老王帥到沒邊簡直是我的夢中情人!”然後她低低地道,“噢,crap!”

廚房裏傳上來老王打噴嚏的聲音,焦誠羽“噗”地笑了。

“那我呢?”

“你?”宦怡菲想都沒想,“你是一個傲嬌女王受的好胚子。”

焦誠羽一楞:“沒啦?真話?”對方點頭如搗蒜,他囧了一下,只能怪自己腦殘,歡天喜地找抽。

這天的夜幕降臨特別早,太陽在海平面還有一個帽沿兒,天頂上卻已經全黑了。

白天終於懂了夜的黑,月亮跟太陽也遠遠say上了哈嘍。

不知道廚子怎麽跟船長談的,宦怡菲竟然真的被保釋,可以原地坐著,望著眾人體能訓練。參與的時候還不覺得,觀眾席上看去,四人一雞跑圈兒真的特二。特別是常規跑步和爬桿、收帆後,老王覺得他的手下靈活度不夠,又加了套“提升平衡力和反應能力”的訓練,眾人一個個違反人體工學,表情癡呆,一邊張開膝蓋,一邊上上下下晃著拳頭橫著走,就像一群發情期的無毛大猩猩,把觀眾噎得晚飯都要吐出來了。

老王望著那個幸災樂禍的糟心貨,今天她活生生把一個新生娛樂項目搞成眾人心有餘悸的杯具,他得讓這個坎兒過去。

“哎,那個笑得滿臉都是牙齒的,過來!”

宦怡菲趕緊連滾帶爬沖過去:“大哥,砍哪個?”

“今天你唱的那首歌,逐句翻譯什麽意思,然後教大家唱。”

眾人:“……”

老王一樂:“接下去就當邋遢大王號的船歌吧!每個人都得學會!”

宦怡菲懂得他的用意,配合地在航海日志上寫下譯文,高大上的航海日志瞬間變成初中生的筆記本,嚴肅的內容中好死不死抄著一首勵志歌曲,真不知道如果它能陪伴老王到人類社會重見天日的那天,老王如何面對他人疑惑的目光。

由於是中文,加上她針對現在的境況做了點讓大家振奮的潤色,鄧啟明也沒有嫌棄,寫上簡譜後,幾次下來大家都學得七七八八了。

“好,”老王滿意道,“邋遢大王號第一屆文藝晚會,大家一起來!”

眾人:“……”

“怎麽,不樂意唱的加一組體訓,自己選。”

眾慫貨二話不說就開口:“告別紮人車胎的二逼歲月,展望滿漢全席幸福未來,旅人寂寞的歌聲繞帆而逝,布滿老繭的手彼此握緊……”

雨點從天而降,老王擡頭看看天,指揮晚會“不要停”。

“……沙海中祈雨,活著就能相遇,黑夜中的孤星,那是約定……”

天空中一道驚雷,傾盆大雨猛然降下,眾人嚎叫著沖進船艙,卻望見一座黑色的小山從船舷邊升了起來。

鄧啟明望著那越升越高的黑影:“媽呀,這是什麽不祥的歌呀……唱就出事兒……”

“不好,拿上家夥,全體上甲板!”老王拿了一把捕鯨鏟就率先沖了上去。

老小們楞了一下,也操起捕鯨鏟毛著膽兒沖。

那黑貨還在不斷上升,站在瓢潑大雨中的眾人發現它頭部像三角形的熱帶神仙魚,區別是身子又粗又長,暗色的天光中,它就像一個巨大的箭頭從海裏往天上延伸。

“哇靠,是個風箏!”鄧啟明仰視著它,得出觀測結論。

風箏像是要附和他的稱讚,用柱狀身體支著三角形的頭,很快超越了最高的桅桿,激起的巨浪把捕鯨船輕松推開,船舷以巨大的幅度搖晃,拿鏟子的人們被顛來滑去,它卻挺立在天地間,遺世獨立站成一根風雨中的棟梁。

“曉姝,”老王喊離舵最近的廚子,“怡菲,你倆去掌舵!快!”

船帆老早收起來了,無法利用風的力量把船支開,但也是慶幸他們有先見之明,氣旋方向紊亂,兩個女水手往死裏頂舵,恨不得吃罐菠菜,讓舞娘般激情的邋遢大王能淡定些。

甲板上的三個捕鯨手英勇舉著鏟子,那種捕鯨鏟頭部形狀像普通的大鐵鍬,但邊緣都是三寸寬磨得像菜刀一樣的刃,老王之前試過它們的鋒利程度,輕輕一摸手差點被削掉。鏟子的手柄有三米長,嚴格說起來,比那兩把射子彈的槍實際殺傷力要大得多。

只不過他們找不到機會下手。

驀然間,風箏往天上一個挺躍,洶湧巨浪掀起,它騰到空中,巨大的身體竟為船舷遮住了暴雨。

“快轉向!”

老王聲音都分叉了,卻只見那箭頭直挺挺往船身砸了下來。

要是被它砸中,這船就完蛋了。如果他們能不死,抱著碎裂的木板漂移到哪座小島上,幹脆也別穿回去了,就地開一家中國餐館得了。

不知是不是眾人的意念起了推動作用,那巨貨出水時掀起的浪把船推了一把,它勵精圖治,卻華麗麗地擦著船舷砸進了水裏。

一厚層浪打進船艙,右舷的小船被蹭進海裏。

“拿繩子把自己綁到欄桿上,小心它下一輪進攻!”

老王話音未落,三角形已經貼著右舷升起來,舷邊,鄧啟明正在手腳麻利地系繩子。

“小攻!”

崔曉姝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喊,只見一個出人意料的身影舉著捕鯨鏟從舵邊沖向右舷。

暗夜中模糊的光橫劈過鄧啟明眼前。

天地間頓時爆發一陣強悍的音浪,“噗嗤——”一片冰冷腥臊的血噴到鄧啟明臉上。

龐然大物轟地跌回水裏,眾人定睛一看,配合廚子尖叫的打怪英雄,竟然是下午才想不開的墮落少女宦怡菲。她雙手握著滴血的捕鯨鏟,就像西瓜地裏的少年閏土,眾腦被她的光輝形象射得短路,她拍了一把鄧啟明:“閃開點兒!”

說話間,那張三角形的臉再度從水中冒起,被割開的一長條傷口淌下血來,暗光中,“風箏”看上去就像一個怪物在咧嘴獰笑。

甲板上的人握緊手中的冷兵器,準備好一起讓它再掉點血,突然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命令:“閉眼!”

這種狀況下,喊閉眼就閉眼,眾英雄豈不是很沒面子。

但他們下一刻就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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