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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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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不過是一句閑話。

寶釵所說的王家,自然是指王子騰一家。王子騰一家是寶釵和寶玉的舅家,王子騰又正是深受帝寵之時,因此寶釵同三春姐妹前去捧場,自是情理中事。而黛玉和王家的關系就要遠了一層。何況黛玉從來就是個喜靜不喜動的性子,王家特特下了帖子,也不過五回裏邊被硬拉著去兩三回。更有黛玉去年父親新喪,到此時雖然已能穿顏色衣服,但這種詩會、菊花宴的場合,黛玉還是會回避的。

果然黛玉搖頭說不去。寶釵就又隨意說了兩句話,見她漸漸乏了,就告辭出來。尚未走出賈母院,就見賈寶玉從賈母房中出來,見他往碧紗櫥那邊走,就知道他是勞累了一整天,乏了,於是也不多說話,只不過淡淡打了個招呼,就轉頭想離開。

誰知鴛鴦在前面墻根底下跟寶釵打招呼。寶釵知道這鴛鴦是賈母身前第一得用的丫鬟,素來有些體面,連王熙鳳也要忌憚她三分,更何況她這個外來寄居的客人?幸好她跟鴛鴦平素關系也頗好,於是笑著迎了上去,問道:“怎麽你這會子沒在老太太前頭服侍?”

鴛鴦笑著說道:“我難得出來這麽松快一會子,見了人就被這般念叨。如今連你也這般說。這卻是巧了,我正有事要求你呢,原先還想著去你家裏,想不到卻是在這兒碰上了。”

寶釵不敢怠慢,忙問是何事,鴛鴦便說她在南京的老父親身上有些不大好,每日裏總嚷著胸中有痰吐不出,前幾日她聽說西洋有個叫什麽名字的藥,正是治這個治得的,先去問王熙鳳,王熙鳳也只道難得,因想著薛家商行常在外面走動,或許有門路,特來拜托。

寶釵擺手道:“我還當是什麽,要你這麽一本正經的。你放心,我今兒個回去,就尋哥哥說了,要他好生留意著,若有時,就尋了來。”

鴛鴦連聲稱謝不提。

寶釵慢慢走著,想起鴛鴦的舉動,不由得感慨萬千。她在賈府中住了這麽久,早知道鴛鴦是家生子出身,父親金彩在南京那邊看房子,哥哥金文翔是賈母那邊的買辦,嫂嫂也是漿洗的頭。算起來她哥嫂何其受倚重,金文翔既是買辦,打聽這種西洋藥自是他動動嘴皮子的事情。然而卻是鴛鴦一個人忙上忙下,為這事先去求王熙鳳,再尋到自己頭上。可見到底還是女孩家心細,孝順啊。

寶釵正想著心事間,忽然聽見碧紗櫥那邊鬧了起來,人也進進出出的。寶釵起先不知道發生何事,一轉頭看見寶玉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悄聲打聽時,方知竟是黛玉和寶玉拌嘴,一時間剪了做到一半的香囊,如今尚哭個不停。

寶釵不由得怔住了。這哭鬧的緣由,當真是人聞所未聞,仔細想來,卻有那麽一兩點微妙的意思在。想起黛玉淚光點點的樣子,寶釵就有意回身去勸,轉念又一想:他們兄妹兩個玩笑慣了的,只怕正是飲之若飴,此時我去摻和,又像什麽?這般想著,卻又不願家去,突然見王夫人房裏熱鬧得厲害,料得必有新鮮事,就過去了。

此時迎春、惜春亦在王夫人房中,大家都圍著廳裏的十二個女孩子看。寶釵聽了一陣子,卻知道這就是賈薔自姑蘇采買的十二個女孩子,其中頗有幾個出挑的,只是一時不知道姓名。寶釵就多看了幾眼,又細細聽王夫人說話。

不多時,賈寶玉和黛玉一起也往上房裏來了,寶釵見他們兩人說說笑笑,一團和氣,暗自慶幸自己方才沒有進去勸解,否則,豈不是又妄做了小人?

正心神恍惚間,突然聽得王夫人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驕傲些,就下個帖子請她何妨。”心中突然跳出一個念頭:是慧娘,是慧紋之慧娘來了。寶釵見左右無人,先自己嚇了一大跳。原來這是她自己心中的念頭,並非金鎖中那聲音所言,況且心中朦朦朧朧,仿佛記起了什麽似的。低頭想了這麽一回,卻更加迷惑了,暗道:方才林之孝家的說要下帖子請的是一位名叫妙玉的尼姑,而慧紋之慧娘早得了病早夭了,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我心裏這股子熟悉之極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寶釵只管在這裏驚疑不定,卻見來回事的婆子媳婦來來往往,眼前如走馬燈般,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時候。連上房的丫鬟們,什麽金釧兒玉釧兒,彩雲彩霞等人,都忙得不得閑。寶釵只管自己礙事,便向寶黛二人言道:“不如咱們找探丫頭去。”剛要出門,就聽見王夫人忙裏偷閑,囑咐一聲道:“過幾日你舅舅家的賞花宴,你莫要忘了。”寶釵連忙點頭。

和去年一樣,王家的賞花宴依舊是設在八月裏,菊花盛開、喝菊花酒的時節。只是和去年不同的是,王子騰的愛女王映華剛剛許給了保寧侯的兒子,難免被貴婦們頻頻提起。王映華只得羞紅了臉,約著齊國公陳家的小姐陳華清、和修國公侯家的小姐侯素雪兩位小姐一起離席去賞花。

貴婦們閑來無事,以八卦為己任,有的忙著恭喜王家喜得佳婿,有的就趁機變著法子打聽幾時過門,聘禮、嫁妝多寡。王子騰夫人悠然喝了一口茶,微笑著說道:“他父親倒是說要她早些出門的,我卻有幾分舍不得。總要再等個兩三年才好。”

旁邊就有人笑著打趣道:“這也就罷了。只怕兩三年後,還是舍不得。再等是兩三年,這左等等,右等等,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才舍得放手呢。”

又有人道:“咱們都只是說笑。縱然舍不得,女孩家到底不好留太久的。只是只怕有的人家不是如是想。怎麽我聽說,咱們這裏有位二十多歲的老姑娘,尚未許配人家,這人家只怕太不知輕重了吧。雖然是疼她,不舍得她,到底也不要耽誤了她的前程才好。”

在座諸位貴婦哪個不是伶俐的,早知道那人所說的,就是傅家小姐傅秋芳了。聽聞傅秋芳乃通判傅試之妹,因才貌雙全,傅試便欲借了她結交達官顯貴,故一意主張,留她在家,不教輕易許配了人家,又每每不知從何處弄來各種宴會帖子,逼著傅秋芳參加,好結交些王孫公子。

京城之中的王孫公子原本就有數,那歪瓜裂棗、品行不端的自然沒人去理,那相貌端正、前程似錦的,許多人都睜著眼睛瞧著呢。誰家沒有一個兩個嫡女庶女的?誰不巴望著自己的女兒嫁的好?這本是僧多粥少、手快有、手慢無的事情,偏偏底蘊並不深厚的傅家還要厚著臉皮擠進來,而且姿態又這麽難看,將那賣妹求榮的嘴臉暴露的淋漓盡致。

貴婦人們身居深閨之中,本來就只善於為難女人,不善於譴責男人,因此對始作俑者院判傅試大人寬容得很,卻字字句句不給傅秋芳一點臺階下。

傅秋芳其實就在旁邊席上坐著。她並不是傻子,那群貴婦人的話她也聽在耳朵裏,只覺得簡直是言語如刀,逼得人無處躲藏。

其實這樣類似的尷尬局面她忍受過許多回,絕大部分她都憑著裝聾作啞硬捱過去了,只是這一次,她卻覺得她仿佛已經到了極限,再也不堪忍受。她突然從席間站起來,一言不發,掩面沖了出去。

傅秋芳這般激烈的應對方式,倒使得貴婦們也是楞了一楞。說到底,其實她們的心思並不能算很壞,只是純粹不忿傅家姿態難看,四處推銷傅秋芳,反而亂了規矩而已。她們的本意只是想讓傅秋芳難堪,讓她不痛快,好發洩自己胸中的惡氣。然而看傅秋芳這般沖出去,便有頭腦靈泛的人尋思著這位姑娘該不會是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吧,畢竟是下了帖子請來的客人,若是鬧出什麽事情來就不好了。

王子騰夫人身為主人,心中自然忐忑,只是面上不好十分顯露,就直往寶釵那邊看去。寶釵立即會意,笑著站了起來,看似不經意說道:“吃了一會子酒,倒覺得有些熱了,出去吹吹風才好。”一面說,一面就這樣走出席去尋傅秋芳。

事實證明,王子騰夫人的擔憂還是過慮了。傅秋芳雖然覺得難堪,卻愛惜性命,不會因為區區的幾句重話就一下子尋了短見。她只是躲在無人的角落掩面哭泣,試圖將心中的郁結一並發洩出來一般。

傅秋芳那麽聰明的人,怎能不知以傅家一直以來的行徑,她早淪為全京城人的笑柄。只是知道又能如何?自哥哥傅試金榜得中進士以來,傅家早成了他的一言堂,連名義上的家主都對他言聽計從,唯唯諾諾。在這種情況下,傅秋芳的抗議微不足道,而她也明白,她的終身大事說到底還得要傅試點頭才行,若是他一直搖頭,自己只好蹉跎光陰、虛擲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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