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生兩面，人生佛魔間。

就像太極魚黑白顛倒，只需一個轉身。一空真的乏了，曾經滄海桑田，再到現在人間高樓成田。鬥戰勝佛不過虛號，她懂，卻不知沒有浮法劍愛別離，憎怨會幾幾糾纏心間，刻骨銘心。

成了佛的唐三和成了魔的唐三，她更愛誰呢？也曾仰望師傅佛法無邊，禪語哲理。也曾墮落於唐三邪魅溫柔鄉。她無法接受成了魔的唐三，也不肯僅僅仰望萬佛之上的高僧。如今輪到她決絕於佛魔間，一瞬喜，一瞬憂，一瞬無情，一瞬流連。

阿善阿善。

又想起眾凡俗不惜犧牲阿善性命以求自保，最後一眼停留在一空身上，不是那種大霧彌漫的若懂若無，那些流連覆雜癡癡了了，就是前世的阿善。她救下的阿善，依賴她的阿善，墮了魔的阿善，被她親手殺死的阿善。那一瞬間，心撕裂成飛絮，血氣上湧，將她淹沒，淹沒。

夢境裏，她似笑非笑。不知喜憂。

手中的鮮血是阿善最華麗的謝幕禮，阿善阿善，你開不開心？蒼白著風華絕代的容顏，白衣的阿善輕輕扶起滿身汙血的一空，你和我一樣了。

一空滿目殺氣。

我們一樣了，但是我不能。

阿善便丟下她蹦蹦跳跳地走了。一空仰面。阿善，你終究不肯原諒我嗎？

不對，那不是阿善。一空滿額頭細汗，虛弱地半睜開眼，灰白的世界裏血骨遍地，無一不是灰白的。

該死的心魔。一空咬著下唇，咳出世界裏唯一一抹鮮紅。

阿善入了輪回，甚至不肯多等她一會，她恨著自己，更恨差點因她入魔的自己。阿善啊！那是阿善啊！面前的白骨森森化作妖魅糾纏著她，於是人間的哀嚎就在耳邊。

被她救下的胖子沒有幸免於難，長發的妖魔將他的頭顱擰了下來。又是一瞬間，她變成了那個醜八怪，勒死了胖子。

救人無功，殺人無用。

佛海無涯，我將佛說與墮落相擁。

又是一口腥甜，她狂放不羈仰天大笑。無用啊！無用！

睜開眼風聲鶴唳，婆娑枝葉間續寫著安靜和寧，泉水不停無窮無盡，森林隨時上演的獵殺，不說殘忍，也不說多少善良。一空終究是悟道失敗了，雖然不願但是人間末日歷歷在目。哪怕凡夫俗子沒有將阿善推下水，他們也難逃一死，而一空，難逃自己的心。

放任不下，揮之不去，來不自如，去不游刃。

只好再入了輪回。

她想去找阿善，想去找孤兒院裏的小孩，終歸只是她想。不能自殺，不得自由。凡人舍財消災不過求一路長命百歲，鎖住了的壽命其實是神仙無聊時的施舍。這種心願其實是一空的噩夢，不能長生，不能求死。

想要入輪回還得去一趟亂世。而這次並沒有多好運。

之前被她誤殺的人化作怨氣揮之不去，咯咯笑著吸引更多妖魔獵殺一空。這本來是個好時機，一空放任它們的襲擊，鮮血淋漓。但是意識還在，清晰地感受到周身的痛楚。

曾經有人說，順天道，行善事，了無牽掛，放下諸多不舍，便可立地成佛。

善在人心，不做惡事，不吃惡果，天道有輪回。

入了輪回這麽多次，才覺得這話是在放屁。曾經她也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中唐三便是世界。

她發現這世界她擁有不起，她發現道不過是神仙冷漠的推辭。她發現善惡一瞬間她心中決絕不起，決定不了。她說世間萬變，唯她不會改變。她說，遺憾，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五陰熾盛，不得嘗。當她真正得以嘗試，才發現哪一種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可以嘗試的。

在無人小巷躺了一天，那些被妖魔毀壞的骨肉再生，怨靈還徘徊在她的身邊，等著她再次起身尖叫呼喚著更多的妖魔。一空不想抵抗，任由他們將她淩遲千遍萬遍。

然而，死不得。

阿善，等等我。一空默念，亂世浩蕩，卻容不得她一人死亡，卻是何意？

已經不知道多少天了。就像被束縛的普羅米修斯，妄想尋死，不能，想要擺脫束縛，不得。

突然想好好看看那些人的怨靈，到底是被她誤殺的生靈。一空滿身傷痕的手臂去觸碰他，因為是怨靈沒有實體，掃過時也只有冷冷的寒意，一空卻覺得那是陽光。

“對不起啊！”一空微笑著喃喃，那人只是楞在哪裏，咿咿呀呀說著些聽不懂的鬼語，一空也不奢望他能聽懂。誰知道那怨靈突然用手捂住一空的雙目，一空透過他幽藍透明的身體看到了山水。那是不存在於城市的喧囂，飛鳥無恙，行雲流水。

那不是他的今生，是他前世或者說前幾世的因果。因為覬覦兄長的妻子，自己的嫂子，逼得兄長行軍，自己獨占嫂子，行徑惡劣，最終長命百歲。之後的幾世生為飛禽走獸，無一不是被獵殺的下場。這一世歷經亂世，本該死於妖魔之手，但是被一空誤殺。天道有輪回，前世因，後世果，終難逃。

一空恍悟，輪回啊輪回。這些死於非命的人，終將以輪回的形式補償或者索要本該有，本該無的事物。阿善前世成魔，今世本就該歷此劫難，若是自己沒有將阿善帶走，阿善也會死於無人保護的孤兒院。

“謝謝你啊！”一空欣慰，心魔終究是因為自己逆了天意將阿善帶走，才會將她置於不覆之地。只是阿善還不想見她，一世的慘況大概難以磨滅她的惡果，所以她匆匆又入輪回，想要盡快償還，也許某一世，她又會投胎成狐貍，抱著毛茸茸的尾巴尾隨她一路。屆時又會是那個幹凈和善的阿善。

那怨靈咯咯地笑著，現在一空不會覺得他的笑聲尖銳了。怨靈也匆匆去了黃泉路，留下她一人遍體鱗傷，一空咬著牙站起來。

一念，我妖魔散。

二念，我彼岸漫。

三念，我人未還。

四念，我心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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