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這般模樣，分不清是白天黑夜，也不知是春夏秋冬。若說這般冰寒徹骨的感覺，該是深秋的雨，不同於春日裏那般溫潤無聲，而是來的洶湧猛烈，似乎帶著怒氣想要把這人世間的醜陋血腥盡數沖刷幹凈。

帶著寒意的雨水就這樣點點滴滴的落在身上，開始只覺得痛，時間久了，便是麻木的感覺不到痛了，只剩下胸口裏裹著的一顆心還在跳動，認真的摧毀著曾經的天堂，那種曾經自己覺得厭惡的感覺，此刻卻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就當一空自以為快要死去的時候，卻有一聲嘆息隱約傳進耳中。

嘆息聲源於一位步履蹣跚的老者，被撕裂的衣袖下隱約遮掩著枯樹枝一般的手臂，握著拐杖的手上淡青色的血管略微隆起，臉上的起伏溝壑和眼中的沈靜淡然都在訴說著他的一生。他坐在一空身邊的一塊青石上，似乎是在看著一空，卻又好像透過一空看到遠處濃霧籠罩著的高山。

“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為什麽要尋死呢？”

一空倚在一處斷壁上，還以為不會有人活著了，卻沒想到還有人來和自己說話，聽著他問起，卻是無從回答，自己為什麽要尋死呢，思索許久，還是化作一聲輕嘆。

老者卻是淺淺笑著，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匕首，那匕首上的花紋幾乎被磨平，刃上也是有幾處裂痕。

“你看，它是不是特別鋒利？”

一空沒有回答，因為它實在是太過破舊，怕是連地上的雜草都割不斷。

老者低頭欣賞著手中的匕首，自顧自的講著故事。

“我曾有幸修道，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一世我是個刺客，為了一次刺殺失敗而自盡。而我的君主卻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日後一定可以領兵為將，他為此心痛了很長時間，為我修建陵墓，後來，敵國來犯，他迫不得已親自上了戰場，遭敵軍算計死在那裏。我是先他一步解脫了，只不過他卻是怨我的，用他一生五十年光陰記載我一身罪孽，換我壽數長久。所謂的解脫只是一時的，只要心念未改執念未散，這一世欠下的的事下一世還是要還，永遠也無法真正解脫。”

永遠無法真正解脫，這不正是自己的處境麽。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了結著之前欠下的債。比如帽子男，自己曾救下他撫養長大，他便在自己下一世回來報答，而他的報答卻讓自己痛苦不堪，縱使親手殺了他，他也還是在地府糾纏。

比如阿善，原本心性透徹幹凈，卻因為動情而入了魔，自己為了救她了結她的性命。下一世她又出現在自己生命之中，未等長大便離開了。心念以外一切都被消磨的半點不剩，只剩這一世一世的光陰流轉，輪回往覆。

天空中濃重的烏雲籠罩著世間，原本的高山正一點點坍塌下沈，好像一切都在改變，一空眼中前所未有的迷茫，而這迷茫，是最可怕的事情。

“那，怎麽才能從紅塵中解脫呢？”

老者撫上身旁的一棵樹，像是已經死去，毫無生氣，只剩樹枝直直的指向天空。

“這樹不會行走，不會說話，幾十年的時光於他來說不過是四季的交替。有一種菌草，只能存活一個白天，永遠都不知道夜晚的存在。寒蟬春生夏死，從未經歷過春天和冬天。書上還提到過一種神木，將千年當做一個季節，人的一生還是鳥獸的一生不過是彈指一瞬，片刻光陰。”

世間的事物各自有各自存在的時間長短，卻都不相同。

“我知道黑夜的存在，經歷過春天和冬天，也活過千年。”

“既然不該死去，為何不在黑夜裏安心歇息？”

黑夜無疑是黑暗的，但是他卻必須存在，如果永遠是白天，那便好像停駐一般，沒有意義了。正是因為有黑夜的存在，人們才能白天勞作夜晚休息，規律的生活著。春夏秋冬四季輪轉，才能種的出人類賴以生存的糧食。而這些時間的規律，不是由誰來掌控的，而是自然就存在的，從菌草到神木，也都是要遵循它。

“如何才能安心？”

“我已經是半只腳踏進墳墓裏的人了，遇到妖魔雖不反抗，卻也還活著，昨天，還救下個孩子。就算我明日便會死去，我也覺得很滿足。”

一空回想起自己求道的原因，正是因為長生不老。而如今呢，長生不老的日子都過膩了。反倒是這一次又一次的輪回裏，總是有放不下的人，難忘記的事。

求道艱辛，但是除了這樣一世又一世的經歷輪回，卻沒有其他的什麽辦法。雖然艱辛，卻是走不了回頭路的。

一空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放松，盡管空氣中彌漫著的還是濃重的血腥味，目光所及之處還是斷壁殘垣。

“可是，救了人沒有什麽用，他們還是會死，殺了魔，也還會有更多的魔。那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呢？”

老者搖搖頭。

“如果知道自己哪天死去，而因為害怕那一天的到來提前自盡，下一世也還是要繼續把剩下的年頭活完。你救下他們，他們會心存感激，哪怕只多活了一天，也是件幸運的事。殺了一只魔，那只魔那也有了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怎麽能說沒有意義呢？”

一空閉了眼，眼前還是阿善被人類推進魔怪中的景象，下一刻，是阿善還是一只小狐貍，連人形都還不會幻化時毛茸茸的可愛模樣，叼著一叉果子放在自己跟前。到底是何種強大的力量，讓阿善變了模樣，再入輪回之後依舊是不得善終。一空伸手撫著身後的斷壁，緩緩開口。

“是啊，都有他們的意義，都是來這人世間走一遭，總會留下蹤跡。”

之前較為強大的魔怪都在慢慢退去，一空的身邊只有些游蕩的半實體魔怪，一副稀裏糊塗的模樣飄來飄去。穿過一道道斷壁，枯死的樹木，還有那些已經逝去生命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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