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目送著阿善重入輪回，一時心裏感慨萬般，打算回到魔界安靜幾天。

“多謝，處理好阿善的事我也該回去了，告辭。”

一空微微點頭算是告別，轉身正打算離開卻被孟婆拉住，孟婆側過頭仔細嗅著一空身上的某些味道，只覺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她的戀人。等待了多少年的戀人。

時至今日孟婆依舊記憶猶新，那男子一身青衫墨發高束站在樹下溫和淺笑的模樣，他為了自己滿臉淚痕揮劍自刎的模樣。他的那股幽香，始終未曾變過。

孟婆深吸一口氣，由那幽香憶起往日種種，眼神中泛起些波瀾，急急詢問。

“近幾天你在魔界可遇到什麽特別的或是奇怪的人了？”

一空只看孟婆神色有異，不知她為何會這樣問，有些茫然的搖搖頭。

“就是一些魔界的魔，看守的，巡邏的，沒什麽特別。然後我去救阿善的時候，見到一些被心魔束縛的魔，對了，囚牢旁有一個樹妖，看著有幾千年的道行，不過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被困在魔界，說起來倒是奇怪。”

孟婆聽一空說著，手中的碗忽然摔落在地，一聲清脆的聲響後，她才緩緩開口。

“他，是我的戀人。”

一空也是一驚，樹妖在魔界裏被束縛著，而孟婆一直在地府從未離開，那是如何成為的戀人，難道是樹未成妖，孟婆也還沒在地府任職的時候，或是前一世的糾葛麽，孟婆已在地府數千年，原本以為她早就忘了前世的事，卻未想到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年來，她該受著怎麽樣的煎熬。一空只覺得這件事難以置信，下意識問了出來。

“他竟會是你的戀人？”

孟婆看著一空悵然一笑，點點頭又搖搖頭，而後坐在忘川河邊的一塊青石上。

原本以為見過了這麽多的人為情所苦，為念所困，自己都可以去說服他們再入輪回。以為自己已經漸漸淡忘放下了那段感情，哪裏知道再次得到關於他的消息，心裏依舊欣喜若狂。

一如當年，他悄悄的把一枝桃花塞進自己手裏的時候。

“琳兒，我知道你一向除魔衛道，不想糾纏於兒女之情，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孟琳並不驚訝於他的告白，紅著臉低頭聞了聞那桃花，他身上的那股特別而又悠遠的幽香遮住了桃花香氣中的淡淡苦澀。臉上的笑意緩緩綻開，美過那年桃林裏開得最盛的那株桃花。

“果然是個書呆子，我什麽時候說過，不願糾纏於兒女私情？”

“那就是，你願意和我在一起了？”

孟琳看著他點點頭，那帶著些書卷氣的男子伸出手臂第一次把孟琳緊緊擁在懷中，那樣的滿足和欣喜，他曾讀過所有詩詞歌賦中相隔千年所描繪的愛意，在那一刻，他忽然全都懂了。

此後，他們二人經常在一起玩耍，逛過最盛大的元宵燈會，走過最蜿蜒綿亙的山路，見過最美的桃花。

原本以為，會一直這樣過著平靜快樂的生活。卻未想到，會是這一世中他們最後一段快樂的日子。

那日，孟琳獨自外出降妖，原本以為只有一只妖，卻一時疏忽被那妖孽引入它的洞府中，那時孟琳不過是一個還未出師的道士，終究是抵不過數百只妖。

師門發現孟琳幾日未歸派人出去尋找，卻只在山中找到她的長劍，還有一只掉落的玉簪。看那男子終日等在道觀前，便把長劍和玉簪一起送給了他。

“師妹外出降妖，不幸……還望節哀。”

男子聞言退了幾步，一向挺拔的身形如同傾倒的玉山，癱坐在地下，嘴裏輕輕喚著。

“琳兒。”

男子回到二人栽種的桃樹下，泛紅的眼眶中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她走之前還和自己告別，說只是長得很醜的小妖，很容易就能解決的，還說最近嘴饞了，這次出去要買些點心，讓他在門口等著自己，分幾塊給他吃。而他當日恰好與故友重逢，一時喝醉了酒忘記和她的約定，如今再去尋找竟得到她已經去世的消息。

孟琳的魂魄附在玉簪上，看得見他絕望的模樣，而他卻看不見自己，從玉簪中掙脫出來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守在他身邊，想擦去他臉頰上的淚痕，伸出的手卻穿過他的身體。

那男子已經是傷心欲絕，將玉簪放在樹下，握著孟琳的長劍吻了劍身。冰涼的感覺從唇瓣直直蔓延到心中，到底是自己負了她。

“琳兒，若有來世，願你我可以長相廝守。”

說罷，長劍已經架在頸間，連同那個吻一起，深深嵌進皮肉。

殷紅色的血跡順著頸間的弧度緩緩而下，那男子似乎看到了孟琳正站在樹下朝著他笑。

孟琳看著戀人在面前自盡，魂魄幾乎就要散了，全憑一股執念和愛意支撐，後來，她便到了地府，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終是沒等來她的戀人。只餘下那些記憶，未被時間消磨，反而越來越清晰。

原本她覺得是要時間夠久，總會等來他的。

卻沒想到他居然忘了自己是誰，還忘了她。

成了妖被束縛在魔界。

而自己留在地府，渡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卻始終沒渡了自己。

他曾嘗過的苦，她也一一體會過了。

終是逃不過因果循環，輪轉始終。

孟婆一向平靜的眼中此刻竟然溢出淚來，茫然的看向忘川河中苦苦掙紮的魂魄，原以為自己和他們不同，卻未曾想到過了幾千年，渡了多少人，自己也始終未曾想明白，原來，自己也只是被執念所困的魂魄而已。

一空看著坐在青石上絕望的孟婆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錯事，好不容易把阿善救出來，勸她重入輪回。哪裏知道偶然間遇見樹妖竟牽扯出這樣一段往事，既然是自己牽扯出來的， 便該由自己來了結。

要想個辦法把樹妖帶出來喝孟婆相見，哪怕不能重歸於好，至少也算是滿足了孟婆幾千年來唯一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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