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密牢也不知道是如何建成，竟會隨著時間推移改變布局，不知道是設下的幻境還是真的變了，才走過的路，再一回頭已經變成一堵墻，或是原本很近的路，走了幾步卻發現遠的不見盡頭。

一空一邊記下路線一邊留意著囚禁著的魔，在密牢裏繞了許久才摸清規律，終是見到了阿善。

只是此刻的阿善已經不是那個在自己身邊伴了千年遺世獨立的九尾狐，原本沈靜的黑眸變成了殷紅色，一雙桃花眼變得有些狹長，眼尾高挑魔氣盡顯。

之前整齊的衣衫此刻也被扯得雜亂不堪，衣襟被扯開，露出一邊的肩膀，長衫的兩側都被撕裂開來，若隱若現膝蓋以下的皮肉上帶著淺淺的傷痕。不像是受刑，倒像是她自己傷的。

一空神色覆雜的看著她，輕喚一聲。“阿善。”

阿善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癲狂一般的站起身來，舉起手銬一下一下的往墻上撞，整條手臂都是血肉模糊，腳下的鐐銬也是隨著動作發出聲響。

九條狐尾也都失去生氣一般的拖在身後。 大概是掙紮過太多次，她的腕上已經留下一圈血痕。

“阿善，你別急，我是一空，我是來救你的，不要亂動。”一空大聲說著，從縫隙慢慢伸出手去握住阿善的手臂。

“你來救我？你……是想通了麽？”阿善漸漸恢覆神智，看著一空笑了起來。

“我來幫你再入輪回，下一世，就可以不做魔了。”

一空有些艱難的開口，她沒有辦法帶著這樣的阿善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即使是走出去了，如今的阿善也會和曾經的唐三一樣做下那些禍事。

“秦一空……你就如此希望我死，還要親手了結了我的性命？”阿善滿目淒涼的看著一空決絕的模樣，終是落下淚來，一時周身魔氣大漲，手上腳上的鐐銬都震顫起來。

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愛卻換來一空的一句送自己再入輪回。

“阿善！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我怎麽把你留下？”一空看著周身魔氣的阿善厲聲說著。

“我也想和你一樣，可是我沒的選，我殺的人不是最多的，我也不是魔界裏最壞的。”

阿善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雙手又擡頭看看一空。

“可是你被囚禁在這，心結不解你就永遠也出不去。”一空情急之下只好說出真相，希望阿善能明白，自己不是想要她的命，是真的想要救她。

“永遠也出不去，是不是就永遠也見不到你了。”阿善低著頭喃喃自語。

還未等一空回答，阿善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既然如此，你殺了我吧。”

一空握著手裏的棍棒，竟然有些顫抖，她看著阿善，始終下不去手，阿善似乎會意一般的轉過身去，一空閉了眼睛，準確無誤的狠狠一棒打在阿善頭頂。

阿善的身體瞬間倒下，一空手裏的棍棒也掉在地上。

她，親手殺了阿善。

阿善半通明半實體的魂魄緩緩從身體裏抽離，牢籠也禁錮不住。

轉眼之間，已經到了地府，和魔界有些相似卻秩序井然，路旁立著兩支紙幡，燭火不知為什麽變成詭異的藍色浮在半空飄來飄去，水窪中的水是渾濁的土黃色，地面是暗紅色。

有小鬼負責引著魂魄走過有來無回道，而後走過一座橋。

一空不知見過多少次這地獄的模樣，地獄裏的也認得她，一個小鬼帶著一空和阿善的魂魄找到孟婆。

孟婆笑著看向一空，一雙眼似乎看透世事，讓人心生敬畏。

“姑娘此次來，有何貴幹。”

“還是來要忘情水的，不過是給我一個朋友，她叫阿善。”一空轉頭看了看阿善。

孟婆點頭，端來了一碗忘情水，遞給身邊的阿善，似乎看到了曾經的一空，她也曾因為和唐三的事痛苦煎熬，甚至自盡在他面前。

而現在一空忘了唐三，阿善卻又不願忘了一空。萬事就是這般輪轉始終。

“阿善，把它喝下。”耳邊是孟婆緩慢滄桑的聲音。

阿善看著一空，她如何忍心讓自己從此將她幹幹凈凈。

“阿善，忘了何嘗不是件好事。”

一空站在一旁不忍再看阿善的眼睛，她自己也不是什麽原因，好像，一切都是感同身受。

“你看看他們。”孟婆指指一旁，那河邊哭泣的魂魄聚集在一起，各自有著各自的故事，不願忘卻的便留在那裏，時間久了，就連唯一的執念也消磨殆盡，忘了所愛之人是誰，甚至忘了自己是誰，而後還是一樣，走過奈何橋，渾渾噩噩的喝下孟婆湯，開始下一世的輪回。

“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多好。”孟婆緩緩收回手，看向阿善。

阿善低頭笑笑，憶起自己還未化成人形時被一空救下，留在一空身邊那些日子，自己經常跑到上山去，只為了給她帶回幾枚野果，她笑著撫過自己的頭，那溫暖的手掌便從此再難忘記，從此便開始努力的修煉，幾乎廢寢忘食，其他的妖都以為自己是瘋了，只有自己心裏清楚，努力修煉是為了她，為了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變成人站在她身邊，為了盼望的那一天早點到來。後來她保護唐三西去，自己只得偷偷跟著遠遠的看著她。

再後來，他成了佛，而自己成了魔。

從朝朝暮暮，變成求而不得。

阿善輕嘆口氣，心中釋然，仰頭喝下那碗忘情水。從此忘卻了曾經的種種，眼中清澈一如初生的嬰孩。

孟婆拿回阿善手中的碗，對阿善說了聲。

“去吧。”

阿善便走進那許多魂魄中，和他們一起再入輪回。

一空站在那處看著阿善，便由她來記著吧。

孟婆看著奈何橋上走過的一個又一個人，忘川河邊哭泣的人，忘川河裏煎熬的人。一空和唐三，竺清和仙君，還有今日的阿善。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

大道無情。

既然得到了一些，便必然會失去一些。

孟婆搖頭笑了笑，又盛了一碗湯遞給從橋上走過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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