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往事如煙，現在便是煙消雲散。

一空睜開眼，只覺得天地間只剩下一張禿驢的面容，甚至不假思索，便回答出聲。

她怔楞了一會，伸手推開面前的唐三，張口便道：“禿驢，你怎麽在這？”

可是話一出聲，她便覺得有些不對。環視四周，這地卻已經不在狐貍寨中的迷陣裏，眼前沒有屍骨上長出的花朵。

而在她喊出“禿驢”二字後，面前的唐三卻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

悟空也是這才註意到這禿驢身著一身袈裟，雙手合攏，直道了一聲“阿彌特佛”，斂其全部形容，嘆息道：“空空，你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

悟空忽然意識到什麽，她站起身就是一個激靈，顫聲道：“我們是在西天取經？”

“大師姐，你在搞什麽鬼，大家都會道到佛祖跟前了，你怎麽還出岔子。”二師弟頗為不滿地直哼哼。

一空往後倒退一步。

這是要面見佛祖？

她先前大鬧天宮、被貶凡塵、遇到唐三、見到阿善，難道全部都是幻覺？

哦，是了。

佛無處不在。

那麽一切皆是虛幻。

突然一陣恍惚，面對二師弟的譏嘲，她卻說不出一個字。

將腦海裏的記憶一點點挖出來，這才忽然想起這一幕是有多麽熟悉。

當初他們一行人就要趕到西天佛祖那，結果悟空自己不慎被夢魘駭住，在唐三的呼喚下才忽然驚醒。

西天之路難行，她比所有人都明白。一路斬盡妖魔鬼怪，她身負滿身血債，為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或者說是和尚。

從一頑劣之徒，到現如今的成熟，她經歷了多少，全部歷歷在目。

眼看著就要到達終點，曾經的一空是驚喜的，然而現在的一空卻下意識就往後倒退一步，一向自負到極點的面上也露出一絲惘然。

唐三道：“走吧。”

走？

往何處走？

西行歷劫，得到的不過是一場與塵世割斷的緣分。她走啊走，就算走到如來面前，可是能夠殺了他？

二師弟道：“走吧。”

為何要走？

一向情深的二師弟，現在還指望在成佛後脫去人間道，好與心愛之人雙宿雙棲。然而哪裏曉得，一旦成佛，便是孤家寡人，再不理紅塵萬丈。

三師弟道：“走吧。”

悟空成為最後沈默的一人。

她擡眼看向面前幾個神態各異的人。唐三溫和，二師弟急躁，三師弟憨厚。

可是悟空卻不願。

“師傅。”悟空幹巴巴地說道，“我們……”

——回頭吧。

——不要走了。

——有我在。

唐三道：“走吧。就快到了。”

悟空沈默。踏上了和曾經一樣的前途。一路西行，在歷劫後受到耍弄，再回去，真正歷經了一場大劫。

西行之路可以是個玩笑，所謂的災難根本難以躲避。

悟空只知道，人可為人，人可為妖，人可為魔。一念之差，便是萬丈深淵。人心不改，就憑這歷劫之行又有何用？

金佛高高在上，如來的形容可以說是深深刻在悟空心底。在蟄伏佛門的日日夜夜，悟空心底唯一的念想就是殺了這佛，滅了這規矩。

唐三藏跪下，二師弟跪下，三師弟跪下，白龍跪下。悟空挺直身體，一動不動地看著笑意慢慢的佛。

佛驚詫：“悟空，你為何不跪？”

悟空大笑道：“佛，你與我可有分別？”

佛道：“萬物生靈皆是平等，自然沒有分別。”

悟空進而笑道：“那我為何要跪！”

最後一句話幾乎用盡一空的氣力，她呵斥的聲音在整個殿內回蕩，甚至驚動外面的守衛。

佛金光大盛，溫和道：“不跪也罷。你們一路辛苦，為了人間生靈歷經艱難困苦，最後終於取得真經，理當封佛。”

這些和曾經經歷的一切都毫無分別。

只是這一次。

一空仰頭大笑，眼裏迸濺出金光，竟比漫天佛光還要耀眼。

這兒既然是幻境，就當了卻她全部的夙願。

曾經做不到的，現在她來做，便是對了。

“如來。你要封我佛？”悟空上前一步，雙眼緊緊盯住佛的金身。“你憑什麽封我的佛？我是孫悟空，早已是萬妖之王，命比天高。你不過一尊佛，憑什麽封我？！”

她雙目通紅，似乎在憤怒，但又似乎僅僅只是紅著這眼，全無其他表示。

如來道：“悟空，你執念太深。”

執念？

她能有什麽執念。

紅塵不過如此，滿身殺戮背負，還能被封為鬥戰勝佛，本該是極其榮幸之事。

但她不願。

她這周身的殺孽，她認。但這強自封的佛號，她不認。

曾經她妥協了，選擇了蟄伏佛門，以修得金身，和如來鬥才有更多的把柄。但她還是輸了。

輸掉了全部的驕傲，墮入凡塵，成了一人類小妮子。

她！不！服！

倘若再來一次，她定要指著這尊佛的鼻頭，怒斥：“如來小兒，你該跪下！”

人間尚且有真情，這仙家、這佛門怎麽如此無情！

唐三藏斥道：“悟空，跪下！”

悟空身形一頓，就連嘴角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她回頭定定地看了眼嚴肅模樣的唐三藏，忽然嘆息道：“是了。不過是鏡花水月。”

就算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人間也過了千年。

在心裏越發寒冷之際，她手裏忽然出現金箍棒。對地一矗，便要頂破這天地。

而悟空笑道：“師傅，我們的故事結束了。”

接著她看向佛，笑道：“阿善，你要試探的可是我？”

直到大夢初醒，她才忽然意識到，這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幻覺。真實的選擇她已經經歷過一次，就算在這幻境裏做出如何本事，終究也只是虛幻。

可是這展開幻術的能力，卻是阿善會的。

九尾狐妖，命長，擅施法，入其幻境者，存活十中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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