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

是阿善。

到現在為止，一空才恍然大悟，這般熟悉的能力，她竟要忘記。

而面前的佛、大殿以及下面接受封佛的人和妖全部化為灰飛，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空一人。

阿善的身影才慢慢從外邊走了進來，在這片空曠的野地內，僅僅只有一人一妖面對面站著。

這邊是一空，那邊是阿善。

“阿善。”一空面帶微笑，喚道。

對面淩空的站立的女子，比之妖，更像是仙。

她站在她所在的位置，一動不動，冰冷的話語從口中說出。

“你是誰？”

一空寵溺般的回答道：“阿善。”

“你是誰？”阿善淡淡問道。

“我是空空。”

忽然就感覺一股大力襲擊過來，一空下意識地就想反抗，然而攥緊拳頭，才按捺住反擊的欲望。

這是阿善，她記憶裏的阿善。

——不能殺。

“最後問你一遍，你是誰？”阿善的身形忽然閃現過來，和一空僅僅只有一步之遙，一空坐在地上無奈地笑，而阿善筆直站立，僅僅歪著一側頭，像是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可是一空卻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殺意。

似乎只要她回答錯一個字，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還不想有一天，和阿善兵戎相見。

就算世間妖皆可殺，唯有阿善不得殺。

她微微笑起來，心裏卻是“撲通”一下漏跳了一瞬。

“阿善，我是妖王一空。”

回答不是佛號，不是空空，悟空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妖精等待了這麽久真正要等回來的到底是什麽名號。

不是她其它足以震撼天地的名號，而是“妖王”，他們要的是昔日敢於大鬧天宮，帶著諸多大妖將天地鬧得底朝天的萬妖之王。

多少年了，妖界已經沒落。

魔界卻在崛起，在三界內不斷掙紮求存的小妖們迎來了人間末世，同樣，也為沈睡千萬年的魔迎來了曙光。

仙沒落了，佛聽不到人間的聲音，處於水深火熱中的人類也沒了信仰。

進而失望、絕望乃至滋生更大的魔患。

要說一空不理解佛叫她入世歷劫的意思，看見了現在這人間的模樣，卻是忽然明白了些許意思。

他這是要她看清楚人間的模樣。

救與不救，這個問題交給了一空。

她不救，就是她滅世。她救了，就是走上佛心大道。受之於佛命，救黎民於水火。

可她為何要救，仙既然無情，佛既然講究舍生取義，又為何叫她來入地獄？

一切無妄之災皆起於三界之爭，叫她何用？

百般念頭回旋於腦中，最後一空也只是定定地看著面前阿善的模樣。

這還是她當年的那只小狐貍，但也不是。

阿善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一直追在一空身後叫著空空的小狐貍。她現在是一只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妖九尾妖狐。

一空的回答叫阿善的臉色更加冰冷，但是她這次沒有再說一個字，反而是沈默了一瞬後便突兀笑出聲。

低低的壓抑著的滿是悲哀的笑。

她在說：“你終於回來了。”

一空瞳孔忽然放開。

阿善對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可惜，我已入魔。”

阿善的話像是丟在平靜湖面上的一顆石子，就是一空也不禁一楞。

她，在她身上沒有感覺到一點魔氣。

可是阿善卻對她說：我已入魔。

曾經阿善最大的夢想就是成仙，或者說一只妖最大的夢想都是成仙。

那時候一空還只是一只普通的大妖，嘴巴一邊咬著鮮嫩的桃子，口中一邊笑道：“你要成仙？行啊，拜我為師，包你成仙。”

阿善不願，幻化成狐貍，就用一雙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一空，仿佛在為她的帶壞小孩而蒙羞。

“為什麽？”

一空想了想，最後也只能說出這麽一句話。內心如何波濤洶湧，在面上卻是絲毫見不得。她欲笑，但是又笑不出來。

一是憤懣阿善墮入魔道，二是喜悅阿善已經長大，三是悲哀自己和她之間的隔膜。

這層隔膜不是普通的交流可以打破的。

阿善就在面前，但她卻仿佛覺得已經過了千年之久。

太多話，說不出。

“為什麽？”

為什麽墮入魔道？

為什麽舍棄妖身？

雖然一空不屑於天庭的諸多羈絆，但是曾經的阿善最期盼的事就是成為上仙。中間是經歷了多少，才叫她走上一條魔道。

入魔道者，必是曾肝腸寸斷、執念不休之人。

亦或是妖、是仙、是佛，但或是有心者、有愛者，心中皆有欲望和執念，而一念為神，一念為魔，萬劫不覆。

“為什麽……”阿善輕輕笑出聲。

一空低聲呵斥道：“你本不該走上這條路。”

阿善卻笑而不談，反而是指著外面的村莊，說道：“你可知這些人類都到哪裏去了？”

這個問題也是一空深入虎穴的原因，但是沒想到如今阿善卻要當面跟她說，此時，一空心裏湧起一絲怪誕。

她尋找的、也在逃避的問題，就是阿善。

這些人哪裏去了？為什麽整座村莊就只剩下一窩妖精，妖精中的頭頭還成了魔。話中意思不必猜測，一空便心下清明。

“為什麽？”一空發現問題到現在，她卻只能問出三個字。

到底為什麽要殺死他們，一群人類而已。如果妖的手上真的沾上了人類的血債，那就再也成不了仙。

就算仙也殺人，但是殺人者不得成仙。

因為世事有輪回，萬事講因果。殺人者不必償命，也要度上幾世輪回償還債務。

錢債是債，命債是債。

一空的債是阿善。

阿善笑道：“我等你很久了。十年、二十年、百年，一直一直等下去。最後才知道原來你已經封了這佛，再也回不來。”

“你在那極樂西天過得可還舒服？當第一個百年等過去，我心裏想，要是你回來，我就原諒你。當第二個百年等過去，我心裏想，要是你哄哄我，我也原諒你。當千年過去，我心裏只想著，你若回來，我必殺了你。”

阿善微笑道：“但我發現下不了手。所以我一直在找，找啊找，找那唐三的轉世，我要殺了他。”

一空一怔，問道：“為何殺他？”

“他是你的羈絆，殺了他，你會回來的不是嗎？”阿善彎了彎眼睛，嘴角露出兩個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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