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登基大典。

先是火山爆發，將全城幾乎毀於一旦。

緊接著驚濤拍浪帶來一具焦黑的屍體。

再然後，看到了地上字字流火寫滿眾神之怒，看見一貫恩愛的帝後反目，鳳冠和冕旒橫陳在地上，剛才還互相依偎的二人滿嘴怨懟，竟是要就此決裂。

權力是毒。

“皇上，皇後娘娘所言有理，您且息怒，這世外之事哪裏是凡人可以左右？您……”

袁玉郎自苦口婆心，卻見陸璽一雙噴火的眸子望向了自己，精致的嘴角一挑，擠出一個嘲諷至極的冷笑：“好啊，好啊，你來求我登基做皇帝，怕也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這位皇後娘娘吧？”

“別理他，他瘋了！”

向晚此時已經站了起來，看著陸璽，也是冷笑一聲：“你眼裏，向來只有你自己。不然，這麽大一個男人，怎麽可能，如此任性。”

陸璽怒極反笑，一腳踢飛了冕旒，冕旒在半空中已經碎裂，珠串嘩啦啦散了一地，珠子在高臺上滾來滾去：“我便是任性，你待怎樣？”

向晚冷冷道：“不怎麽樣。百姓知道誰對他們好，誰讓他們為自己那一己私欲而死，又是誰能讓他們活下來。”

說罷也不看陸璽，甩掉皇後禮服最沈重的外氅，紮緊了袖子，就去組織營救被火山灰埋在自家房屋中的百姓了。

若伊毫無征兆的哭了起來，陸璽想去看看，卻看到了丈母娘大人冷冰冰的背影。

今日，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晚上，刨火山灰刨了一下午，滿頭大汗混著黑灰流的臉上花一道綠一道的眾人聚在城中廣場上，吃著火山灰餘熱烤熟的同樣有些黑乎乎的飯菜。

“報告山主，王爺他，王爺他跑了！”

一個傳令兵急急忙忙慌慌張張跑過來報告道。

“慌什麽，”袁玉郎訓他，“跑就跑了，大驚小怪做甚？”

袁玉郎是經過戰亂的，也是最實際的人，此番已經徹底放棄了這個沒譜的陸璽，並且發現了向晚的萬般好。

他想要的無非是天下承平，否則他的榮華富貴必定朝不保夕。

向晚嘆了口氣，正待說些什麽，卻見一只雪白雪白的葵花鸚鵡抓著一個繈褓飛在半空，尖利的鸚鵡嗓子破空而來：“神喻之女在此，爾等速速跪接神喻！”

大家忙了一天，還沒來得及糾結這個問題，還沒去尋找神喻之女的所在，倒有人，或者說有鳥，急吼吼地跳出來了。眾人驚疑不定地交換著眼神，將信將疑地跪下，連向晚也不例外，只聽鸚鵡羞羞的嗓音響徹雲霄：“叛賊陸璽，格殺勿論。”

向晚那一瞬間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漸漸發涼，顫抖著擡起頭，看見繈褓中女兒的眼睛，依然澄澈，依然美麗，那麽像陸璽。

可是那澄澈的美麗的無悲無喜的眼睛裏，藏著太多讓人恐懼的東西……

眾人都在觀察向晚，都在等她命令。向晚的喉頭動了動，嘴唇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卻還是吐出了神喻裏的命令：“命白山營追擊叛賊陸璽，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整個城中廣場一片死寂。片刻過後，才聽到白山營統帥燕澤生一聲顫抖的“諾”。

向晚渾身脫力，強撐著沒癱軟在地上，豆大汗珠順著額頭從臉上留下來，劃過下巴，滴在火堆裏，劈啪爆響。

身邊傳來陣陣驚呼，她擡起頭，看見剛才刨了半天才刨開個缺口的火山灰如冰雪消融，轉瞬間土崩瓦解，升騰成飛灰，又漸漸不見。

空氣裏的硫磺氣味也已經完全散去，街道幹凈得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母親湊了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抓住了她的手。她強笑著搖了搖頭，想眨去眼眶裏盈滿的苦淚，卻徒勞無功。鸚鵡羞羞卻帶著繈褓中的若伊飛了過來，落在向晚懷裏，蹭著她的臉頰，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所說的意味著什麽……

機關鳥在疾馳。

陸璽緊緊握著操縱桿，直直瞪視著前方，卻並沒有焦距。

眼前沒來由地閃過一幕。

那是他第一次試飛機關鳥。

油門控制得不好，直接撞上了山崖。

火海騰起的瞬間，身下坐墊上的替身符陡然生效，將他送離了當場。

可是爆炸的沖擊依然將他傷的不輕，人事不省地掛在了樹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樹上掛了多久，只記得恍惚間一個熟悉的白影從樹林中飄來，輕而半透明，冰涼沒有實體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他只當是自己被雨淋得發燒，出現了幻覺，事後才知道，是她部下五行介子陣，幾乎拼了自己的命，才將他找了回來。

他當時很感動，可感動過後，無非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對她更好，並無絲毫愧疚之情，至於對之後的繼續試驗，更是十拿九穩充滿了信心，不希望女人瞎操心，讓之前的努力全都功虧一簣。

現而今忽然想起她隨嵐山回京城的時候面無表情的臉，寧可閉著眼睛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覺得女人有些小脾氣是難免的，等他活蹦亂跳回了京城，好好哄一哄，定然就和好如初了。

誰想那一走，竟是差點成了一刀兩斷。

她一直都那麽懂事大氣，不計前嫌依舊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母親和全府奴婢，頂著冰海的冷風將人送到了鶴牢關。

仁至義盡。

那個時候他終於察覺到了不妙。

就像現在一樣。

終於明白，那不是什麽小脾氣。

那是心已經涼透。

便是當初他拉下機關將五萬人活埋，她的眼睛裏都不曾有過那樣的絕望，大約是她發現，縱使相依相伴同床共枕那麽久，她依然不是他的誰，甚至無法在他趕著赴死的時候，攔上一攔……

他自幼手中一切皆是唾手可得，出身尊貴天人之姿穎悟若神，人家爭的，搶的，他全都不稀罕，不在意。

此刻去想，卻漸漸明白，那般的任性何嘗不是一種極端的自私。

不是想著損人利己，而是眼裏從未有過別人。

一行熱淚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流下，滴答，滴答。

晚晚，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你的苦，知道你的難過，可是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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