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城的居民身上有一種特有的安逸，安逸而順從，很好管理。這無疑得益於這幾個月以來神典的功效。不再有人嘗試著破壞規則，而是下意識去遵守，去實踐。上面頒布命令，說十二歲以下幼童和六十歲以上老人，孕婦以及哺乳期婦女都走小路進入下水管道，便沒有一個青壯年男子嘗試著混進去。

所有在衙門當差，有月例拿的，都要聽從街道司司長小明的指揮。其餘人等各回各家，緊閉門窗，等待消息。

高臺之上，每人一桶龍油，一支毛筆，厚厚一沓封條。符師們個個龍飛鳳舞地抄寫著符文，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而下，卻沒有時間擦。

寫滿符文的封條被街道司的差役和臨時征發的民夫送到挨家挨戶，囑咐大家用其貼滿所有門窗的縫隙。

這個時候，明紅的巖漿已經從龍首峰頂噴湧而出，裹挾著巨大威勢奔騰而來。

巖漿像有生命一般，朝著千城的方向一路奔騰。前面的巖漿不斷冷卻，變為黑色，後面卻有更多巖漿前赴後繼而來，外面冷卻的黑色薄殼不斷被內裏亮眼的紅色撐破，濃煙中的硫磺味道濃郁得讓人頭暈，直欲作嘔。

沿途的樹木，還沒來得及著火，便被巖漿徹底吞沒，消失不見。

向晚和陸璽也在寫。他們神符熟稔，抄寫飛快，一邊抄，還一邊在觀察情況，下著命令。

有一點毋庸置疑：跑，是絕對跑不掉的，人的腿，怎生敵得過這滾滾而來的巖漿。

眼看著下面亂成一團，向晚娘抱著兩個月大的小外孫女，抖如篩糠。向晚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聲胡哨叫來了一只頭頂金羽的雪白大鳥：“羞羞，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給你，你能完成嗎？”

羞羞仰起脖子：“能！能！”

“好。娘只交給你一件事，不管下面發生什麽，不管我們能不能活到最後，你一定要保護好妹妹，聽見了嗎？”

羞羞點了點頭：“知道！知道！”

向晚湊上去，吻了吻鸚鵡雪白的臉頰，又從母親手裏接過孩子，看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一行清淚默然滑下。

陸璽也走了過來，摟住向晚的肩膀：“放心，不會有事的。”

向晚點了點頭，吻了吻小女兒柔嫩的臉頰，將她又交還給了母親：“娘，你都聽到了嗎，如果我們有個三長兩短，你只管把小伊交給羞羞。”

向晚娘點頭道：“好。”

他們的孩子叫若伊，陸璽取的，說是希望她像母親。

最後一批送符紙出去的差役便直接進入民居，與百姓一同躲避在房屋內。而符師們則同向晚陸璽以及重臣妃嬪們一起在祭天的高臺上，一邊布置加固著臺子，一邊看著巖漿轉瞬間便吞沒了大半城池。

龍首峰不近。巖漿噴湧至此，耗費了小半天的時間，本該是強弩之末，平緩流動，然而流到高臺前面，忽然翻起一個巨大的浪花，驚濤拍岸，拍在了高臺之上！

陸璽一把抱住向晚，帶她瞬移到高臺之上更高的高空，抓住了了早已起飛至頭頂的機關鳥放下的鳥足，避過了這一浪。而地下諸人，由於一遍遍加固的符咒以及神典的護佑，也只是虛驚一場。

巖漿退去，陸璽小心翼翼抱著向晚落在地上，看見退去的巖漿不僅留下了濃郁的硫磺的焦糊氣和黑乎乎的火山灰，更留下一坨焦黑惡臭的人形物。

底下的巖漿逐漸平靜，緩緩流過千城的大街小巷，將那些曾經鮮活的，熱鬧的，充滿生機的街巷，變得焦黑一片。

向晚在陸璽的攙扶下走近了那坨屍體，用皇後的權杖將它翻轉過來，露出腫脹變形焦黑一片的臉頰，看見那被巖漿燒灼糾結一片的大胡子，心中“咯噔”一聲：“陸璽，你看，他是不是，四兒？”

陸璽抱著她後退了兩步：“應當是的，四兒也消失了好幾天了，不想，居然已經遇害。”

這是挑釁。

在你神典護佑，無人能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的“聖城”裏，讓你的侍衛死於無形。

火山灰忽然像是死灰覆燃一般，又燃起了斑駁的明紅紋路。陸璽抱著向晚又是退了兩步，看清了那紋路形成的文字之後，臉色忽然一變。

“還不臣服，是想讓上天之怒，再來一遍嗎？”

“這是神罰！”

留在高臺上的有許多符師，此刻看懂了那上面的內容，驚呼出聲。

不少符師直接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向晚則掙脫了陸璽的懷抱，上千用權杖寫道：“何以不怒。”

巖漿幻化成形，明明白白寫道：“為眾神各建造一座神廟，香火供奉。”

“請教神廟規制，諸神姓名。”

“皆有神喻之女告知。”

“弟子恭迎諸神神喻。”

向晚寫完這最後一條，雙膝跪倒，磕頭及地。

“晚晚！”陸璽不敢置信地看著向晚的動作，想要拉她起來，卻被她甩開。

“你就這樣，做了這不仁天地的狗嗎？”

向晚不為所動，直到濃郁的硫磺味漸漸散開，巖漿如潮水退去，漸漸露出滿目瘡痍的大地，留下死氣沈沈的焦黑一片。向晚才終於擡起頭，直視著陸璽：“這天下，經不起第二次諸神之怒。”

“那你便臣服了嗎？那你便要帶著全天下一起做這諸神的走狗，跪著舔他們的袍子角嗎？那諸神，那諸神，他們可有半分可信？”

“陸璽，”向晚面若秋霜，“你這般硬氣，這般瀟灑，可有想過我母女一點，可有想過這天下，一點點。”

“我寧可站著死！”

“你寧可站著死？你自幼錦衣玉食，被當作寶貝捧著慣了，自然覺得自己的氣節金貴，比萬萬人的命還金貴。你當初能為了自己的自由，扔下了大乾幾萬萬百姓，孤身跑到白山，將你的子民扔下，不理不睬，今日自然能為了一個不服，將這天下扔下，不理不睬。可是大乾的太子殿下，穎王殿下，皇帝陛下，可以這般算，我一個小老百姓中出來的人，卻不能。”

“子書向晚，當初我逃離大都，都是為了你。我若留下，你是不是就該敬我是條漢子了？一邊敬我是條漢子，一邊另覓新歡，恩愛生子……呵呵，沒那麽便宜。可是如今我後悔了。你這樣的女人，你這樣道貌岸然的女人，我何苦來，我何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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