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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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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宴當然聽見了。

只是在沈默中透過身後浮沈交織的光線看著她, 小姑娘的身形被勾勒成漂亮的剪影,光線淌在她細軟的發絲和肩頸的線條上,在餐桌前落成纖薄的一抹, 脆弱得像軟肋。

他說不出當下是種什麽感覺,不覺得詫異, 也沒有手足無措,只像是在註視一把燃燒的花束,過程很短暫,在火光迸發出鮮紅的一瞬過後, 緊接著就是熄滅,火星落到手裏,甚至沒感受到熱度, 就成了一碾即碎的灰塵。

於是到頭來, 他只能垂眼蓋過這些紛亂的思緒,把很早之前就確定的答案告訴她。

但也是直到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艱澀,像含了粗糲的砂:“……慕久,我們不合適, 還是別喜歡我了。”

然而緊接著又意識到這樣表述好像太傷人,補救般地又加了句:“再說了……大學裏這麽多年輕小男生, 你總會找到更喜歡的……還是跟他們處吧。”

慕久聽著他的話,或許是因為在他開口前就有心理準備,總覺得自己跟他的聲音隔得很遠,費力地透過了好多層, 最後才輕飄飄地落在心上,沒有回聲,也沒有震動, 什麽都感覺不到。

她一時片刻沒辦法做出反應,只覺得眼睫很沈,也不敢再擡眼看他。

於是等她垂下眼時,就發現有兩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水珠承受不住重力落下來,在深褐色的實木桌上很輕地“啪嗒”一聲,偏偏又清脆得不可思議,一直濺上手邊的玻璃杯。

沈宴的視線跟著顫了一下,那兩抹眼淚在昏暗中很亮,從她眼下墜落,閃閃發光地一直摔到桌子上,他的心跳因此亂了半拍。

他一時很難分辨這種陌生的感覺,只覺得舌尖上的馬天尼翻卷上來一陣苦澀,除了歉疚之外,已經開始不忍心了。

這頭慕久也發現自己不小心掉了眼淚,只好忍住剩下那些在眼眶裏拼命打轉的,也忍住自己喉嚨間藏掖著的鼻音,努力作出一副很淡然的語調,開口應了聲短促的“哦”。

然後站起身,在經過他離開時克制地捏緊了手指,問他:“你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啊。”

調子很平,是個陳述句。

她又不是一個按鈕,要是不想運轉就按下“off”鍵,她要是能不喜歡他,早在熬夜背歷史政治的時候就不喜歡了,早在老師一遍遍罵她動作不標準的時候就不喜歡了,早在加了他微信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時候就不喜歡了……哪裏等得到現在,要等他親口要求她不去喜歡。

慕久在想到這裏時,被愚弄的委屈和憤怒在一瞬間壓過了遭到拒絕帶來的羞恥感,於是停下去拿行李的腳步,轉頭問他:“那你為什麽不早一點拒絕我呢?”

要是他能在她讓他來接機的時候就拒絕,在她生病需要人送她去醫院的時候就拒絕,在她問可不可以住在他家的時候就拒絕,她就會早早清醒過來,就不至於要一直等到現在,等到十八歲生日這天,在剛被祝福過“心想事成”之後,緊接著就被同一個人親口抹殺她的生日願望。

還說出“別喜歡我”這種討厭至極的話。

慕久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覺得自己這會兒肺都要氣炸了,但聲音甚至比剛才告白時還要平靜,執拗地問他:“你都不會拒絕別人的嗎?”

沈宴沒回答,只是下意識跟著站起身,卻被她的話問倒。

她說的對,他難道不會拒絕別人嗎?

他依稀記得自己以前明明最討厭麻煩,也最擅長拒絕。

所以為什麽到了她,竟然一直沒辦法開口拒絕,以至於一步一步,要等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場面。

沈宴長嘆了聲,只覺得自己胸口隱隱作疼,可他除了道歉之外,又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於是慕久只聽到他低聲開口:“抱歉,是我做得不對。”

或許是他的回答太平靜,她在聽到這句話後,剛剛多得快燒起來的情緒一下子被堵回去,甚至像是怪異地冷靜下來,末了點點頭,話裏不留心便帶了根刺:“沒有,你沒有做得不對的,也不是不會拒絕,明明你剛剛才拒絕過我。”

沈宴抿了抿唇,聲音很啞,又重覆了一遍“我很抱歉”。

慕久深吸了一口氣,她不喜歡他認真道歉的樣子,比隨口敷衍要更讓人難受,因為這代表他很認真,而這一切是經過慎重考慮才畫下句點宣告結束的。

於是她垂眼,告訴他:“不要再道歉了,我聽得懂,以後也不會再喜歡你了,我不是一個死纏爛打、或者喜歡自取其辱的人。”

然後沒等他回答便轉身回客房,步子在轉過拐角後克制不住地加快,盡管不想表現出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子,但她已經沒辦法再維持鎮靜。

客房的門打開之後,慕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墻角孤零零立著的紅色行李箱,然後是空蕩蕩的床榻。她事先為了給他留下好印象,連床單都一絲不茍地鋪整齊了。

但當下她只慶幸自己今天下午就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因為知道晚上要走。

可就在她把行李箱推出來時,卻毫無由來地想到輪子有點臟,不應該直接碰到地面,而她一開始來的時候,是他幫忙拎進去的。

這個念頭在一瞬間不知道觸碰到了什麽,慕久的眼淚差一點就要決堤,只用一根纖細的神經束緊,扯得她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等再出來的時候,餐廳的燈已經重新打開,沈宴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或許是在等她,清瘦的身形被身後的燈拉出很長的影子,看起來孤零零的。

然後直到她走近,他才有所感應似的擡起頭,對她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慕久低著頭繞過他。

她現在只想趕緊逃開這個地方,然後找個角落好好冷靜一下。

但沈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衣襟上纏著淡淡的檸檬味道,聲音也再度回到溫和:“我送你吧,太晚了,一個人不安全。”

慕久掙了掙,但他的力氣有點大,到頭來忍無可忍地用力甩開他的手,擡頭看著他,那些話幾乎沒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沈宴,你現在不用對我這麽好了,我不需要。我之前就覺得奇怪,你難道對你不喜歡的人也能這麽好嗎?你是因為喜歡看我笑話,還是因為你就這麽來者不拒?”

沈宴垂眼看著她,漂亮的桃花眼在這種時候也是漂亮的,只是帶了幾分驚異和不可置信,眼尾妖異地泛著紅,不知道是因為情緒還是因為酒精。

而慕久說完那番話之後就知道自己好像太過分了,只是他眼底那些覆雜的情緒更紮眼,除了震驚之外,長睫的影子在眼下灰蒙蒙地輕顫著,好像還帶了幾分難堪,配上他這張蠱惑人心的臉,看得人心都跟著揪了一下。

慕久差一點被這一眼看得丟盔卸甲,才說出來的那句“不會再喜歡你了”也跟著粉得一塌糊塗,只能逃似的移開視線,強撐著留下一句:“算了,你當我沒說過吧。”

然後不等話說完,已經帶著行李箱來到門口,急匆匆地開門又急匆匆地甩上,一刻也不想多呆。

只是在那種情況下,她一時忘了控制力道,防盜門“砰”一聲關上的聲音很響,幾乎在人的心臟上重重敲了一下。

但剛好,也蓋過了她總算忍不住的一聲啜泣。

這頭沈宴聽到門口的動靜,只覺得這聲音快把什麽東西給砸壞了,也因此結束他長久的出神,轉頭看向玄關。

她走得太快,門口除了一雙散亂的拖鞋之外再沒有別的痕跡,但他遠遠看著,總覺得一片狼藉。

他的思緒徹底混亂,隱約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麽。

可一開始,他明明是因為覺得這樣做是對的,才開口拒絕她的。

……

等到再回過神時,沈宴發現小七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腳邊,大概是被剛才關門的聲音嚇到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直楞楞地睜大盯著他,直到確認他平安無事之後才緩和下來,小心翼翼地踱到門口,仰頭看著緊閉的防盜門,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沈宴於是走過去蹲下,伸手撫了撫它的脊背。

小七低下頭,把腦袋往他掌心下蹭了蹭,一面柔軟地叫了兩聲。

沈宴聽著,末了很淡地牽起唇角,伸手把它抱起來,低聲問:“你叫什麽?”

小七聽不懂他的話,只是伸出一只小爪子,安慰般地搭在他肩膀上。

沈宴便站起身,抱著它轉身往回走,只是在經過餐廳時停下了。

桌上的生日蛋糕還很完整地擺在那兒,連蠟燭都還插著,粉色的巧克力表面滲出遇冷液化的水滴,在燈下晃著光,很像她當時掉的眼淚。

而就是因為他,她不但在生日這天哭了鼻子,甚至連蛋糕都沒吃上。

懷裏的小七又輕輕叫了聲,沈宴垂下眼簾,眼底的情緒都被陰影遮上。

末了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聲線有些落寞:“叫什麽,連你也知道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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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久出去之後眼淚就跟開了閘似的,連哭聲都有點憋不住,只可惜手頭沒有紙巾,只能把眼淚往手臂上擦,原本精心化好的眼影睫毛膏眼線在上面暈成一團,簡直慘不忍睹。

以至於從樓道走進明亮的電梯之後,她第一時間被燈光照得閉上了嘴,有點不好意思在封閉空間裏哭得太大聲。中途不小心瞟到角落裏的攝像頭,又飛快把頭埋下去,免得自己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刻被記錄在案,一邊莫名想到要是讓監控室的保安大叔看到她這副樣子,說不定都會報警去抓沈宴。

等從單元樓下出來時,天色已經黑透,小區的道路兩旁亮起路燈,把她一個人落荒而逃的影子拉得很長。

慕久一路低著頭拖著行李從小區門口出去,又漫無目的地在路口等了一會兒,最後攔了輛出租車回學校。

她本來想去便利店買點紙巾的,又不好意思以這副模樣去結賬,但好在出租車師傅很貼心地在後座放了一大包,她坐上車後抽了幾張擦臉,到頭來總算把那些糊成一團的東西就著眼淚擦掉,只不過擦得太用力,眼眶那片因為過敏浮起一塊塊紅斑,要過幾分鐘才能消下去。

然後拿出手機,解鎖之後垂眼盯著屏幕。

可即使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去看,她深吸了一口氣後,還是做賊心虛地飛快點進微信又飛快點出來,視線在過程中掃到她聊天置頂上的那個頭像。

空的,他沒給她發消息。

慕久一時間除了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之外,竟然生不出別的想法。

畢竟他要是給她發消息,會發什麽呢。

對不起?

還是路上註意安全?

好像都沒有意義。

更何況她走之前還罵他來者不拒,不講道理地把錯都歸結到他身上,就因為她惱羞成怒又或是為了在被拒絕之後維持顏面,即使他是比她更無辜的人。

她喜歡他,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慕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重新點進他的聊天頁面,然後一路滑到主頁,指尖在最下面那個艷紅的“刪除”上停留了好久。

她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之前加他微信的時候,第一次他笑得散漫,遞出手機時只說了句“加吧”,什麽都沒放在心上。

然而等到第二次,他不但祝她高考加油,還摸了她的頭發,甚至說出“我在北城等你”這樣的話。

所以僅僅是在這樣小的一件事上,他也改變了好多。

那為什麽就不能,變得喜歡她呢……?

慕久想到這兒,吸了吸發酸的鼻子,眼眶再次漲熱得難受,紙巾一按上就被打濕出兩塊印痕,好像眼淚怎麽也流不完了。

於是到頭來她還是舍不得把他刪掉,只是翻過手機,仰頭把這陣難過憋回去,臉上的淚痕幹了之後像緊貼在臉上的一層尼龍網,把皮膚都繃得發緊。

……

學校離他家實在太近了,慕久覺得自己才剛放空了一會兒,轉眼已經連人帶行李被丟到學校門口。

入秋的風已經開始變涼,她又沒穿外套,行李箱的滾輪聲襯著面前空蕩的夜色,從景象到人物都淒涼極了。

慕久一時半會兒沒有回寢室的勇氣,畢竟自己被拒絕之後的樣子實在太狼狽,而寢室裏的三個人剛和各自的男朋友們高高興興地旅行回來,現在正等著她的捷報。

於是她在校門口站了一會兒後,拖著行李到一旁的人行道上蹲下了。因為路燈安得比較遠,對面的綠化帶和頭頂的樟樹是很好的屏障,把她埋進黑暗裏,沒人會發現。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躲在這裏要幹什麽,只是手把頭埋到手臂裏,閉上眼睛翻來覆去地想一些東西。

大都是一些關於沈宴的片段,她把他的模樣和說過的話重新拿出來拆解和分析,想從中找到他的缺點和漏洞,好像這樣就能理所當然地討厭他,然後不再喜歡他。

可是找了好久好久,她還是發現他很好,對她也很溫柔,除了偶爾的幼稚和散漫之外,都是她喜歡他的理由。

慕久咬了咬唇,擡起頭來,頭頂的樟樹在夜色裏黑壓壓一片,實在是很討厭事情走到這一步。

但緊接著她就恐懼地意識到,如果到了這個地步她都無可救藥地喜歡他的話,她這輩子可能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讓她這麽喜歡的人了,又或者是,她再也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天

久妹:沈宴是誰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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