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急著走，又是為了你的那位情人麽？”杜昕譏笑著說：“奉勸你一句，別白費心機了。華北的事一日未平，陸威立一日不回，陸家人就一直會被監禁著。日本人吶，做事多狠你是知道的，他們就怕陸威立不聽話，才拿家人要脅的。憑你……”杜昕上下打量著望舒：“嗬嗬，你自作聰明，也著實有些聰明，可萬萬不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多謝你的提醒！”望舒說完正欲走。

“等一等。”杜昕叫住了她，再次走近，眼神逼視著她：“你差點出賣了我，我卻就這樣放過你了，你可知是何故嗎？”

望舒也始終不懂，以杜昕的無賴與手段，若知她不但不配合，還要將他給的資料全部還給陸威立，使他在杜家置於險境，他縱然不把她活剝，也會讓她好看，至少會讓曹家再次陷入劫難，因為這對杜少爺來說並不難。

望舒想知道原因，在她心裏，這位無惡不作的大少爺對她似乎過於仁慈了些。

“走罷！”杜昕未說下去，揮手放她離去。

杜昕打了兩個響指，門被人從外打開了。望舒徑直朝門外走去，這時聽得杜昕在身後悠悠說道：“本少爺我真是艷羨那位陸雲間，倒不是我喜愛你，而是艷羨，能有一個人如此牽掛他……”

望舒不由地停下腳步，卻不知能再說些什麽。她背對著他，頓了頓，毅然離開了。

***

僅一夜之間，陸家的花園洋樓便再也沒有了往日的人氣。還是原來的花草，仍是那盞美麗的水晶吊燈，卻因門口那些穿著不同式樣制服的官兵們毀掉了所有的羅曼蒂克。

正如杜昕所言，全上海最匪最流氣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成了兵，管著善良的、無辜的“賊”們。這些兵普遍長著一張薄情寡義的臉，和一做壞事才能興奮的大腦，平日裏都是懶懨懨的。制服在他們身上松松垮垮，帽子也常常戴得歪歪扭扭，手裏拿著警棍或鋼刀匕首，四處搜尋著可疑人物，以讓這些兇殘的武器能派上用途。

這些人皆貪婪無比，找一切可趁之機斂財，大財輪不到他們，便處處搜刮小財，連路邊乞丐的錢也不放過。望舒走近陸宅時，兩位灰衣白帽的當局警員便看到了她，大步走了過來，問她在此鬼鬼崇崇做什麽。

望舒一邊笑盈盈的，一邊將用手帕虛遮住的一疊大鈔遞過去，道：“二位大人，打擾了。聽說陸家出了事，我過來瞧瞧。”

兩位警員看看手中的鈔票，可不是小數目。他們眼睛一亮，隨即咧嘴笑了，笑得不懷好意，大概是盤算著晚上該去哪裏吃花酒，或是去哪個舞廳找個舞女銷魂一晚。

他們上下打量著望舒，望舒不張揚的美麗提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許是牡丹花看得多了，竟然發現蘭花也如此清雅可人。其中一位刀把子臉的瘦警官問：“你是哪家千金哇？”語氣是極客氣的。

望舒不願說自己的真實身份，便扯了個謊，“我是國際飯店的大堂經理，鄙姓萬。曾與陸家有些小恩怨，看報上說他們有了事，特意過來看看。”說著，望舒裝作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那些恩怨早是過去了，我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看他們家如今這般，反而擔憂起來……”

望舒假意哀傷之色，刀把子臉將信將疑，只是面對美人，他向來是毫無判斷力的，又看在那在疊鈔票的份上，自是和顏悅色，“原來是萬經理啊！久仰！咳，你同情他們做什麽？陸家是自作自受，那陸老爺管不住自己的褲襠，非要給上司戴綠帽子，活該！他家想要翻身，哼哼，只怕很難咯！”

刀把子臉的同伴“咳咳”兩聲，提醒道：“在姑娘面前還是斯文些，勿說那些粗俗的話。”只是他全然是假正經，說完這話，自己先邪惡地笑起來。

望舒只當作聽不見，接著說：“我是擔心陸家的少爺，他倒是曾救過我一命。我呀，是個有恩報恩之人，看他受家族牽累，十分心痛，卻又束手無策。兩位大人，陸少爺可好麽？”

“原來是看陸家少爺的……”兩位警官稍稍有些警覺，再次打量望舒一番。刀把子臉獰巴著臉笑著，“他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著，軟禁著倒像是享福了一般，比我們這些當差的強多了。”

望舒點頭附和道，“有您這樣菩薩心腸的警員照應著，我自然放心。大人，你可知陸家人會被關多久麽？”

刀把子一肚子鬼心思，搖搖頭，“這我就不知曉了。不過聽說這位陸少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整日不安分。我看吶，即便從這裏出去，在別處也要被活捉了……”

刀把子話音剛落，兩個警官便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他們脖子仰著，肩膀抖抖縮縮的，露著熏黑的黃牙，張著大嘴笑著。不知陸少爺被捉究竟是何等可喜之事，竟使他們樂成這般模樣。

望舒恨不能立即將這兩人現場剝皮剃骨。可是，她對面站著的，並不是童年時那個在她衣服上以毛筆亂畫的小男生，而是兩個手握武器的地痞。望舒想起從書中看到過一句話，誰手中有武器，誰便是皇帝，她此刻才算有深切體會。

“二位大人說的不錯。”望舒忍著惡心，依舊逢迎著。她一口一個“大人”，叫得這兩位普通警員心裏舒坦極了。他們本不是什麽“大人”，只是個當差的而已，卻極向往權勢，整日想著能把上司從位子上拉下來，好讓自己坐上去耀武揚威。

“二位大人說的極有理，君子定要審時度勢！”望舒奉承道，“如此看來，陸少爺倒是好日子不多了，日後還不定能見得上了……”望舒故作惋惜狀，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一邊痛惜地說：“這位陸少爺人其實不壞。”

兩位警員又幹笑起來，他們的陰笑仿佛特別多。刀把子臉不屑道：“萬經理，我看你也是個見過世面之人，就不和你繞彎子了。誰當權，誰就是好人，誰有反骨，誰便是壞人，這‘好人壞人’，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是……”他壓低聲音道：“是日本人說了算。”

望舒望著陸宅內黑漆漆的花園，還有當年她與陸雲間遙遙相望的那個二樓陽臺，愈想愈揪心。她不知今日能否見到雲間，能否在這幫匪警中間找條路子，面對這些人，只能用俗招數了。

望舒回過神來，換上一副笑臉，“您說的在理。二位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見一見陸少爺，畢竟想與他說些感激的話，今日若是不說，恐怕以後也無緣再見了。不知，可否給予一些方便？”

“不行！”刀把子臉回絕了她，“這裏的守衛又不只我們兄弟兩個，裏面還有六七位呢，我們同意了，其他人也不準吶！況且上面要處置下來，我們誰也消受不起！”

望舒將自己的錢夾整個塞到刀把子臉的手裏，輕聲說：“行行方便，只見一面。大人，我看你是個好人，日後若到國際飯店去了，我還要好好答謝你呢！”

錢夾子裏不僅有鈔票，還有望舒剛剛從手指上褪下的一枚紅寶石戒指。刀把子臉將錢包打開，翻給同伴看，同伴瞅了，點點頭，用眼神示意刀把子臉，可以放她進去。

“看你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今日便通融一下，不過，只能給你半刻鐘。”刀把子臉指指雲間臥室那個陽臺下面的樹蔭暗處，說：“不能進屋，只能站在那裏，我去把那陸少爺叫到陽臺上，你們有話便速速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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