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進了大門後，便向陽臺處奔去。她今日腳踩的是一雙平底小羊皮鞋，走路本是極方便的，可還是因心太急切，一心朝著陽臺處走，身上的呢子大衣被門旁的一團雜亂的鐵絲勾住了。望舒欲將勾進衣服的那根鐵絲扯出來，卻用力過猛，其餘的鐵絲反彈至她的手上，隨即被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望舒也顧不得手上的傷，將那鐵絲拽出後，匆匆走向陽臺處。

雲間還未出現，只見一個日憲在陽臺上斜靠著，向著四周探頭探腦，看到望舒一臉急色跑過來，迅速端起了手中的槍。望舒一怔，便站在原地不動。這時刀把子臉出現在了陽臺上，在日憲耳旁說了幾句話，那個日憲朝望舒看了看，咧嘴笑笑，兩個穿著不同制服的官差便一起消失在了陽臺上。

很快，雲間便從臥室裏沖了出來。

望舒看到他，忘記了前行，定定地站在那裏，看著他甜甜地笑了。她的眼睛裏藏著淚花，笑容卻很明媚。午後的陽光沒有被阻擋，傾瀉一身。腳邊樹葉被風卷著爭先恐後地起舞，院子看來幾日都未打掃過了。

雲間也望著她。還是這個陽臺，就如十年前他同樣被父母軟禁時，望舒深夜來看他時那樣的欣喜。雲間沖著望舒笑，望舒也笑著，這才想起自己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望舒快步向陽臺下跑過去，仰頭看著雲間，心中雖十分苦澀，卻不忘苦中取樂，她看著雲間，挖苦他說：“陸少爺怎麽又被關起來了？”

雲間也苦笑道：“我怕是難逃被軟禁的命運了。”說完又摸摸自己的頭發，自嘲道：“這次可並未用發油，四天不洗，便真的立起來了。”

望舒忍不住取笑他道：“剛剛那個警員還說，你被軟禁著卻在享福，怎會連頭都沒得洗？”雲間四處看看，壓低聲音道：“浴室已被他們占了。其實我不洗便罷了，只是苦了母親，她是多麽愛幹凈的一個人！”

望舒怎會猜不到那幫匪人的行為，一想至此便心痛無比，可此時，她又豈能讓憂傷再次憂傷。時間不多，望舒卻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望舒，你是如何進來的？”雲間關心地問她，話剛出口，他又覺是多此一問，不必說，定是望舒拿出了極有分量的錢財誘惑。雲間有些過意不去，“又讓你破費了。”

望舒被他的客套話弄得哭笑不得，“如此官方！”雲間道：“那些人可是餵不飽的，家裏值錢東西已被搶掠個幹凈，幸好……”雲間隔著陽臺探下身子，示意望舒走近些。望舒環視四周，只有大門處幾個警員圍座一起談著閑話，偶爾會警覺地朝這邊望過來。

雲間用眼神告訴望舒，他房間裏也有人守著，時刻觀察著他和望舒的舉動。

望舒走近一些，故意大聲說道：“陸少爺，你和陸老爺似乎賒過我們國際飯店一些賬，不知今日可否清算一下？我今日也是受委托而來，請勿見怪！”說著又換成低低的聲音，提醒雲間：“忘了告知你，我騙他們說我是國際飯店的萬經理，你對我有過一命之恩的。”

雲間會意，大聲地回應她：“萬經理，我如今被禁在這裏，實無多餘的錢款給您。不過，你稍等……”雲間朝望舒使了個眼色，轉身回到了房裏。

望舒聽到雲間與刀把子臉周旋的聲音。刀把臉質問道：“這個是什麽？打開瞧瞧！”隨即，便是一聲玻璃碎了的聲音。望舒秀眉緊皺，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查就查罷，何苦非要這等暴力，仿佛不聽這一聲聲破碎的聲響，他們便得不到快感似的。

過了不久，雲間才又急急跑出來。經那刀把子臉一耽擱，他們相見的時間愈發短暫了。他手中握著幾張字條，望舒遙遙看到，甚覺眼熟，便問這是什麽。

雲間笑笑，大聲地說：“萬經理，我如今身份不自由，這賬，日後恐怕也難以還清了。我手中這個，是一位商店老板給我的欠條，你若是願意，便找她一試，或許能抵了我欠國際飯店的債……真是對不住了。”

雲間彎下腰，伸長了手臂將三張紙條遞了上來，望舒見花園不遠處有把殘缺的木椅子，便跑去搬了來，站在上面。椅子的一條腿已經殘缺，連接處也有松動，搖搖晃晃的。雲間直擔心望舒會摔下去，揪心地說：“望舒，危險！”

望舒絲毫不畏懼，很快便找到了平衡。兩人的指尖終於可以相碰，望舒踮起腳，想要紮紮實實地抓住他的手，被雲間嚴肅地喝止了，“不許再動！”他更加用力地探下腰去，半個身子已在陽臺外了。

他們的手終於可以上下牽在一起。

雲間將手中的三張紙條交到望舒手裏，望舒瞟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是我寫的那三張借據。咦，十弦的那張也歸你了呀？”雲間傻笑道：“自然。”望舒疑惑地問：“僅是三張字張，為何剛才聽到玻璃摔碎的聲音？”

雲間不好意思地笑笑，許是頭皮太癢了，忍不住想伸手去抓抓，這一抓不要緊，人差點跌落下去。雲間說：“是我用相框裱起來了。”

望舒忍俊不禁，“原來你真把它們當作墨寶了。”心中頓時暖暖的，也酸酸的。往事呼嘯而來，差些掉下淚來。只是此刻不是回味的時刻。望舒將聲音壓到最低，問：“你剛剛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雲間再次四處望望，先是大聲說道：“萬經理，你可要將這字條收好了。”隨即低聲地說：“我父親的財產全部都在紹興老家……還有……一些機密的文件，關於他的一些同僚的，日後可能會用得到。”

雲間用低如呢喃的聲音向望舒說了兩遍紹興的那個地址，問望舒可記住了。望舒點點頭，“我已記在腦子裏，不會忘掉，且不會寫成白紙黑字，放心。”

雲間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望舒，“答應給小竹寫的文章，交給她吧。不知以後是否還有機會為她的小報社出力了。”

望舒剛將那張紙接過，塞進大衣袖口裏，剛剛在大門口的一個警員已向這邊走過來。望舒急急地說了一句：“真拿你們沒辦法！”便故意踩不穩椅子，晃了幾下摔了下來。

望舒跌坐在地上時，那警員已經走近。望舒裝作有些氣惱，自言自語道：“真是極不順，本是來討賬的，結果卻收到三張欠條，其中兩張還是十年前的，我又上哪裏找人去？”她掙紮著坐起來，拍拍大衣上的土，瞧見剛剛被勾破的地方，皺皺眉頭，“這大衣是前幾天剛剛從法國老板那裏買的，上身幾日便破了，真是可惜！”

警衛並未有所懷疑，而是對望舒笑嘻嘻地說：“萬經理往後還是不要和這家人來往了，多黴氣！”望舒點點頭，“多謝您的提醒。”警員伸手向大門的方向，“請吧！”

望舒走了幾步，回頭望望雲間，雲間也正望著她，眼神中有千言萬語，已無須言語，他懂，她也懂。

望舒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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