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望舒看著他，“你大概會看不起我，是麽？”

雲間站起來，走到望舒身邊，將望舒攬在懷裏，“是我不好。”望舒是坐著的，她的頭正好靠在他胸口的位置，他的心跳聲一聲一聲躍動在她的耳朵裏。她喜歡離他這樣近，如此真實又心安。

兩人就這樣一高一低，久久地，靜靜地擁抱著。

“以後不許再獨自跟那杜少爺出去！”許久，雲間打破了沈默，話裏滿是醋意，但更多的是擔心，“那位杜少爺身旁盡是些彪悍的打手，你若落入魔爪，如何掙脫得了？”

望舒見雲間又吃味，不禁覺得好笑，剛剛那肅殺的心情也隨之釋懷了。

望舒故意逗他道：“杜少爺很是憐香惜玉呢，斷然不會對我怎樣。”雲間急得放開了望舒，義正言辭地說：“那更加不好！女人最是心軟，別看你做生意精明，可面對男人是極沒辯識力的。他若是花言巧語地騙你，你定會招架不住！”

望舒故作委屈狀，“在你眼裏，我便是如此好騙的人麽？”雲間說：“恩，再聰明的女人，面對感情也是沒智慧的。”望舒再次將頭埋在他胸前，笑笑不說話。

雲間見她不表態，急得抓耳撓腮，“我和你做個交換，如何？”望舒一聽便有了興趣，“與我這個生意人做交易，你不怕吃虧麽？”雲間說：“你先聽聽我的條件。你不能再和那位杜少爺交往，我呢，回頭讓父親將那個警務局長的職位撤銷，可好？”

“獨柴先生……”每每表示不屑或是取笑時，望舒都會稱呼他的筆名，“獨柴先生寫文章不錯，人情世故也頗在行，只是做起交易來……便極不專業了。你提的條件並無價值，明白麽？”

雲間大為不解，“為何無價值？”望舒笑笑地看著他，說：“無論交不交換，你那個局長職位是一定會撤銷的，你拿一個註定會變成虛無的東西來談交易，分量太輕。還有，我與那杜先生只有‘來往’，從無‘交往’，且是一樁黑暗茍且的利息交換，又何來停止和他‘交往’一說？”

雲間頓時洩了氣，“那……”這時才頓悟了望舒的話，轉而欣喜起來，“沒有交往便好，沒有交往便好。”望舒看著他的孩子氣，不由地感嘆，“還說女人面對感情無智慧，眼前這位先生不僅無了智慧，還愈發遲鈍了。”

雲間學女人們常見的那樣翻翻眼睛，“女人太聰明了著實可怕！”

望舒也就不再謔弄他，“雲間，你擔憂的事不會發生，杜少爺不會對我有興趣。”雲間上下看看望舒，不解地問道：“為何？你這樣好看，他怎會對你沒興趣？”望舒說：“他身邊的女人個個比我好看，我並不出挑，呵呵！我不能告訴你緣由，你只需相信我便是了。”

雲間這才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我信你，我說過的，我信你。”

夜愈深越重，兩人饑腸轆轆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這不平靜的一天總算要過去了。兩人都疲憊至極，可誰都不願回去休息，仿佛這夜分別，從此就見不到了一般。

期間曹瑛曾打電話過來，與望舒說了說小竹的情況，又叮囑她幾句，讓她不要太辛勞諸如此類，便掛了電話。

兩人叫了輛黃包車回到市裏，在曹家附近一家西菜館的門口停下來。

一路上，白天游行隊伍的餘味仍在，時不時可見被撕碎的紙片或被蹂躪過的橫條布，淩亂又淒涼地躺在路上，秋風一掃，呼啦啦地被卷起來，毫無頭緒地行進一程，風停了，又落在路邊，等待下一場風的到來。夜色中，這些破碎的紙和不成形的橫條布就像那些無助的生靈一般，被時代的風潮帶著走，從沒有自已的主張，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蜷縮在一個又一個破敗的角落，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望舒頓時感到秋末微涼。她看著街上那些忽喇喇作響的紙，一時之間出了神。雲間問她怎麽了，望舒笑笑，“沒什麽，我們進去吃飯罷。”

此時雲間也想到了白天那條呼喊著的游行隊伍，那種無力的掙紮讓他心頭堵得慌。只是他不願在此刻再提起那些憂心的事，便擠出一個微笑，說：“恩，吃飯！我快要餓得暈厥了。”

***

翌日清晨，望舒便把為小竹準備的錢交給了她。小竹接過裝滿錢的牛皮紙袋，囁嚅著嘴唇，像是要對望舒說句道歉的話語，卻始終倔著未出口。望舒也不在意，將錢給她之後便下樓用早餐去了。小竹跟著她到了餐桌前坐下，默默地吃著早餐，食之無味的。

望舒極了解小竹的脾性，小丫頭是根直腸子，那些圓滑世故、迂回繞彎的本事她一樣沒有學會，這看起來像是壞事，卻也是好事，小竹保留著她該有的純粹。望舒豈會真的與她計較，不待小竹開口，便打趣道：“今早餘媽做的蝦肉春卷味道極好，可某位姑娘卻一口未動，不知是誰又惹她生氣了？”

“這不是餘媽做的，是我做的。”門口傳來馮慈雲的聲音。

望舒和小竹雙雙向門口望去，只見馮慈雲正款款走來，身上穿得依舊是十年前那件前清的藍色緞子夾袍。她從門前的逆光處走來時，讓人恍若時光倒回，看到一個前朝的遺姝。

自從馮慈雲與那白俄人的事被望舒警告之後，這些日子安分了許多，不再無事生非、庸人自擾了，面色居然紅潤了許多，再不如從前那般形容枯槁的芙蓉仙模樣。

“春卷是你做的？”望舒問她。馮慈雲點點頭，“味道還可口麽？”不待望舒回答，小竹便搶白道：“是你做的，我更不吃了。”

馮慈雲見慣了姐妹倆對她的冷眼，臉皮已被磨鈍，不屑地說：“怎麽，怕下毒不成？”小竹認定她沒好事，便絲毫不給情面，“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馮慈雲說著已走近，找個座位坐下來，說：“不吃便不吃！哼哼，真真可笑！我若是要毒你，你怎麽還能長大？毒一個小娃豈不更容易？”小竹反唇相譏，“說起害我，我小時候從窗臺跌下來那次，不是拜你所賜麽？差些被你害殘廢……”

就在馮慈雲與小竹針鋒相對時，望舒已夾起第二塊春卷放入嘴裏，細細地咀嚼著，“恩，味道不錯。”小竹見狀連忙勸望舒道：“姐姐，她做的東西你也敢吃？”望舒樂了：“小委屈終於和我說話了。”小竹難為情的臉都紅了。

望舒瞧了馮慈雲一眼，對小竹說：“哪有下了毒還特地來我們匯報的？”說著夾了一塊春卷放在小竹面前的盤子裏，又夾一塊給了馮慈雲。

馮慈雲有些受寵若驚。習慣了與曹家人的唇槍舌劍、廝殺譏諷，望舒此舉使她極為不知所措。望舒臉色卻極為平靜，淡淡地說：“自己做的，不嘗一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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