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板，商老板，丁老板……

這些老板的名字在曹瑛腦海中一一掠過，因他們的背信棄義，他們的臉皆面目可憎起來。近日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太過古怪，若僅僅是因曹泰祥生意不景氣而毀約，那是怎麽都說不過去的。買賣再小亦是買賣，做買賣錢貨兩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哪有自斷財路的道理。

曹瑛越想越頭痛，不知所措，顧管家與望舒也同樣愁眉不展，想不出所以然。顧管家提議，“還是要找個老板細細談談，情真意切些，說不準能問出一些真話來。”

曹瑛並無更好辦法，想著能和老板們再去碰個面也好，便說：“那還是找這位季老板吧，畢竟多年交往下來，本也是合作愉快的。今日你和望舒恰巧碰到了他，若是就今日的事事問問，他大約也不會抵賴。陸家……”曹瑛搖搖頭，輕嘆道，“但願與陸家沒什麽關系。”

顧管家說：“我前幾日和他們聊了一些，聊得不太順暢，大小姐，這次還是你去和他們談。”曹瑛說，“那自然，還是由我來吧。對了老顧，季老板不是要做‘老克勒’①麽，那就將上次簡之送的那兩盒意大利雪茄煙送予他吧，你去幫我取過來。”

顧管家去取雪茄煙，客廳裏只剩望舒和曹瑛。曹瑛問：“望舒，你許久沒見過雲間了吧？”望舒不願再與姑媽討論他，便懶懶回應，“不見了。”曹瑛見她像是很怪怨自己，倒也不介意，哄她道，“在生姑媽氣呢？”望舒笑說，“沒有，我怎會生姑媽的氣？”

曹瑛又問：“這些日子他也沒再來尋過你？”一句話說到望舒的痛處，望舒鼻頭一陣酸，眼眶裏頓時便有星星點點閃爍，可她極力穩住了情緒，而是淡淡地說：“他為何要來找我？”這番堵氣的話說出來，望舒終究還是難過了。

人生氣，看似在生別人的氣，實則都是在氣自己。感情自古就是一筆糊塗賬，就通情達理如望舒，也辯不清自己心中的愛意與怨意。她有時很氣雲間的消失不見，他為何不能勇敢些，躍過重重障礙來找她？有時又理解他，知他定有無數無奈，他被禁錮著的日子一定更不好過。可除卻這些，更多的是心酸與牽念。

望舒記得那些夕陽。那時他們說著簡單的話，他說的她懂，她說的他也懂，兩人因為某種吸引走到一起，紅塵男女，無論年長年幼，總美在這不經意的會心。

曹瑛明白望舒的心思，但又不是很明白。她以為孩子就是孩子，歲月一長，那朦朧的感情也就煙消雲散了，又能有多深刻？望舒也無意再聽姑媽的愛情悲觀論調，便岔開了話題，“姑媽，我們該找新的材料商了，這次可找一找外地的綢廠。”

曹瑛說：“那是自然，顧管家已在操心著。”這時顧管家已經取了雪茄煙回來，望舒便起身說要上樓看看小竹，向姑媽與顧管家告了辭。

望舒走後，曹瑛輕聲地問顧管家，“不知這事與陸家有沒有關系呢？”顧管家朝望舒上樓的方向瞧了瞧，確保她已進了臥室，才低聲回應道：“不論是與不是，還是別讓望舒知道。她本就敏感著，如若知道是自己上回的舉動影響了家裏的生意，她心裏必定更不好受。她不好受，我們這做大人的看著也心疼。”

曹瑛沈思少許，點點頭，“就先照你說的做吧。”

＊＊＊

季老板的制綢廠。

曹瑛將手中的兩盒雪茄煙連同一個鐵制的煙盒放在季老板的辦事桌上，淺笑盈盈地說：“這些日子忙得兵荒馬亂，沒有過來看看您，我們真是做得不足，您別見怪。幾日不見，季老板的精氣神可是大勝從前，這派頭，這氣度，我這兩盒雪茄煙怕是配不上您了喔！”

季老板瞥了瞥面前的的雪茄煙，又飛快將眼神收回。曹瑛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他對這煙的喜愛，便接著說：“也不知季老板是不是喜歡，若是抽得順口，以後我就常給您帶兩包。”季老板並未拒絕，打開一包，從中抽出一支雪茄，放在眼前看了看。曹瑛備著洋火，及時為他點上。

季老板輕吐了第一口煙圈，表情松動了些，“這煙不錯。”

曹瑛見他接受了禮物，方知可以繼續往下談，心下也寬慰了不少。季老板瞇著眼睛看著曹瑛，仰著頭吐個煙圈，做了一個大亨作派，懶懶的聲調，“有事你說。”

看他擺足了架子，曹瑛心裏有些鄙夷，這樣的俯視態度與以往的笑臉逢迎一比，真是換臉如翻書，只是偶爾有事求他，他便這幅嘴臉了。顧管家說的不錯，交情這東西，不可靠。此時，曹瑛越是好強，就越是氣自己，心想著一定要東山再起給這些勢力之徒們看看，可一想到曹泰祥的光景，又底氣不足。

不屑他，又有求於他，這便是人在江湖的不易了。

曹瑛依舊謙恭地笑著，柔聲說道：“剛剛從大門口一路走進來，看著各個車間都正忙著，心想著季老板真是本事，前些日子出現的問題怕是早都解決了。遇見個工人，說近幾日更是夜以繼日地趕工，買賣好的喲！季老板，都說綢緞生意不好做，可見了您的廠子，就知道那只是我等沒本事的人說出的話，我自嘆不如啊！季老板，您真是了不起的。”

這些話受用，季老板也就受了。面對一個溫潤如玉的女子，他的臭架子也擺不了多久，終於還是放下了些身段，嘴角牽出一個別扭的笑，說：“前些日子是真難啊！”

曹瑛說著感同身受的話，“那是，做生意步步為艱，天天難卻要天天過，季老板不易。”季老板吐了一口煙圈，“誰說不是，處處受制。”曹瑛借機說道，“前些日子我們曹泰祥也沒再進貨，如今是該訂些貨了，若是趕不出成品，怕是趕不上夏季的絲綢旺季。季老板，我今日就向您下單子，貨源沒問題的吧？”

［註①‘老克勒’：那些年上海灘上西洋化的老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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