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韓念搖頭，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她不是“她”，那她是誰？

“也對……”蘇海梅想了想，泥石流之後，韓覆周就調任去M城，離開了白墨縣。他收養孤兒的事，本來就沒多少人知道，後來又到了J市，更不會有多少人知曉。不過，韓念自己……“你不記得嗎？”

記得？記得什麽？對於韓念，八歲以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她的全部記憶都是從八歲以後開始的，從M城的醫院開始。而關於白墨縣，還有泥石流，她從未聽父親說起過。她搖頭，也不知道是回答蘇海梅的問題，還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從天而降的消息。“可是……我看過我小時候的照片，有我、有他，還有我媽媽……”

“他有個女兒，我見過一次。”蘇海梅說，“在泥石流之前，那年春節我丈夫曾經帶我去韓家拜年。我只見過那孩子一次，但我記得她的名字叫思思，白墨縣中心小學讀書。泥石流後，我為了找尋證據，調查過韓覆周，他私下領養了一個在泥石流中失去父母的孤兒。”

奇怪的是，和韓覆周以往的追名逐利不同，這樣可以顯示他仁慈的消息，他卻從沒公開過。蘇海梅記恨韓覆周，自然不會為他的假仁假義做宣傳。後來韓念出現，J市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們父女倆感情極好，甚至韓覆周與自己女兒的男友關系都很好。蘇海梅自然不會在沒有證據時去做無意義的事。她本以為韓念如果知道真相，就應該明白一切，卻沒想到其中會有這樣的曲折——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

“我叫思思啊，我的小名……”韓念艱難地想找到一切佐證，來證明她是韓覆周女兒，她是韓念，她是思思。

可她的證據，總是那麽脆弱無力，蘇海梅可以輕而易舉將它捏碎。“你不是，我見過你，我親眼看到你被擡下山，那個叫思思的女孩，不是你。”

“那思思呢？”韓念問她，她睜大雙眼，卷翹的睫毛裏夾著晶瑩又閃亮的東西，好像一眨，就會掉落在地，然後破碎掉。“如果我不是思思，那麽思思去哪了？”韓覆周只有她一個女兒，韓念看過自己小時候在繈褓中的照片，也因為好玩和好奇看過出生證，免疫卡這些東西，無論是哪樣，上面都只有她一個孩子，唯一一個。

“思思在泥石流中遇難了。”蘇海梅說，“韓覆周的女兒，在縣中心小學上學，那天學校組織了春游，結果遇難了一百多個學生，其中就有韓覆周的女兒。所以……你不知道？一直以來你用都是他女兒的身份？扮演他去世的女兒？”

縣中心小學，韓念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她記得自己轉學到M城的時候，在她的履歷表上確實這麽寫的，她曾經就讀於白墨縣縣中心小學，她的大名叫韓念，父親常常叫她思思。

“我不記得八歲以前的事了。”此時的韓念似乎除了搖頭外什麽也做不了。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他、他們說我生了一場大病，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他們說我叫韓念……他叫我思思……都是他們告訴我的……”韓念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或者說，她不可能去懷疑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事太過……像一個玩笑？荒唐得讓她想笑卻笑不出，她多希望蘇海梅告訴她這是一個惡作劇。

然後她們一起放聲大笑，真的，她不介意別人這樣耍自己，只要這不是真的。

可是她不斷地否認，蘇海梅卻在不斷地肯定，“韓念，你不是韓覆周的女兒。而且，你的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我非常的確定，韓小姐。”蘇海梅說，“我沒有必要騙你這件事。你是泥石流的幸存者，也是雙親遇難的孤兒。”

下午的時候，林秘書把耀靈從幼兒園接到了醫院。唐亦天知道，林書文擺明了是不讓他有安靜的機會，或者說，不許他裝睡。

還在林秘書的懷裏，耀靈就張開小手往爸爸懷裏撲，上半身幾乎懸空。小孩子興奮起來勁很大，林書文差點抱不住他，“耀靈！你爸爸受了傷，不能壓在爸爸身上！”

“爸爸，哪裏受傷了？”被林秘書安放在床邊坐著，耀靈收回了之前張牙舞爪的小手。

唐亦天沒轍，只能開口，“爸爸摔了一跤而已。”

“哦……”耀靈看看他身上接著的管子，吊著的點滴，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那爸爸你一定摔了好大一跤！”

林秘書把孩子一丟，笑瞇瞇地告辭，“小姐一會也該回來了，我就先去公司了。”

“哎……”唐亦天要叫他，他卻健步如飛，無奈唐先生此刻沒法動彈，只能任由林秘書揚長而去。

每天從幼兒園放學，媽媽都會帶耀靈去吃點心，這會兒又到了吃點心的時候，耀靈摸摸小肚子找媽媽了，“爸爸，媽媽呢？我餓了……”

唐亦天擡手揉了揉耀靈細軟的頭發，“那你要吃什麽？”

“想吃披薩。”耀靈吧唧了一下小嘴巴，小饞鬼的模樣甚是可愛。

“那叫外賣？”唐亦天問道，“要吃什麽口味的？”

“不要外賣！”耀靈搖搖頭，“有一家店的披薩特別好吃！特別好吃！賀叔叔帶我去過……”

聽到賀東言的名字，唐亦天習慣性皺眉，加上這次賀東言的出場方式竟然和耀靈的美好回憶相關，就更叫唐先生郁悶了，對他來說，一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自己沒能出現在兒子三歲以前的記憶中。

“可是爸爸現在不能出門啊。”唐亦天為難地說，“要不讓媽媽回來帶你去吃？”說到“媽媽回來”這四個字時，他不自覺地停頓了一下。

“爸爸！你打電話叫賀叔叔買吧！”耀靈眨巴著雙眼，眼睛裏閃著晶亮的光，“買來醫院我們一起吃！我、媽媽、賀叔叔還有爸爸，我們一起！”

“耀靈……”唐先生內心湧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很、不、爽！“你是不是還挺喜歡賀叔叔的？”

“唔……”耀靈想想點了點頭，“沒有爸爸的時候，都是賀叔叔陪我玩，他還會、還會幫媽媽拎重重的包，還會開車，還會給我講故事。”

“那和爸爸比呢？”沒有外人在，唐先生的妒意毫不保留地湧了出來。

“爸爸更酷啊！”耀靈對爸爸向來是忠心耿耿，絲毫沒猶豫就肯定了爸爸的絕對地位。“但是……賀叔叔陪我的時間更長。”他張開雙臂努力比劃，“這麽長……”說著又伸手把大拇指和食指遞到唐亦天眼前短短地比劃了一下，“爸爸，這麽短……”

“耀靈……”唐先生扶額，“以後不要在別人面前這樣，說你爸爸，這麽短……”

為了滿足兒子，為了彌補自己那麽“短”的過去，唐亦天當即打了通電話給賀東言，讓他去買披薩送來。賀大少爺對自己淪為送外賣的很不爽！但是一聽說唐亦天住院了，立刻喜聞樂見地表示自己立刻就來醫院！

這段日子賀東言可是被唐亦天坑慘了！說什麽合作了讓自己負責，去盛世在唐亦天手下工作，沒一天有好日子過！忙得他每天起得比雞早，幹得比牛多！結果怎麽著，唐亦天住院了！賀東言恨不得仰天大笑！猶豫都沒猶豫就開車出發了。

韓念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同蘇海梅作別，她只記得自己突然起身，像了發了瘋似地沖上馬路攔上一輛出租車，“北郊監獄”，她聽見從自己口中說出這樣四個字。

最近一周氣溫偏高，韓覆周已經換上了夏裝的囚服，雖然他兩鬢花白，但整個人看起來利落又精神，精神矍鑠。好像只要能夠踏出這高墻鐵窗，他就可以東山再起，曾經他失去的——地位、權利、金錢，都可以再次握入手中。只要他能夠走出去，他一定是贏到最後的那個人，唐亦天也不能把他如何。畢竟韓念是他的女兒，女兒為父親做什麽，都是應該的，而她也一定會傾盡全力。

韓念走進探監室，鞋跟清脆地敲打在地面上。韓覆周看見了自己女兒，踏著窗外金色的陽光走來，從八歲到二十八歲，整整二十年，他看著她長大，她一直都是韓覆周的精神依托。尤其是她的執著，她的勇敢，她的堅定不移，多麽像自己啊。

她坐下來，看著韓覆周，拿起話筒。逆光中，韓覆周看不清她的臉，有些晃眼。但他猜，她應該是微笑著的。

聽筒貼上耳朵，冰涼地蟄了他的耳廓一下，他聽見那一端韓念的聲音，更冰更冷。

“我是誰？”她突然問道。一個聽起來很荒唐的問題，可她臉上的表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思思？”韓覆周不願意承認，卻也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上了年紀，耳朵也不靈光了。

“思思不是我。我是誰？”韓念依舊問這個問題，如韓覆周說的那樣，她很執著。“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韓覆周銳利的雙眼閃動了一下，他不是一個輕易會被人唬住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女兒。

隔著玻璃，韓念望著那個她叫了二十年“父親”的人，或者說，無論如何，他還是她的“父親”，只是現在，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面對自己心中那些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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