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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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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石流的事,唐亦天爸爸的事,還有……”韓念哽咽著說出那樣一個稱呼,“我媽媽的事……”他是她的父親,卻是騙她最多的那個人。多麽諷刺又可笑,就像被唐亦天一語中的,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而她一直以來的堅持,是多麽荒唐可笑。

“誰告訴你這些的?”韓覆周冷靜地反問她。

那個鎮定的、淡然的,就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的韓覆周,曾經她多麽、多麽信任這樣的他,而如今,她親眼看到了那些真相,她倏然意識到,這樣冷靜的韓覆周有多可怕。她想起他說過,“思思,爸爸絕不會騙你。”是啊,他可以這麽說,因為她本來就不是思思,她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替代品。他收養了她,卻沒有給她身份,而是用她填補了另一個人的空缺。多麽可悲的身份!

她明白為什麽她只看過繈褓中的照片,卻沒見過自己失憶前的照片;為什麽自己長得不像範心竹,範心竹也不像韓覆周那麽喜歡她,也從不叫她思思;因為範心竹是母親,有情感有記憶的母親,不可能對著另一個孩子,叫出自己死去的女兒的名字。範心竹可以照顧她,可以養大她,卻獨獨不可能把給女兒的那份感情傾註給韓念,因為在思思死去的那一刻,範心竹就已經把對思思的愛也埋進了白墨縣山谷的泥土中。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在醫院醒來的時候,韓覆周叫她思思,她會覺得耳熟。因為那個叫思思的女孩和她一樣大,她們在同一所小學,同一天春游,同一天遇到了泥石流。而區別是,思思遇難了,她活了下來。

她活了下來,但腦袋受了重擊喪失了記憶。她的父母是在山上作業的工人,在泥石流中雙雙喪生,留下她這個什麽都不記得的孤兒。韓覆周收養她,究竟是為了彌補內心深處僅有的那麽一絲愧疚,還是想要拿她當作一個替身,來撫慰他的喪女之痛?好讓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失去什麽,日後就可以更加肆意追名逐利,不問對錯,不顧其他?

“所以,在你看來,追究我從誰那裏聽到的消息,比回答我的問題更重要是嗎?你都不屑於去找個理由來搪塞我嗎?”一路來到這裏,韓念反覆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可是當韓覆周還那麽冷靜的時候,她就已經瀕臨崩潰了。

“你騙了我。還騙了媽媽對不對?那張儲存卡是她錄的對嗎?她發現了……你害死唐叔叔的事,還是她知道了泥石流的真相,她承受不了,才會選擇自殺?”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湧,幾乎要沖破她的身體,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掩埋過她說話的聲音。血液在身體裏飛速地流動著,連一呼一吸都變得凝重而艱難。她的認知,她的記憶,甚至是她二十八年的全部人生,都被否定了。

“思思。”韓覆周叫她,雖然此時她淚水肆意向外湧,握著話筒的手也止不住地顫抖,但他還是可以保持鎮靜,那樣叫她心寒的鎮定。“你不要相信別人,你要相信爸爸啊。”

淚水徹底蒙住了她的雙眼,眼前的父親只剩下斑駁的光影,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人,像一個模糊的幻影,又像一個朦朧的噩夢,扼殺了她的全部信念,無一剩下。

“相信你,我也想……”她多想相信他,相信他是無辜的,他是受害者,那麽她還可以夢想著有一天真相大白,他走出鐵窗與她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樣,他是她的父親,他叫她“思思同學”,她叫他“覆周同志”。他帶她出去玩,鼓勵她、陪伴她,在她結婚時落淚,在她絕望時還可以堅定相信他的信念。可那樣的信念,已經不覆存在了。

“可是我看到了方亮的資料,我看到了夾在媽媽遺物裏的儲存卡,甚至……”韓念張著嘴,想說什麽,整個嗓子卻已經哽咽得無法發聲,“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在泥石流中喪生的……”

“你害死了他們!你這個騙子!儈子手!殺人犯!”她突然間嘶吼出聲,她從沒有這樣吼過她的父親,但是她這麽做了。她多希望,韓覆周會站起來,狠狠給她一個耳光,罵她昏了頭,罵她被別人騙了,隨便什麽都好,只要他能夠反駁她,用真、真、正、正的理由來反駁她!

可是他沒有。

韓念聽到自己的心被撕裂的聲音,一點點被撕碎,她竟不覺得心痛……哦,對,它已經碎了,怎麽會痛?“所以……是你對嗎?你害死了那麽多人,害死了唐叔叔,逼死了媽媽……你不是我的父親,你是我的仇人。”淚水滾落,她終於看清了那張臉,猙獰又痛苦,青白一片,然後他徑直從座椅上摔倒在地。

重重的,沈沈的,栽在地上,悶的一聲。

等賀叔叔送熱乎乎的披薩,耀靈開心極了,躺在窗邊沙發上玩玩具,時不時就爬起來探頭往窗外看看。“爸爸!”耀靈叫他,“有救護車!”

“嗯。”唐亦天放下手裏的書,“醫院有很多救護車啊。”

“為什麽要救護車?為什麽我來醫院沒有坐過?”耀靈的問題總是一串兒地蹦出來,“爸爸坐過救護車嗎?爸爸會開救護車嗎?”

“如果生了很嚴重的病,就要坐救護車送來醫院。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坐哦。”解答小孩子的問題是一件麻煩事,可唐先生卻覺得頗有樂趣。不知道多回答一些問題,會不會他就能變長一點呢?

“我知道了!”耀靈點點頭繼續望著窗外等披薩,救護車停在右邊一棟的急診大樓前。後門拉開,護士和醫生拉下擔架床,緊跟其後的是隨車家屬。小孩子的視力極好,耀靈伸手往窗外一指,小小的指尖戳在玻璃上,“爸爸!媽媽坐救護車了!”

賀東言從披薩店出來,天就突然轉陰了。如墨一般的烏雲沈甸甸地壓下來,風也急促了起來,他急忙上車往醫院趕。才開了沒多久,雨點就落下來,開始還是一顆顆地砸在車玻璃上,接著就嘩嘩地傾斜而出,最後瓢潑而下。馬路上的車輛開始緩行,沒多久,賀東言就被堵在了路上。車內氤氳了一層霧氣,車外是幽暗一片,賀東言決定問唐亦天要雙倍的外賣費。

手機響起,是唐亦天打來的,賀東言撇嘴,外面下這麽大雨,他還敢來催外賣不成?!

事實證明,他真的敢!“賀東言!你!立刻!來醫院!”

“我堵在路上!”賀東言沒好氣地說,“你再想吃披薩我也沒辦法!”

電話那頭是唐亦天咬牙切齒地聲音,他不是被捅了一刀麽,竟然講話能這麽中氣十足?賀東言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他耍了!

他說,“那就給我跑過來!”

耀靈坐在沙發上嚼著披薩,滿口都是拉絲的芝士,就說這個披薩最好吃了!賀東言從衛生間沖了澡出來,從距離醫院兩條街的地方冒著暴雨狂奔而來,他全身從外到內都濕透了。這會兒他只能套上唐亦天的病號服臨時穿一下,等人給他送衣服來。

“靠……腿長那麽長幹嘛。”賀東言嘖嘖嘴,無奈地彎下腰把褲腿稍稍卷了一截,然後坐到床邊抓起一塊披薩塞進嘴裏。

唐亦天也太幼稚了!因為病房裏沒人,說不能把兒子托給不放心的外人怕被綁架,竟然就要他冒雨跑來,淋成這德行!難道他就不會綁架麽!綁架都是熟人作案好不好!

“爸爸去哪了?”耀靈確實餓了,吃完一塊,擡手又抓了一塊,“他不吃嗎?”

“你爸是超人,不用吃飯。”賀東言沒好氣地邊嚼邊說,披薩還沒涼透,味道不錯。

病床上是唐亦天胡亂拔下的輸液針頭和監控身體狀態的導管,賀東言嘖嘖嘴,被捅了那麽深的一刀縫合傷口還不滿48小時就能硬跳下床,不是超人就是神經病!

撥開那些針頭導管,賀東言往床上一躺,側目看著漆黑一片的窗外,狂風暴雨的聲音即使門窗緊閉依舊駭人。人啊,總是覺得自己很強大,可在有些東西面前,人卻是那麽脆弱,一場暴雨、一場災難,或是一次疾病,都可以瞬間讓人失去生命……

手術室的紅燈還在亮著。韓念坐在走廊上,沒有一絲暖色的白燈照得她臉色蒼白,纖細的雙手握得隱隱透出青色的經脈。

一只溫暖厚實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韓念擡頭,像個走丟的孩子,在空寂無人的街頭孤獨一人,漫無目標。直到如今,她才算是真正失去一切,一切的信念,都不覆存在了。

因為走動而引發的劇烈疼痛,唐亦天的眉頭緊鎖著。韓念一下撲倒他懷裏,再沒有一刻像此時這麽需要他,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哭得比十五歲那年還要傷心。

“沒事的,會沒事的……”冷汗從他額角滲出,無論多麽對她心寒,他依舊做不到對她不聞不問。

“都是我……”淚水滴落,涼涼地砸在他的後背上,韓念說,“都是我,一切都是我……”她那樣質問他、責罵他,卻忽略了他腦袋有一顆隨時會爆裂的動脈瘤呢!只要爆裂,就會要了他的命!她過激的話語就像堅硬的子彈一樣射進他的身體,每一下都足以斃命。

“這不怪你。”唐亦天把她攬進懷裏,他的胸懷有多暖,此刻的她就有多冷。未知的恐懼像精細的利刃,一刀刀剜進她的心窩,全身麻木得沒有痛感,也沒有力氣,絕望而又可怕,

她仿佛可以看見死神舉起了鐮刀,猙獰地笑著,像是在表揚她,為他送來一條鮮活的生命。“我不知道……我應該恨他,可是我為何還會這麽害怕,害怕……他死?”韓念瑟瑟地發抖,明明手術室裏的那個男人欺騙了她多年,間接害死了她的親生父母。收養她卻讓她扮演一個替代品,他壞事做盡,喪盡天良。她被他蒙在鼓裏,與唐亦天反目成仇,還差一點被他打掉腹中胎兒。他不僅毀掉了她全部的幸福和美好,還讓她的人生都成為了一個荒唐的笑話!可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刻,在她本應該欣慰的時刻,她竟然害怕他死!害怕他離開人世!

“因為你知道……”唐亦天收緊了手臂,“這麽多年,他是真的把你當做女兒……”無論在韓覆周眼中,韓念是不是他亡女的替代品,他確確實實愛過她,把一個父親該給女兒的愛都給了。也許他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他並沒有愧對作為一個父親應盡的職責。

“他為什麽要對我好呢……”韓念寧願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這樣她就無畏地去恨他,而不用像現在這般痛苦折磨。

他為什麽要一面照顧她,一面又欺騙她;他給予她幸福美滿的生活,卻又親手把它捏碎;他叫她思思,他把她扛在肩頭,然後重重地丟進了深淵!為什麽,不能向對其他人心狠手辣時那樣對自己呢?無情無義,殘忍冷血,不要給她任何愛、任何美好、任何過往。那麽此刻,她就不會想起他,想起他在下雨天去學校為她送傘,想起他在冬天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想起每一次過馬路他都會緊緊牽著她,想起自己生病時他徹夜不眠地照顧……

唐亦天知道,這已經是韓念可以承受的極限了。她在崩潰的邊沿,只差一點點,她真的會撐不下去。就連他,竟然都希望韓覆周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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