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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最後一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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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請趙五娘是在七月初九的下午。

趙五娘素日裏做的是邸舍的買賣,晚間坊門一關,被困在平康坊的人就得住店,那個時辰趙五娘少不得一番忙碌,沒有辦法出門,反倒是每日下午的時候,來住店的人少,五娘可以把店鋪暫時交給仆人看護,隨著沈熙薇出門透透氣去。

同樣的原因,五娘晚間繁忙,所以她的暮食一直都是提早用的,正因如此,她身材苗條,一直苦惱無法趕上潮流,做上一名豐腴的美人兒。

二人選擇的食肆,是沈熙薇相熟的盧記食肆,因著不是飯口,盧小郎君此時並不忙碌,只有零星的兩桌客人,他便給沈熙薇推薦了今日的店鋪招牌:水盆羊肉。

沈煕薇頷首,又另外叫了兩張芝麻胡餅。

唐人喜食羊肉,水盆羊肉,這道菜便一直流傳到了後世,亦稱“六月鮮”,多在夏令六月開始問世,主要食材是羊腩肉,羊腩肉相比羊肉的其它部位,少了幾分溫補之效,與各類調味品相融合後,又添了益氣的功效,因此成了夏日趨之若鶩的羊肉佳品——羊肉清補涼。

而盧郎君制作水盆羊肉亦頗有妙方,他有個秘制的配料,老五樣——花椒、良姜、小香、桂皮、八角①。

要說起來卻也不是多難得的東西,可其中的絕妙之處便在於比例。華國美食便是如此,因著火候不同,對調味品比例掌握的不同,那些“適量”、“少許”,便可匯就出一道道匠心獨運的菜品,一個廚子一種味道。盧兆安要做到對每種調料的性味心中有數,比如花椒的麻度,桂皮的香度,便要親自去咬,才能嘗出其中的不同,掌握住最佳的配比②。

另外的秘訣便是高湯,頭天晚上將羊骨精挑細選,冷水浸泡一夜。今日午後便開始入鍋煮沸,大火開鍋,去腥瓢雜,再轉小火慢燉一個時辰,這樣熬出來的湯,才能清亮不渾濁,而羊骨中的膠質則會讓湯底更加稠香,這時再下入羊腩肉,蓋上老槐木制成的腰板,將羊肉封鍋。因著湯底表層的油脂會將汁水鎖住,等到羊肉煮的如凝脂般豐腴、每一部分都吸入了湯底的醇香之時,便可出鍋了③。

此時還有最後一步,便是要破湯!水盆羊肉美在吃肉喝湯的暢快,因此,湯頭勢必要講究,將方才煮肉的原湯加少許鹽和清水,慢火煮沸,因著原湯過濃,稀釋調味之後不濃不膩,口感剛好。而呈湯的碗也頗有講究,要用沸水一直浸泡著保持溫熱,取用之時再放些提味的芫荽便可上桌供給食客了④。

盧兆安將水盆羊肉上桌,撲面而來香味立刻鉆入沈熙薇鼻中,還沒開動便惹得人津液橫流,她趕忙提箸夾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盧兆安將火候控制的極好,羊腩肉鮮美軟爛之中依舊帶有微微的韌性,瘦肉處糯香,肥肉處則很好的保存了羊肉的油脂,只香不膩,肥瘦相間之下,兩種不同的口感在齒頰反覆碰撞,爆炸,沈熙薇不能自控,趕忙又夾起了一片兒。

可趙五娘的吃法卻和她不一樣,她是配著胡餅吃的,清香鮮醇的水盆羊肉,放在雙面金黃泛著芝麻焦香的胡餅上,除了原本的肉香又融合芝麻的醇香,再加上胡餅焦脆的口感,使口中的味道更加豐富,這些豐富的味道反覆碰撞中刺激著味蕾,趙五娘被香的幸福感爆棚,臉頰微紅。

沈熙薇見狀也學著她的吃法咬下一口,不禁在心中暗自悔恨方才吃的太急,竟未曾體會到如此美味的吃法,實在令人惋惜。

而把這頓暮食推向高潮的,則是那一口醇厚的羊肉湯,湯清味濃,鮮香之感相得益彰,沈熙薇恨不能化身成饕餮,只管朵頤,不問前路。

一餐飯二人吃的熱熱鬧鬧,觥籌交錯之間,感情也跟著生了溫,五娘揉著略微隆起的小腹滿意道:“要是日日都能有這樣的腰身便好了,我啊,每日發愁,吃吃喝喝的也沒有個肚子,穿上綾羅也撐不起來,沒有豐腴的身材。”

沈熙薇想起後世那些減肥節食苦不堪言的名模,不知該同情面前的五娘還是後世的她們,只出主意道:“五娘若是嫌棄體瘦不美,可在裁制新衣之時在腰身處添加些褶皺,增加些膨脹感,就像這樣。”

她說著話,便讓五娘起身,在她的羅裙之間,做了些堆疊,五娘在盧記的銅鏡前轉了一圈兒,果然顯得豐腴了不少,因此心情愉悅道:“要說沈娘子真有辦法,開起了綺羅店我第一個便要去捧場。”

沈熙薇見時機成熟,佯裝嘆息道:“實不相瞞,兒今日遇上點麻煩,還得請五娘出手相助。”

五娘心情大好:“只要五娘能幫得上忙的,沈娘子但說無妨。”

沈熙薇壓低聲線道:“兒想請五娘幫我雇上幾名悍婦。”

“沈娘子要與人打架?”

“那倒不必,只需要嗓音洪亮,氣宇軒昂即可,雇要五六個人,兒願意每人每日給一兩銀子酬勞。”

“只要吵架便可得一日一兩銀子?”

“是了。”

“此事包在五娘身上。”

第二日一早,劉記的店鋪才開門迎客,便來了幾名身高體闊聲音洪亮的婦人,她們各個手中拿著劉家的口脂要求見掌櫃:“你家的東西有問題,要怎麽賠我們?!”

“是了是了!要說這管狀口脂從前在乞巧節夜市也買過,和你家的大不一樣。”

那櫃面娘子趕忙道:“我劉記的口脂只有七月初八賣了一天,現下暫時不賣了。”

“可從前劉記賣的貨,現下就不管了嘛?!”

“是了,還說什麽百年大店。”

“我看趕緊把招牌拆下來得了。”

這番吵嚷引起了波動,劉記門口聚集的看熱鬧之人卻越來越多,沈熙薇將馬車簾子掀開了一條縫兒,不動聲色的觀望著。

不過多久,這風波就傳到了劉家老太太的耳中,那長圓臉的仆婦略帶愁思的立在一旁,等著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卻仍舊頗有閑情的拿著銅剪子剪文竹,少頃,才開口道:“不過是點雞毛蒜皮的事兒,賠了銀子便得了。”

那仆婦喏喏道:“是了,已經讓鋪面上賠了銀子了,只是,大爺回說這事出的蹊蹺,那櫃面娘子並未曾見過鬧事的婦人去買過貨,可卻又真真實實的拿著我家的管狀口脂找來了,大爺還說,倒是姓沈的那個小娘子,跟著大爺那日,在各店都買過不少的貨。”

“知曉了。”老太太面上並無太多表情。

其實不用這仆婦多言,她也知道是沈熙薇在敲打自己,那便說明沈熙薇急了。

但若說起來,老太太也急,建起大船需要百年,砸壞大船卻只需要一塊夠硬的石頭。

這事進展到這樣,已經是白熱化的地步,兩方勢均力敵,因此下一步要怎樣走,何時走,老太太需得沈住氣好好斟酌一番。

另一邊,那六名婦已經與沈熙薇匯合在了趙五娘的邸舍,領頭的一個最為爽利的,名喚巧娘,是趙五娘的表嫂,此時她率先開口道:“沈娘子吩咐的,娘兒幾個都做了,那家說要退貨,娘兒幾個也沒同意,最後每人賠了一兩銀子,不知可否要交與娘子。”

沈熙薇爽朗道:“不必,你們且留著,我之前說的每人一兩,也照給不誤。”

那幾人聽了立刻眉開眼笑,又說了些誇讚之詞話,臨走時還說:“沈娘子若是下次再用人,還要想著我們娘兒幾個。”

可她們前腳才走,阿羅後腳便不安道:“娘子這樣做不是讓劉家知曉我們心急了。娘子從前不是告訴阿急了便輸了嗎?”

這話是沈熙薇說的沒錯,倘若在平時,拖個一年半載她也不在乎,可是現下的時節卻由不得她,今日已經七月初九,距離七月十五中元節不過六日,按照歷史的進程,武則天會在七月十五有一次大動作,沈熙薇必須要趕上這次風口,時不我待,她只能破釜沈舟賭上一賭。

天色由白亮轉為金紅再轉為紫黝黝的一片,沈熙薇眼看著日落西沈,月上枝頭,再過半柱香,坊門便要關了。

她心亂如麻的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阿羅卻比沈熙薇還要沈不住氣,整個下午,一趟一趟的去窗邊眺望,又無功而返,最後簡直如條件反射一般,聽見馬蹄聲就從座椅上彈起身來。

如此焦灼輾轉到了暮鼓敲響,劉家仍沒有動作。

沈熙薇一顆心已隨著鼓聲沈到了底,她萬分失望的坐在床榻之上,仔仔細細的思量著到底是哪步棋走的不對。

良久,她最後終於眼眸一亮,拍手道:“懂了!”

阿羅才要問沈熙薇懂了什麽,可話還沒開口,卻傳來了叩門聲,沈熙薇強壓住撲通亂跳的心臟,貌似鎮定的打開了門,事情果然出現了轉機,劉家老太太竟披星戴月的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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