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記憶中，這個世界只有白色與黑色，時間總是安靜而緩慢。每一次，他都在白色的世界裏醒來，睜開眼睛看到另一個黑色的自己，他知道對方和自已同時誕生，各據一邊，討厭厭惡。

時光悠長，無數次雲卷雲舒，太陽和月亮無數次倒映在湖面上，他們偶有對望，不過是掃一眼和自己一樣的臉，然後撇過頭去，繼續等待。最後的那一天如期而至，他們醒來，都已化作青年的樣子，一黑一白的兩件兵器也同時出現在各自手上。那一刻，他們沒有任何猶豫，仿佛自出生以來就在等待這個時刻。

廝殺。

總有一方浴血而亡，存活的另一方化作青鳥或幽冥，在嘶鳴中消散。

只剩微波蕩漾，將所有時光映在水面上。

有一天，他在哭聲中醒來，他睜開眼睛，聽到哭聲從湖心擴散開來。那時，沒有任何記憶的他並不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聽到聲響。他聽了很久，終於循著哭聲走過去，一直走到水中央，看到一個孩子蹲在水裏，眼淚一滴滴掉下來，在湖面上打出一圈圈的漣漪。

感覺到他的身影，那孩子擡起頭來，看到他，掛著眼淚就那麽笑了。

從那天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雲卷雲舒不再無聊，世界不再死寂，那個孩子每天在水面上跑來跑去，一刻也閑不下來，咯咯笑著開心極了。他看著那個孩子，笑著，看著她跑過來拉自己的手，心裏生出花開一樣的感受。

原來自己是可以感受到的，他想。

時間久了，另一個自己似乎也變了，雖然還是冷著臉，但只要那孩子跑去牽他，他也不會躲開了。

原來他也是可以感受到的，他想。

他多希望能永遠如此。

但該來的還會來，長大的那一天，廝殺依然不變。

只是死的人，消失的人，最後看到的不再是空無一物，最後聽到的也不再是寂靜無聲。和醒來時一樣，他們離開的那一天，那個孩子一直在哭。

胸口很痛。

羽生在疼痛中睜開眼，他看到一片黑茫，眼前閃著金光的佛印不見了，讓他懷疑自己是否醒著。零散的記憶充斥在腦海裏，讓他頭痛欲裂。他重新閉上眼睛，夜晚的清涼真切起來，不由得又想起那片湖岸，自己矗立了近百年的孤獨湖岸，也是這樣黑暗寒涼。

胸口又痛了一下，這一次，他感覺到有什麽在心裏飄過，就像…就像一片花瓣浮在水面上。

他突然想起，那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矮墩墩的孩子變成笑容燦爛的少女，說著要去哪裏歷練一場，他將蓮瓣悄悄藏在她身上，跟著她一起穿過千萬片雲層，來到喧鬧的人間，在某個月光很好的晚上，和她一起欣賞真正的山川花海。

真懷念啊，無生…你走了以後，再無人呼喚自己了。

羽生在心裏默念著，想起那個狹小結界，無生笑呵呵的說：“我叫無生，你呢？”

“…我沒有名字。”

“啊，那怎麽行？不如你叫羽生吧，你跳起來的時候，比飛鳥還輕盈。”

“飛鳥是什麽？”

“嗯…是最自由最好看的動物，可以飛呢。”

“那好吧，謝謝你給我名字。”

“你喜歡嗎？”

“喜歡。”

“好耶！”

她張著雙臂笑著的樣子那麽好看，轉眼卻驚恐的看著自己，雪白的長劍穿過她的身體，她的眼淚流出來，朝無邊的空茫中墜落下去。

“羽生！”她喊著，自己卻無法回答。

從那以後，他的劍上永遠彌漫著血腥味，就像那片飄在黑暗中的花瓣一樣，飄散著悲哀又絕望的味道。

為什麽不能一直在一起？為什麽要離他遠去？羽生靜靜地躺著，右眼隱痛不止，他昏昏沈沈的又睡了過去。

段十六靜靜的站著房間的角落裏，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看著羽生醒過來又睡過去，胸口一點血光微微顫動——那是他親手放進去的沾血的蓮瓣，只是現在他還看不出來，沾染了莫傾紅夫妻不甘之血的蓮瓣，能汙染到何種程度。

他苦笑，這樣不擇手段，自己脫離人道看來會越發遠了。

段十六從房裏出來，看到外面陽光正好，樹木蔥蘢茂盛，有鳥嘰嘰咕咕的叫著，隱約又生動。如果不是那個一看就哀怨郁悶的蹲坐背影，這個院子符合所有夏天的趣味盎然。

他走過去，挨著對方坐下來，笑道：“想看就進去大大方方的看多好，這樣坐著，整個院子都要哀怨起來了。”

無生擡頭沖他做了個鬼臉，又哭喪著垂下頭去：“我不敢去。”

“是欠了錢還是欠了情呀，我怎麽不知道你是這麽膽小的人。”

“欠什麽都能還上，可是他們……”無生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們對我太重要了。”

“如果我沒記錯，他們每三百年重生一回，你不用太擔心了。”

“可是我不會，十六，我只有這一次了，我很害怕這一次還是幫不了他們。我很害怕自己活了千萬年，最後什麽也沒有做成。”

聽到無生這樣說，段十六皺眉沈默了一會，輕輕笑道：“你在人間溜達這麽久，沒遇見其他讓你掛心的人嗎？”

“嗯……”無生擡頭嘆道：“我知道你的期待，可是我在人間越久，就越發覺得他們如此不可替代。然後每次想到我給他們找的麻煩，我就想掐死自己。”

“你這樣想我心裏過意不去。”

“為什麽？”

“沒什麽，”段十六笑了笑，說道：“鱗生似乎變化很大，上一次見他，他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有情緒又怎樣？”無生撇撇嘴：“自從羽生來了，他都不理我，到底生什麽氣嘛，好像我惹了他一樣。”

段十六一楞，這才想起自從樟州一遇，羽生突然出現，自己又傷成那樣，回來之後還不曾這樣聊過，有些無奈的搖頭問道：“你還不知道鱗生對你的感情嗎？”

“什麽感情……？”

“你問我？”

無生眨眨眼，沒有說話，她一臉迷茫，半晌恍然大悟，笑道：“十六你在說什麽，你想太多了啦，我們相依為命這麽久，是很親密，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哈！”段十六忍不住笑起來：“那你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你為何又問我這個？”

“我只是想著，現在兩個人都到你面前了，你總該選一個了。”

“何來選擇一說，他們對我同樣重要。”

“同樣嗎？這可如何是好？”段十六嘆道，伸手扶住額頭，他的手上依然纏滿繃帶，無生這才想起來他的傷，急忙問道：“你的手怎麽樣了？”

段十六一臉“你終於想起我了”的表情，可憐兮兮的說道：“還沒好，只是你這個事情再沒有結論，我的頭都該疼了。”

無生終於露出嫌棄的表情，冷哼一聲，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屋子，有些疑惑的說道：“十六，羽生他…迦衍的封印破了，你說羽生會不會有事啊，這都好幾天了，如果迦衍再找來，該如何是好？”

“迦衍此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果然難纏。”

“…你不要這樣說他…”

段十六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慢慢說道：“迦衍當年一心想要為人間清理亂氣，卻沒有想到這兩塊玉會化成兩個人，也沒有想到，兩人廝殺的身影一次次倒映在湖上，讓無根湖裏也長出一個人來。本是無情物，卻生有情心，他倒是沒有說錯。我看他對你也很頭疼的樣子，只怕是屢教不改，令他心煩。”

無生默默的撇嘴，沒有答話。

腳步聲傳來，無生側頭一看，卻是幾天來一直不理自己的鱗生，不由得就有些緊張又生氣，鱗生也不看她，走過來盯著段十六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段十六看了看他，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問，鱗生冷著臉又問道：“那天，你從無生背後出現，是要攻擊羽生，還是無生？”

“原來你想問這個，”段十六不慌不忙的說道：“我假裝攻擊無生，想看羽生是否記得他，怎麽，你覺得我會害無生嗎？”

鱗生不再說話，他看著無生，似乎在等她回答，無生沈默了一會，搖搖頭說：“你當然不會害我，只是你厲害得有些異常，連迦衍都不怕，太捉摸不透了，明明是個人類，到底是如何有這樣的本領？”

段十六聽了哈哈一笑：“無生，你在人間這麽多年，捉摸透了幾個人？”他見無生眨巴著眼睛被他問住了，更加開心：“以我的年齡來說，你若捉摸得透我，那我未免也太失敗了。”

無生豎起眉毛剛要反駁，一個身影出現在不遠處，墨李朝段十六點點頭，後者便慢悠悠站起來，說道：“至於我的本領，我隱居山中這麽久，時間可沒拿來釣魚。”說著，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沖兩人問道：“那天拿到的鬼胎醒過來了，要看嗎？”

想到那個黑乎乎的一團，無生猛烈搖頭，鱗生顯然也沒有興趣。段十六就笑了笑，說道：“總之，等羽生醒來你見一面也好，不過還是要抓緊時間去找蓮瓣，原本我們找蓮瓣是為了引導去他所在之處，如今他這個樣子，那些蓮瓣也能派上其他用場。”

說完，他慢條斯理的離開了。省下鱗生與無生兩人沈默的坐著，氣氛突然微妙起來，凝固又尷尬，無生搜腸刮肚，但怎麽也找不到話說，瞥到鱗生又要離開，急忙喊道：“你坐下！”

鱗生看了她一眼，要停不停的樣子，無生只好豁出去，說道：“你這樣不理我到底什麽意思嘛！？”

“我沒有不理你，”鱗生終於說道，又坐下來，輕輕說道：“我忍不住想要生氣，所以才不見你的。”

“所以我才問，為什麽要生氣，我們遲早要去找羽生，你遲早會見到他的。”

“可是至少不用這麽快。”

無生一楞：“我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我其實很高興…至少在看到他受傷之前，可是如果這件事情讓你很不開心，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無生沈默著不知該如何說，段十六說鱗生的變化很大，她也知道，但鱗生是天地間所有至暗所化作的具象，懷疑、冷漠、憎恨……幾乎所有的負面情緒生來就和他如影隨形，螢草那一次，若非自己擋著，只怕那個孩子魂飛當場，只是，他那麽努力，努力的陪自己游山玩水，努力的不傷害其他人，尤其是螢草之後，他其實再也沒有隨意傷過別人了。這樣短的時間能改變成這樣，已經令她刮目相看。

只是羽生一出現，源自靈魂的敵對大約也讓他坐立不安吧。

“鱗生，你不相信我嗎？”

鱗生毫不猶豫的說道：“我不相信任何人。”話語剛落，他看到無生眼裏的傷痛一閃而過，便又說道：“不過如果是你，我可以努力。”

無生難過的心因這一句話煙消雲散，她笑了笑，說道：“那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你不可以傷害羽生。”

聽到宿敵的名字，鱗生臉上升起一絲黑氣，無生見狀趕緊說道：“你們二人雖然生來即為正負兩面，但那不是你們原本的樣子…如果你殺了他，你也會立刻消失，之後要再等三百年年，整整三百年我才能再見到你們。”

“……”

“如果你們再消失，我就再也找不到你們了，就算你們可以重生，可是…可是誰知道還要多少次，我才能像這次一樣記起你們？還要等多少次，才能有機會走到這一步？”

“我答應你，”鱗生看著無生微紅的眼眶，看著眼淚在她眼睛裏凝出來，忍住擦掉無生眼淚的想法，輕輕說道：“你說的那些我都不在乎，但是如果你在意，我可以不動他。”

“謝謝你……”

“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了，心情大約也能好一些了嗎？”

“誒？”無生又楞了楞，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在意自己這幾天的情緒嗎？這樣一想，她不覺得有些呆了，心裏有什麽湧出來，令她想哭。她沈默良久，擡起來抓著鱗生的袖子，低聲說道：“其實，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訴你。”

“什麽事。”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傷害你…”，鱗生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突然這樣說，無生低下頭：“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因為我也是過了很久才想明白。”

鱗生仔細聽著，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無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蓮化青鳥，四海清平；魚化禺彊，幽冥洞開。我不知道幽冥洞開是什麽意思，但也許迦衍很介意，也不再讓我和你們一起長大，而是讓師父每天帶著我，我什麽也不記得，只知道每天去結界裏澆水…”

“但是你不可能傷害我。”

無生的眼神更加黯淡了，她低聲說道：“可是我記得，師父給我澆水的那個大碗，一開始只是個普通的石碗，後來石碗的外面多了一圈金色的佛印，碗裏長出來的水也有隱約的金光…我後來才慢慢想起，你們原本世世爭鬥，有贏有輸，但自從水裏出現了那些金光，你再也沒有贏過了…”

鱗生皺眉，輕輕說道：“這不是你的錯。”

無生紅了眼眶：“可是每次澆水，你都會躲起來，我一直以為是你不喜歡我，後來才突然想到，其實是因為你每次都很痛苦…”

她說著，那滴眼淚終於凝成一大顆，從她眼裏掉出來，鱗生猶豫數次終於擡起手來，將無生臉上的眼淚擦了擦，心裏也跟著郁結起來。無生擦了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總之，你不要在這樣不理我了好嗎……？”

“…好。”鱗生獨自坐在樹上，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那滴眼淚燙得他掌心熾熱，再說不出來其他的話來。

夏天的風帶著微熱吹過來，兩人靜靜的坐著，仿佛回到千萬年前，等待夕陽的到來。

又過了幾日，兩人之間再無嫌隙，無生更是攆著鱗生滿山跑——她現在的功力不比以前，鱗生儼然成了她的勞力，滿山給她摘果子吃。

“還是夏天好！”無生坐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樹上，喜滋滋的啃著手裏的果子，陶醉的說著：“天也好看，山也好看，還有果子吃！”

鱗生坐在一旁，既不取笑也不說話，看著她一個又一個，表情已經溫和了許多。

“吶，你也吃一個呀，”無生笑著說道，將手裏的果子擦了擦：“你忙了大半天什麽都不吃我可罪過大了，你嘗嘗這個，可甜了可好吃了！”

“你吃什麽都好吃。”

“誰說的，我很挑的，不過大部分果子是真的好吃哈哈。”

“……”

“吃嘛——！”無生說著，塞過來一個果子，鱗生看著手裏黃橙橙的果子，又看了看無生期待的眼神，只好咬了一口，點頭說道：“好吃。”

“都說了好吃的。”無生笑瞇瞇的將手裏另一個果子擦了擦，剛想一口咬下去，段十六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他醒了，想見你。”

無生猛然回頭，看到段十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不遠處沖她笑著，“你是說……？”

“不然呢？”

無生再無言語，心花怒放的跳下去，直奔院內去了，鱗生獨自坐在樹上，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他看著手中的果子，只覺得嘴裏泛出苦澀。很久以後，他突然察覺到段十六還在樹下，目光陰沈的看了過去。兩人四目相接，段十六就笑了笑說道：“都說紅塵珠不是一顆珠子，我現在信了。”

鱗生皺了皺眉，問道：“什麽意思？”

段十六笑著，並不說話，鱗生見四下無人，又問道：“段十六，你可在圖謀什麽？”

“哈哈！”段十六高興起來：“段某一介閑人，說不上圖謀，不過是契約在身，幫無生達成心願罷了。”

聽到契約二字，鱗生心裏一動，段十六卻轉身走了，輕飄飄的說道：“三千紅塵，一顆人心，你現在的樣子實在令人高興。”

風吹來，這句話過耳便散了，鱗生看著院內幾房屋頂，好半天沒有說話。

人心，是指他嗎？

遠處，無生早已經跑過回廊和花園，等跑到門口，卻停下來不敢開門，心跳還未平緩，一時之間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上次鱗生醒來，自己也是這樣忐忑不安，一直以為自己和羽生只會在十方殿裏重逢，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出現在自己面前，無生只覺得心裏亂七八糟，連動一根手指都忐忑。

多久沒見了？幾十年？一百年？他被迦衍封印成那樣，是否還認得自己？之前沖破結界掉下來，他的表情那麽心痛，結果在人間見到又是以劍相逼，該怎麽解釋呢？

還有鱗生……

突然，門開了，無生驚愕的眨了眨眼，看到羽生站在門內，臉色有些虛弱，笑容卻溫和似水，一頭銀發像月亮出現在白晝中，輕盈透亮。

“你這樣楞著，還要我給你開門。”羽生輕輕打趣道，無生這才如夢初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了上去。

羽生嘆了口氣，將她拉到屋內坐下，又給她擦幹眼淚，這才唇角帶笑，安安靜靜的看著她，看得無生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也擦兩把眼淚說道：“你…你覺得怎麽樣了？”她看著羽生，這才發現他此前被頭發擋住的右眼被一塊白色棉布罩著，畫著一個淺青色類似封印的東西，瞬間想起被段十六扯爛的封印，急忙問道：“你的眼睛還疼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羽生微笑著搖搖頭，安慰道：“已經沒事了，只是暫時還得封著，你不用擔心。”

無生看著他眼睛上的封印，認得那是段十六的手筆，稍稍放了心，追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以為…我以為你會一直在十方殿裏…”

羽生的笑容有一絲消逝，他看著無生沒有回答，而是有些悲傷的問道：“那次我傷了你，你可…還疼嗎？”無生咬著嘴搖了搖頭：“早就好了，已經沒事了。”

羽生目光黯淡，起身走到窗前，淡淡的說道：“我原本是一直在湖邊等著，你…你們掉下去後，我追了上去，但是不知為何，我無論如何也出不來，十方殿裏出現很大的湖面，我就在湖邊等著，每天看著湖面，卻看不到你的蹤跡…我怕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你了。後來，有個僧人走過來，其他我就記不起來了。”

“是迦衍封印了你…”無生脫口而出，又想起那天迦衍所說的話，臉色一變，急忙問道：“你現在…還是在忍受正邪兩股力量的撕扯嗎？有沒有解決的辦法，鱗生也在這裏…也許，也許他可以幫忙…？”

羽生聽到鱗生的名字，倒不像鱗生那樣大動肝火，他沖無生笑了笑，安慰道：“沒事的，說起來，我如今這樣也很好。”他摸了摸胸口，又無所謂的放下，對無生笑道：“又見到你長大的樣子，真好。”

無生一楞，印象裏，她從未長大，至少外貌上沒有長到現在這樣的年齡，不由說道：“你原來也見過嗎？你記得以前的事情嗎？”

羽生重新坐下，輕輕拂過無生臉頰的頭發，說道：“最重要的事情，我都記得的。”

無生聽他這樣說，心裏就暖暖的，但是看著他的眼神，一時又不太明白，只覺得羽生的目光和記憶裏的不太一樣，那樣深沈又悲傷，令她無所適從。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你胖乎乎的小手，滿眼都是淚，看到我就笑了。我也記得你長大一點，水都端不穩的樣子，有一次把水撒了，明明喊一聲又能有，還是急哭了…還有你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月亮那麽圓…無生，我都記得。”

羽生慢慢說著，無生卻已經哭得無法自已，羽生將她輕輕擁入懷裏：“被封印的那一刻，我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與你說話了，如今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你不要哭了。”

無生卻哭得更大聲了：“我見到你太高興了…”話音未落，“砰”的一聲巨響嚇得她擡起頭來，卻看到門被一腳踹飛，鱗生黑著臉走了進來，羽生眼裏有什麽銳利的東西一閃而過，無人察覺。無生已經跳起來，將羽生擋在身後喝到：“鱗生，你可是答應了我的！”

鱗生瞪著兩人，也不說話，倒是段十六有些尷尬的笑著走進來，咳了一聲：“我原本要敲門的……”

見到段十六，無生放下心來，她瞪了一眼鱗生，問道：“十六你有事嗎？”

段十六點點頭：“原本不想打擾你們敘舊，不過想了想，此事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無生還未點頭，鱗生已經沖無生冷聲說道：“看過了，快走吧。”

“你…！”

段十六笑了笑說道：“去前廳如何？”他用眼神詢問了下羽生，羽生點點頭說道：“好。”說著，他拉著無生往外走去。

段十六笑笑讓開位置，鱗生卻站著不動，他盯著羽生的手，終究還是沒忍住，冷冷說道：“放開。”

無生眨眨眼，不明白他剛剛在樹上還挺開心的樣子，這才多久，自己說過的話就都拋到腦後，不由得惱道：“鱗生你不要這麽沖。”

“你信不信我殺了他。”

“你怎麽還這樣！？”無生哀嚎起來，到底怕他生氣，有些委屈的抽回手，卻發現羽生收起了笑容，將她的手牢牢握住，拉著她徑直走了出去。

“羽生…？”

“他要鬧脾氣，等我好了在奉陪。”

“不不不，你們不能打架！”無生苦著臉，看見鱗生的臉色愈加黑了，慌亂中急忙拉住他，就這樣一手被羽生牽著，一手牽著鱗生，拖拖拉拉的往外走去。

鱗生見她拉住自己，一臉為難的樣子，怒火似乎下去了不少，卻轉眼又示威一般要走在前面，三人在狹窄的過道裏活生生一副推搡的樣子，讓跟在最後的段十六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三個加起來已經活過千萬年的人。

如此直率到近乎幼稚，真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著，目中突然顯出一絲蒼涼，他在原地呆立片刻，還是往前廳走去。

段十六溜溜達達晃到前廳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無生背對著他，坐在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中間，那兩人感覺到他進來，一起轉頭看過來，幾無二致的面容，只是兩個人的頭發，一個似黑夜，一個如明月。

大荒之隅和冥河河底，世間至明與世間至黯，明明長著同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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