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元寶也並不在場，只是聽了阿驊那頭有人來稟，到了阮青衣此處，見宇文璟跟蘇隱都守著，便叫了千子音跟其他的巫醫去診治。

當時，元寶來回往穆驊那邊跑了幾次，可每次去人還未見到，就先見幾盆血水被端著進進出出。

穆驊與他家公子有血緣之情，元寶再木，也知道穆驊對阮青衣的重要，回到阮青衣養病的廂房，見到的卻還是昏迷不醒的阮公子。

元寶手足無措，只能瞧著守在一旁的宇文璟跟蘇隱，從阮青衣昏迷這兒人就出現在這兒，鍥而不舍的呆著，連個響屁都沒有，元寶不知道怎麽才能讓阮青衣醒來，好歹能見穆驊最後一面。

這個意思從眼神流露，想幫忙的還是蘇隱，他不懂醫術，只能依著老辦法給阮青衣灌輸些真氣，舒活經脈，卻被宇文璟擡手一掌逼開。

元寶至今還記得宇文璟不言不語如地獄來的惡魔，身形一動周遭空氣便如芒刺，桌椅被劈成道道木楔。

蘇隱踉蹌退開之後，便彎腰噴出一口血。

宇文璟收了手開口只講了一個字，他道，“滾！”

蘇隱還想動手，卻被搶進門報喪的千子音攔了下來，那日穆驊姑娘就此魂歸故裏！蘇隱尚還存留著幾分清明的意識，問了千子音如何能讓阮青衣醒來，還需多久。

在此前一刻，元寶還惱恨著宇文璟，可當他聽見千子音回答道，“只能任他自然而然，若是加劇了毒血流通，阮青衣本就沒幾日好活的命怕是就此也要送了去！”那一刻，心裏竟是感激他出手迅捷。

千子音報了喪訊之後，便是傳慕白飛的旨意，要求操持穆驊的後事。

這後事本是慕白飛想找宇文璟來一起定的，卻生生給宇文璟打了回去，元寶記得那晚慕白飛來找他說這是事的時候宇文璟冷如堅冰的態度。

他說除了阮青衣的命，誰的死活都與他沒半分幹系，全天下的人死絕，也與他無關！

元寶仍然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宇文璟面上表情，冷淡的仿佛失了人的常性，只剩下透盡骨子裏的寒。

沒有人敢去惹，沒有人敢去勸，哪怕外面翻了天，屋裏的人仍是冷著臉坐在床前。

後來屋裏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包括元寶自己，他隨著蘇隱去操持穆驊的後事，即便再掛念他家公子，也忍著不去打擾。

卻不曾想，宇文璟不吃不喝守了幾日幾夜，終於守的人醒了過來，他卻一言不發的走了！

元寶又開始了滿腹的怨憤，阮青衣的性子他知道他勸不了，穆驊這一去，阮青衣的心結怕是要系成死結！

他甚至盼著他家公子一病將腦子病壞，忘了穆驊的事，如今提及，他心裏惶恐，生怕阮青衣受不了刺激，重病之下再次昏厥過去。

誰料，阮青衣聞言，只是呆了半晌，末了輕聲道，“元寶，靈堂設在何處？”

元寶知道他勸不住人，只好幫人換了長衫，將披風披上帶阮青衣去了穆驊的靈堂。

一出屋子，入目皆是霜白。

阮青衣站在檐下，頓住了腳，滿目的霜白。

終究，他有負阮家，有負父母，更愧對那個他口口聲聲稱為自己妹妹的姑娘！

靈堂下的棺材是上好的楠木棺，棺蓋已封，白綾繞梁，如蓋大雪。

堂下有人守靈，守靈的阮青衣並不認識，他繞棺一圈，靈堂上焚香的味道濃郁，絲絲融入心房。

元寶將慕白飛的話轉告與他，說這殯葬之禮，一切皆按皇家子弟入殮的方法去辦的。

於此身後之事，他並沒有多少在意。

人死之後，人間的事都不過是虛空而已，何況不用多久，他也就死了，如果真有個陰間，那麽地下若有相見時，許多的話不愁講不出。

倘若沒有所謂的陰間，這些事情做給誰人去看，死了的如何知曉，借著喪葬之事來表虧欠之心，無異於自欺欺人。

借蠱換血在穆驊得不到幾分療效，就算是做了也可能是徒勞之工，阮青衣所愧疚的卻是他的本心，曾那樣糾結過，曾那樣難以抉擇過，想讓阿驊活著，卻又不想宇文璟就此殞命。

換做宇文梓，哪怕是換的阿驊一時的壽命，恐怕也是願意的，所以，他這個嫡親兄長做的還不如一個仇人之子！

就連最後，他都沒能好好地送他阿驊一程，那份愧疚，充斥了他滿心！

元寶看著他面色青白，站著都不穩，擔憂道，“公子，你剛醒，還是去歇息吧！穆姑娘在天之靈不會怪罪的！”

“走吧！”阮青衣無力的吐了二字，聽到這句時，元寶還是吃了一驚，他原以為阮青衣會在靈堂悲痛欲絕，不曾想如此平靜。

阮青衣不想被他扶著，深深的望了眼棺木，這才緩步走出靈堂。

元寶隨在身側，小心翼翼的跟著，阮青衣走的極緩，他跟在後面亦是擔憂，不僅連腳步聲放輕了，就連呼吸都壓抑著。

難得元寶上心，阮青衣聽著好笑，他停住腳來，慢慢的轉身，元寶原本一心一意跟在後面，滿腦子想講些什麽話來開解他家公子，不想阮青衣猛地轉身，嚇得險些叫出聲。

剛想脫口罵人，卻生生的忍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是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元寶，難為你了，為了公子我，氣都不敢出了！”阮青衣嘴角上揚，露出個同往日一般的笑來。

元寶沒由來的一陣心酸，他向來喜歡同他家公子鬥嘴，喜歡將他家公子氣的跳腳，看他失了如姑射山仙人似得風度，讓他染上些煙火氣，如今看著阮青衣將生死經歷了個遍，能再強顏露出這般笑，他滿滿的心疼跟苦澀，眼眶內熱流湧動。

阮青衣笑著眨了眨眼，擡手敲了敲他肩頭，道，“你且放寬了心做你的！公子我雖然身輕，也不至於被你一口氣、一跺腳的吹跑了！”

這般光景還能為了於人說笑的，元寶心裏懸著的石頭稍稍放了點，咧嘴一笑，埋怨道，“那你不讓我扶你？”

“公子我腿又不瘸，走起來如何也是風流倜儻的，又不是嬌弱的小娘子，為何要你這樣貌醜陋的來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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