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送一萬將士出城，月夜裏馬蹄聲回蕩在空曠的青石板上，眼望這萬人披星戴月而去，宇文梓閉了閉眼，呢喃了一句連自己也未聽清楚的話。

蘇隱在離開的最後一刻，上馬之前，跪地朝他深深一拜的場景還飄蕩在他的腦海裏。

他道：“臣請皇上保重龍體！”

出征的將軍向來都只會告訴他定當不負皇命，早日平亂歸城！

可蘇隱偏不，宇文梓在他這句話上打轉，有種奇異的感覺纏至心頭。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回宮之後，他照常不放心，往旌鴦宮的方向去了。

路上竟與旌鴦宮裏匆匆忙忙出來的內侍碰了頭，宇文梓心底的不安泛濫，厲聲責問：“發生何事，為何如此驚慌？”

“皇上息怒，公主她......她不見了......”內侍“撲通”一聲的跪地，頭嗑在青石板上，“砰”的一聲，再擡頭，血流的滿臉都是。

宇文梓一腳踹開地上的人，趕回到穆驊寢殿，跪了一地顫顫巍巍打抖的人，床上被子跟本該躺在裏面安歇的人都不見。

憤怒的情緒一如洶湧而下的洪水，不可抑止，更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旭日東升。又是一日。

朝陽映過的雲滲出血一般艷麗的顏色，如沿著石階從頭顱跟項間噴灑出的鮮紅血液汩汩而流造就的天。

十多具無頭的屍體，項間的血匯成一條血河。

宇文璟瞇眼，臉上照舊帶著的還是那玩世不恭的冷笑，這場景與他那日被驅出皇城相比，不及十分之一。

血流成河，於他而言，心無波瀾！

能看到宇文梓如此狼狽的沒了分寸，在他眼裏區區幾條人命很值得……

宇文梓涉著淌血的路朝他走過來，因為憤怒，臉上的表情透著嗜血的猙獰。

“臣勸皇上不必如此驚慌，夙瑜公主許是出宮散心而已。”宇文璟笑的漫不經心，聳了聳肩膀，看著朝著自己走來人，神色間流露出的得意之色絲毫不加掩飾。

宇文梓擡手，淩厲的劍氣從袖底貫穿，一柄明晃晃刺眼的長劍刺破衣衫，那玄色的官服上慢慢綻放出一朵暗色的花瓣，緩緩的擴大，漸漸暈染成了一片。

宇文璟嘴角上揚，眉宇間無所忌憚的張狂那麽明顯，他笑著用無比輕挑的口吻道：“皇上要冷靜些，要知道現在就算是皇上一怒之下將臣殺了，夙瑜公主也不可能出現在皇上面前的！”

他說這這話的時候，故意一般的將“也不可能出現”壓的低沈，並用食指中指捏著刺進胸口前的那把劍緩緩地、一寸寸的從胸前拉了出來。

宇文梓強忍下將劍刺穿他心臟的沖動，從嗓子間逼出一句冷森森的話來道，“宇文璟，朕自留你一條賤命，便不怕你興風作浪！”

宇文璟將抵著自己的劍鋒從胸口移開，掛笑的臉上不變顏色，挑眉道：“皇上，當務之急恐怕並非應該是針對臣吧？！”

“你！”宇文梓怒極，低吼出聲，卻也不過片刻的功夫而已，一個呼吸間，他手裏握緊舉起的劍反而垂了下去，就連那張臉也散盡了之前不可遏制的怒色，待收了劍勢之後，瞇起的眼中射出的冷意比之前的怒意更甚。

宇文璟肆無忌憚，照舊笑的一臉春風得意，緩聲道：“皇上這般惱怒，近些年來鮮少見著，只不過近來似乎是頻繁了些，聖上應該多多修身養性，龍體重要！”

“哦？！正不是璟王所願看到的嗎？朕很少會讓人失望！”

宇文梓周身散發出的暴戾氣息收斂的幹凈，所剩的不過是盛氣淩人的氣焰。

他們之間比的就是氣焰，這一場不過只是一個簡單的開場白而已。

即便是怒火遮眼，也不應該失態到沒了分寸的那種地步，他們之間的較量不比尋常，宇文梓身在帝位，他是打心底清楚宇文璟的性子，他每一份隱忍下的壓抑都成這一場較量的輸贏根本。

只是無論如何，宇文璟也是最得意的一個，他想得到的終究還是遂由他意的令他得到了。

宇文梓索性也不裝作淡然，滿目陰冷的看他，冷聲道，“不過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想必那血癌之癥的覆發要比朕的怒火來的更頻繁些吧？！真正要保重身體的恐怕是皇兄，朕勸皇兄凡事莫要太過勞心勞力，還是多多享受當下吧！”

“有勞掛皇上掛心，不過是些陳年舊疾，就算是發作頻繁，也並無大礙！”

璟王笑，露出一排晃眼的銀牙，只是眼裏的迸射的寒芒與宇文梓眼中的寒光相撞，互不相讓，眼中挑釁的冷光已然挑明。

宇文梓幾乎咬碎了牙，才從嘴裏完整的說出句話，“看來璟王心境明朗，於生死早就看輕，很好，非常的好！既然如此，不如提早準備棺槨好了，趁著今日，朕正好想賜這幾人一副上好棺木，一並吩咐下去也為虛弦公打造一副好了！”

“臣叩謝皇恩！”宇文璟臉上的笑意擴大，斜跨跨的站著，嘴上說著叩謝皇恩，身子卻沒動，抱臂施施然的笑，笑的一臉無所謂。

他就這樣看著宇文梓拂袖轉身，鎩羽而歸！

正好太陽升至半空，朝霞退去，一派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宇文璟用力的仰起頭，瞇眼望著頭頂的那片天，宇文梓那氣急敗壞的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想要的才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那多年壓至心口上的巨石已然松動！

暖色烘在周身，他站在一片血海之中，邪肆一笑，就算是同站在一片天下，所謂的暖陽澤福也不盡相同，於他而言匿藏在骨子裏的冷意也不曾消散，這一生也就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即便是萬劫不覆，賠上全天下，他也在所不惜！

誰有怨氣，也全他媽的到地府再做理論吧！

他宇文璟一世為人，也不曾受天下人的澤福，索性天塌地陷，還眾人一個公平！

那血淋淋的一口血噴出來，就如釋然了他心頭多年的沈重，在離辰趕到的一刻，他閉眼，笑著面向那湛藍的天。

自此，他命由他不由天！餘生不長，那麽自此諸事，皆為所控！皆有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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