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嶺，烈日當頭。

三萬重兵棄甲休整，接連三日他們停歇在這兒就再未前行。

此時，不安分的因素漸漸開始，不斷有人往陸錦州的大帳跑，正如此際。

副將垂首，質問的話聲分毫不示弱，“末將敢問將軍因何不行軍發兵？！”

陸錦州輕輕的皺下眉，卻並未擡頭，繼續擦拭他手上銀色的白翎銀箭，淡聲答，“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現在天不逢時，地無利勢，軍心不穩，三者無一印證，你來告訴我，如何行軍發兵？！”

副將躊躇許久，半晌才底氣不足的輕聲道：“將軍如今這般恐有負聖命……”

陸錦州手上一頓，微微側頭，擡起眼簾來正對上副將的眼，冷聲反問：“將在外可不受命！這話你該不會沒聽過吧？！”

“可是……”

“沒有可是！你是三軍主將還是我是這三軍主將？！”陸錦州沒能忍住，連日的憋屈在這一瞬崩塌……

正在這一時，外面有人通稟，說有人求見！

陸錦州沒了訓人的心思，一擺手叫他下去，吩咐下去將人帶進來。

只見一黑衣人低著頭跟在引見的門衛後面走進大帳，走近了，陸錦州才看到他肩頭扛著一床卷起來的淡粉色絲綢錦被。

那人在進門之後才緩緩擡頭，陸錦州只能從他的蒙著面的臉上看見一雙清亮的眸子，單從眼睛上來看，他知道在這之前這個人他從未見到過。

沒等他開口問話，那黑衣人伸手在他面前亮出一個金色的腰牌，陸錦州一眼便看到了腰牌上面那個錦鱗紋理勾勒出的“璟”字。

純金煉制的錦紋令牌不多見，何況還有錦鯉龍鱗之紋，陸錦州擺手，吩咐左右兩邊的人撤下，拱手道：“在下鬥膽問一句，閣下是璟王派來的？可是離辰大人嗎？”

上次見面，宇文璟曾提起過離辰，璟王來回走動不便，如有重要之事，他會派離辰親自找他。

陸錦州本以為宇文璟會派離辰過來。卻見對方搖了下頭，將肩上的錦被一手抱下，輕輕放在了大帳的睡榻處，似怕吵醒了床上昏睡著的人一樣，這才輕聲開口道：“煩請將軍將人帶好了，我家大人有話，若是這女子出了半點差池，以絞國這一席蠻夷之地全都隨著陪葬也是賠不起的！”

這句話的口氣絕對的像是出自宇文璟之口，陸錦州握著的拳頭緊了緊。

那人伸手為榻上睡著的女人攏了攏被角，這才起身朝著陸錦州的方向走過來。

陸錦州笑的極為勉強，剛想說話，那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退後，陸錦州只好朝後退去，

直到走至將要離開大帳前，那人才輕聲說到：“將軍留步，這封信交給將軍，我家大人還有話讓我帶到。”說著將一封信交到陸錦州手裏。

陸錦州看了眼手上的信，字跡潦草，他沒有拆開，只是像那人一樣壓低聲線的講話道：“請講！”

“我家大人帶兵一萬，欲與將軍三萬將士一戰……”

“什麽？！”陸錦州擰緊了眉峰，擡頭看那人。

那雙眼毫無波動，不甚大的清冷調子從嗓子發出，“將軍似乎急躁了些！”

陸錦州隱忍的情緒從眼底流露，終究無話退步。

“我家大人請將軍這一戰務必慘敗而歸！”

“若我不肯呢？！”陸錦州擡頭直視那雙眼。

那雙眼睛依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聲線一如既往的清冷：“將軍此際當分清孰輕孰重！這一戰無論勝負，皇上已然將絞國視作有異心的反賊，以絞國眼下的兵力能否抵抗的住大西的金戈鐵馬，將軍更應心中有數！若這一戰我家大人不勝，下一次出征的人將軍覺得還會是我家大人嗎？！”

陸錦州怔在當地，那人擡手抱拳行禮，道了聲，“將軍自行度量，在下先行告退！”人便走出大帳，騎馬絕塵而去。

信的內容同來人的話一致，只不過多了一項，囑托他務必照料好那女子，將她送到絞國皇城。

陸錦州從大帳出來，才發現這天又變了，晴日不覆。

初秋的天本就是多變，站在林子裏聽風的功夫便是一場疾風冷雨。

站在雨裏感受這份突如其來的清冷，無論如何那種寒意也難抵擋。

陸錦州苦笑，由著雨水從臉上沖刷而下，那人的話越發清晰回蕩在耳邊。陸錦州知道他說的沒錯，若是這一戰，他絞國大勝，下一次帶兵出征的斷無可能會是此次出兵征討的寧遠將軍！

賭不起！

更輸不起！

雨下的極大，林子裏積窪漸多，雨霧中有人撐著傘狂奔出來！

陸錦州頹著肩垂著頭，步履很緩的從林子裏走出來。

要做出一個犧牲自己成就萬民的決定需要很大的勇氣……

這一戰若敗，那出征前的生死狀唯有血染可平……

萬千生命於一命……陸錦州苦笑，笑到後來，他深深的向後仰起頭，笑出聲來，那聲音穿過雨霧，穿透林子帶起陣陣回音，像是呼號而過的陰風……

撐傘尋來的副將見癲狂放聲大笑的陸錦州，心驚不已，不管地上的泥濘，雙膝一彎，“通”的一聲跪倒在水窪中，那傘被扔在地上，激起一串水花。

“求將軍發兵攻城！”副將眼望他，隔著雨霧也掩不住那雙眼中的焦燥跟憂慮！

陸錦州擡手將臉上混著的雨水抹開，問他出了什麽事？

“大西已經派兵出城，這一戰在所難免，請將軍莫要猶豫，錯過了時機！”

副將有力的聲音蓋過雨聲，陸錦州深深吸氣，將涼絲絲的雨吸滿了整個胸腔，也徹底將他一顆還帶著暖意的心臟涼了下來。

他有些木然的問，“來人多少？”

“據探子來報，似乎不到萬人！”副將眼裏流露的堅毅折射在陸錦州的眼裏，像是針刺一樣的令他難受。

他撿起地上的傘，交到副將手中，有意無意的道：“這樣的雨，就算是有傘，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到蔭蔽……”

副將還沒能真正的理解這句話的意味就聽到陸錦州下了即刻出兵迎戰的令！

不知道是這個決斷趕的正巧還是這雨存著人性的念頭，陸錦州下令之後，雨中行軍並未維持多久，天上沈聚下的黑雲緩緩散開，雨後初陽透過層雲露了半邊臉來，金光鑲嵌了半邊天，斜跨在天的彩虹不真實的出現。

雨過天晴時分，氣息凝聚著青草給泥土的味道，過分的美好，如夢如幻一般。

這種情景下浩蕩三萬人穿過峽谷山澗，哪一個心中多多少少都存了對這人世間美好事物的流連，心之所向也不過是安穩現世，平淡生活而已。

多少人願意如今這般顛蕩流離，生死一線？只是，這一世道的安穩總該用血鋪灑才能換得！

陸錦州擡頭向著陽光最好的方向仰起臉來，閉著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那終究難免的決斷還是沈澱在心底落下，這一世的安穩就以他的血開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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