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著了淺藍色官服立在禦書房門前，腰背挺直，眉峰緊鎖，交疊在一起的手不時的捏緊。

等到宇文梓身邊的內監高聲唱喏，一雙手竟然捏的發紅。

沈然聽到動靜，掠了衣擺正要下跪行禮，宇文梓擺手，“這麽晚了沈卿何事？”

“皇上！”沈然遞上一張細長的信卷，宇文梓攤開，那信卷卷的細長窄小，顯然是從信鴿身上截獲的，上面只有一句用朱砂塗上去的話，“違天意，受天譴！惡龍逆天，真龍即歸！”

本來在沈然手底蹂躪許久的一卷薄紙被宇文梓捏在手心，揉作一團，碎成片片，如飛絮落入地面。

宇文梓勾唇發笑，只是那雙犀利的鷹眼不帶笑，眼波洶湧著的森然冷意，一如不可遮掩的寒芒。

“真龍即歸？！哼……朕倒要看看妖言惑眾的這條真龍能翻出什麽樣的滔天巨浪來……”

沈然上前，聲音不帶起伏，“皇上，臣接到探子來報，璟王與絞國的蜀地人曾有接觸……恐怕……”

宇文梓掃了眼窗外，心念波動，剛要說什麽，就見蘇隱匆匆進門，甚至連內侍的通稟都省了過去，看見蘇隱的一瞬，宇文梓心頭莫名的那陣煩欲更甚之前。

蘇隱一步邁進來，沈然看見他也是也是一陣訝異，卻見他徑直地跪地參拜，只一句話：“蘇隱請命帶兵出城討伐逆賊！”

蘇隱不喜戰亂，這五年間的相伴，宇文梓就算是再不了解蘇隱也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將軍令交給蘇隱，只是因為他宇文梓無人可信而已。

原本並未將出征的日程提的如此緊，以蘇隱的性子，不到最後，他必定不願自行請命出征。

宇文梓靠著龍椅撐著自己的上半身，只覺精力大不如從前，接二連三的事情都在威脅著他最掛心的東西，宇文梓深深吸氣，驅趕環繞在腦海的震震轟鳴聲，以拳抵著眉心，道：“朕知你脾性，並不好戰，只是如今並非朕不仁義，而是他蜀中絞國早已狼子野心，現在朕將定國公的虎符兵權一並交托你手，只盼你早日平亂歸來！”

蘇隱頭低垂聽宇文梓說話，只等他說完然後就是深深的一叩頭。

帶兵出城的兵將不過一萬，卻因皇帝的親臨顯得陣仗奇大。

燈火通明的校場，一萬人黑壓壓聚成一片，蘇隱不善言辭，在他眼裏只是一個形式的過場而已，更何況他明知這士氣根本就不必調動！

也許沒有士氣才是最好的。

所以，那熱血的話出自宇文梓的口，也很管用，將士的呼喝聲響徹整個校場，回蕩在皇宮的城墻間。

宮廷內傳回的也是萬人齊聲呼喝的吶喊之聲，離辰仰頭看了眼天，微微側臉感受到耳畔另一個人呼吸吐納出的氣息，於黑暗中比了個手勢。

隨他之後的人並沒有過多的回應，隱約看到略微點頭的姿勢，人已落下屋脊跳進了房間。

伺候在旁的宮娥在打瞌睡，雲野的動作很輕快，晃了幾個影屋裏的伺候的人全都被點穴放倒。

離辰抱臂點了點頭，“看不出來已經恢覆到這般程度，看來王爺‘涅槃重生粉’很管用啊！”

雲野之前斷過筋骨，那段時間離辰寸步不離，宇文璟曾經吩咐他用‘涅槃重生粉’助他療傷，‘涅槃重生粉’正如其名，可以讓重傷之下的人恢覆如初，甚至有重生肌理的功效。

只是奇貨可居，是就連離辰也沒用過的藥！

提這話的意思不過是兩個，第一個簡單直白的震驚而已，第二個不過是提醒他莫要忘了這再生父母一樣的救命之恩，反過來恩將仇報。

雲野冷眼掃過去，沒有應話，用眼神示意他將睡沈穆驊背起來。

離辰不近女色，並不想動手，皺眉搖頭，磁性的嗓音壓低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道：“我不過是來助你的！”

雲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起身動作利索的將人打橫背起，從窗前一躍而出。

這深宮相較於旁人而言，進出絕對不會這麽輕松。

但對離辰來說卻是不在話下，他做內侍多年，又跟暗衛有交道，進出這個地方並無意料中那麽困難。

出了皇城，一路向北。

離辰尾隨在後，一路並不發聲，皇城內浩浩蕩蕩的將士吶喊呼喝聲還隱約可聞，這一招金蟬脫殼使得正好。

這夜，即可喧囂震撼，亦可寂如深海。

城外二十裏處，這夜色終於歸於沈寂，離辰跟雲野飛奔黑暗中，像是黑夜中的風，與黑暗融為一體。

除過風聲之外就是奔跑下的呼吸聲，離辰在心底默數兩人彼此重疊起來的呼吸。

猛然間，黑幕的天際有一個八角的禮花無聲炸開，先後分出三個越來越小的八角多彩花瓣在半空炸開。

離辰猛地停了下來，另一條同他重疊的影子看到他停下來，很快收住腳步，沈悶的問了一句：“怎麽了？！”

“是王爺的琉璃幻！”離辰止步，再仰頭，天際綻放過的八角絢麗煙花已然落幕。

琉璃幻是來自宇文璟的信號，也只不過是在原本普通不過的煙花加了些許特殊的材質，能夠放出全天下獨一無二的八角彩色煙花。

離辰看了眼雲野，雲野站著沒有動，只是將身上的背著的人往肩上扛了抗。

“王爺那邊有事，這裏先交給你了，你自己小心，務必把人帶給陸錦州！”離辰伸手在他肩頭上用力按了按。

雲野拿開他的手，微微蹙眉，轉身奔進茫茫夜色裏。

“雲野！”離辰對著黑暗裏的人影喊出聲，“我知道你定會把人送到的！”

黑暗中的人只是頓了下腳，沒有任何回應，也再沒回頭。

離辰並沒有急著趕回王府，他就那樣盯著雲野的身影隱藏至暗黑夜色中，等著一片昏黑從眼前移開，換做另一片昏暗。

他信雲野，並不是因為有蘇隱對雲野的壓制，離辰有那麽一時的沖動，想說的話只有三個字。

“我信你！”

只是這三個字，說與不說都沒有了任何意義，離辰知道琉璃幻的召他回去的意思。

旌鴦宮丟了一個大活人的事情，已經暴露！他回去才能確保雲野安全將人送到陸錦州那裏。

畢竟，皇帝要盯著的人是宇文璟，他的存在正是障眼法，而雲野，即便不願把人送給陸錦州，送去任何地方，都難免被宇文梓發現，全是死路，唯一的活路，就是按照他們給的既定方向而去。

這信任，倘若說起來，離辰想想，不自覺的苦笑。

把人逼上絕路，再給一條人根本不願意走的卻不得不走的活路，那三個字，離辰想，不說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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