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冷風穿堂，燭光不在是微微搖曳，左右的震顫讓屋裏忽明忽暗，兩個人臉上的陰影交替著。

蘇隱再次嘗試著開口，“不如先想其他辦法，總比這樣冒險來的要好！”聲音更不如之前的大，也少了怒氣，已經是弱下來，做了伏低狀。

阮青衣仍舊是笑，食指在眉心打轉，“蘇大俠，命是阮某的，要是能夠有不做出犧牲的辦法，我自然會竭力去想！”

蘇隱將頭垂的更低，一顆心上就像是栓了一塊巨石，一直沈到底！

人鼎的代價……

當年他不惜生死，命懸一線的將這種蠱蟲從蜀地取回來，害了阮青衣，現在看來無疑也是在將自己推向深淵。

對旁人的無情其實就是對自己絕情。他竟無語。

抱拳告辭，轉身的那刻，他聽見阮青衣不帶譏誚，冷透了的聲音。

“你既不肯放下你忠義的信仰來幫我，以後即便不是仇敵，也只能是陌路，蘇隱，你若真心不願與我為敵，日後就不要再見了。”

蘇隱怔住，好像沒聽清他說的話一樣，不敢置信的轉頭看他。

阮青衣將臉輕輕撇開，極輕極淡的一句話跟風似得飄回他耳朵裏，“走吧，不送！珍重！”

“你要我怎麽幫你？！”再轉身，蘇隱一句話問的有力，看來心性已定。

阮青衣淡笑不語，蘇隱上前一步，抓著他肩膀，晃他，重覆道：“你想要我怎麽幫你，你說！”

阮青衣霍然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蘇隱，一字一句的逼問，“我要我妹妹完好歸來，天涯海角他宇文梓再難幹涉！”

蘇隱點頭，無疑這個要求半分都不為過。

“我還要你與你那皇帝為難，與他倒戈相向！”

聽了這句，蘇隱咬牙後退，阮青衣見他退開，轉而便又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冷笑，問道，“你能做到？！你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又何必多此一舉的問！”

蘇隱看到這個笑像是被烙鐵灼傷一樣，渾身一顫，擡頭對上他的眼睛，一樣一字一句地回他：“我能！”

阮青衣掛在臉上的冷笑不因這兩字而落，挑了挑眉，那似信非信的表情絲毫不掩飾。

蘇隱道：“我沒有騙你，只要天下太平，而你們本該就是自由的！”

“蘇大俠，天下太不太平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我要什麽，哪怕付出的代價就是天下大亂，我也在所不惜！而你，做不到就不要隨意應承，我沒什麽心懷家國的好心，你應了一旦後悔，咱們必為死敵，我勸你想清楚了！”

阮青衣字字珠璣，蘇隱卻是節節敗退，他不想一味的應承，卻又覺得別無選擇，真心一顆此際若不交付，恐怕一旦陌路，終生將無緣再傾吐。

天下太平與阮青衣無關，與他又有多大幹系，他不過是求個心安的忠與義，他不過是為求個現世安穩，世上少些個顛沛流離的人……

可一旦連他自己一顆真心都無處交付，這一生意義何為？

蘇隱原是怕阮青衣只是幾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將他說服，只是未能料及阮青衣從來都不想強求什麽。

他以真心交付，在阮青衣看來也不過是需要確定的一場結盟。

即便如此，蘇隱仍舊無法忤逆自己的心，定了心，回阮青衣一句，“你大可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與你為難。”

蘇隱回了那句之後，阮青衣竟是良久無語，就在他以為阮青衣並不打算做任何回應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句極低的嘆息，隨後跟了三個字，“但我會！”

蘇隱自覺一顆心猛地又是一沈，擡頭見阮青衣低垂了眼眸，嘴角上揚，苦笑一聲，跟上句，“蘇大俠，話不能說死，人不能做絕，這個道理阮某清楚，不過，我一向沒什麽好心，也不講什麽仁義道德，跟我這種人打交道，吃虧的自然會是那些忠義良善，你實在應該想清楚了！”

這次換他苦笑搖頭，“你想要我做什麽？”

蘇隱本身也是在賭，他賭一個人的心究竟能硬到何種程度，憑他這一腔的心血就算是暖一顆石頭也該足以。

所以即便阮青衣那三個字說的清晰有力，讓他是很震驚，卻還是令他坦然接受。

阮青衣聽他這麽問，皺了皺眉，這樣執拗的人並不多見。

“蘇隱！”阮青衣輕聲喚他，仰頭半闔眼，一聲不甚明顯的嘆息流露出來，“但凡涉及帝王江山，終難免於攻心之計，對你而言並非所長，我讓你做的，自然也該是你專長。”

對這些，蘇隱倒不在意，不過一句，“由你心意。”

“我要你接下定國公宇文桓的兵符大印，掌兵權！”

阮青衣轉身，看著他眼裏攝人的光在暗夜間生輝，蘇隱一怔，喉頭那句“你要兵權做什麽？”的問句就被生生的壓制了下去，最後一個點頭算做回應。

蘇隱握拳反覆間，良久聽到阮青衣出聲，“我只怕你將來後悔，你現在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為了不相幹的人，去做你覺得違心的事，即便今後，你我陌路，總也好過違心的活著。”

阮青衣講話向來半分認真半分戲謔，聽的人難辨其中真情假意，難得對他一次講這麽多，句句肺腑真心。

蘇隱淡然一笑，是要違心而活，還是無心而活？！

人無心，何來違心？與其無心，不如違心！

有種念一旦生了，就再難放下，以前數十載中，他無心而過，從不為任何人心心念念過，沒有那一念，他也從不知人世間值得留戀的諸多。

現如今，執念一起，那些留戀幻想再難打壓，終究是要選了那條違心的路。

蘇隱不願點破，心有所動，他卻不願拿他的這份情來束縛於人，在他而言，這才是真心相待。

有些付出，無怨無悔，得到的人才能受用，付出的人才配稱得上付出！

更深露重，蘇隱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屋外冷風肆虐，阮青衣臨窗站定，由著淡薄的衣衫被風張起，胸膛裏有熱流湧動，淌過心脈，潤澤了那處幹涸之地。

冰封過處，隱隱消融，那地方有著太久未感應過的跳動。

阮青衣對著那道人影散去的地方，伸手按上心口。

倘若從始至終，不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戲，這真心——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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