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之時，蘇隱得了皇帝召見。在此之前他從來不必上朝到大殿之上。面見皇上，皆在阮青衣意料之內，要他接桓王的兵權，接應絞國的使臣。

大殿上，早朝，蘇隱被封寧遠將軍，接定國公的大印，授命接應絞國使臣。

群臣無一有異議，蘇隱安然聽封，袍服掃地，跪地受命，從暗衛直接接管兵符，掌管十萬兵馬。

蘇隱接下帥印，起身退回到之前桓王站的位置時，不覺側臉朝著宇文璟看了眼。

還是一如既往的眉眼，玩世不恭的那張臉帶著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神色橡根刺一般，紮進了他心上，疼不足為懼，只是突兀的難受。

絞國的使臣兩日之後抵達京師，帶了重新編撰過的新降表來納歲貢。蘇隱領命接應。

五年前，宇文桓受命帶兵攻打蜀地絞國，一舉拿下，帶了絞國玄晉明帝——慕白飛的親筆降表班師回朝，自此便定下每年的九月初十帶了使節到大西繳納歲貢的規矩，接連四年未斷。

這一年亦如是，偏不同的是當年帶兵攻城的定國公宇文桓被五馬分屍，執掌兵權代為引見的人更換了而已。

可這些就足以掀起風浪……

初十日，杏崖巔。

楓葉正紅，簌簌隨風落，沿石階鋪灑一地，如血盡染。

楓亭裏，對坐兩人。

一個衣著配飾古怪，湛藍的衣袍，束腰寬袖，腰間配著一個蠍子似的黑玉怪蟲，袍服前襟用金絲繡了一對金蠶環繞，栩栩如生，衣擺下金線勾邊，一樣的蟲紋。頭發整齊束起，只是細看就會發現那束發的帶子是條食指粗細的無骨軟蟲。

這人生的面皮算得英挺，寬眉方臉，丹鳳眼，膚成蜜色，耳垂上掛著一對半圓的環玨，襯的人靈動，只是眼神透出總是一股子陰冷的氣息將那股靈動之氣壓了下去，加上那怪異的穿著打扮，長得雖然是端正，卻透著一股子古怪勁兒。

如此一來，便不及對面另一人。

那人一襲大紅衣袍，顏色艷過那隨風飄落了的楓葉，衣袂隨風旋起，遠看便如一朵紅雲飄下來。近看眉飛入鬢，一雙眸子清冷如寒潭，流露出的神態卻是神采飛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留在臉上，端的是風流瀟灑。

能有如此風采的這天下獨大西的虛弦公！

宇文璟從斜依靠坐的姿勢直起身來，拿了石桌上的翡翠酒壺，給一對盤龍的白玉杯中倒酒。

酒的顏色呈暗紅，倒在杯子裏有點像是洇出的血。

他推了杯盞給對方，自己舉杯，一言不發隔空遙對，一仰脖子那酒杯便空了個幹凈。

石桌那頭的人，端了杯子淺淺的抿了一口，勾唇露了個笑，“色澤這麽好的酒，酒勁兒卻這麽烈，我不喜歡！”說完將酒盞放下，推在了一旁。

“哦？！是嗎？”宇文璟淡淡的回了一句，有些漫不經心的又給自己添了一杯，晃了晃酒杯，那暗紅的液體在白的晶瑩的杯子中晃蕩，滑落杯壁又落回到了杯子裏。

“璟王找尐虞只是喝酒嗎？”那人笑著說話，眉眼卻不帶分毫笑意。

“本王喝酒無須有人作陪，除非王府的小倌，尐虞將軍想太多！”

宇文璟挑眉一笑，玩世不恭下透著不屑。

尐虞險些按捺不住起身，冷哼一聲，反唇相譏道，“昔日聽聞市井流傳虛弦公宇文璟德操敗壞，整日流連煙花之地不務正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宇文璟又飲了一杯，淡淡笑開，簡單送還一句：“謬讚！”

絞國使節——尐虞大將軍，竟被一句話噎的綠了一張臉。

連天都應景，一朵黑雲壓下來，天色沈暗，周遭暗淡，視線就此受阻。

“咻”的一聲，空氣震顫，一道銀白色的光影從宇文璟手裏發出，直擊尐虞面門，速度奇快，猶如利刃破空一般。

尐虞面色微變，反應卻快，一擡手裹起一股勁風將擊至面門的那道白光裹進了自己的掌心。

手掌內一陣脈搏跳動一般的搏動跟清涼的觸感，尐虞握著拳頭不曾松開，卻猛地將頭擡起，滿臉的疑問跟震驚。

“你的武功？！”他臉上寫滿不可置信，坊間流言，璟王身患惡疾，這樣的行雲流水的發力卻有震如雷霆般的力道......

宇文璟一如之前，淡笑不減半分也不增半分，抿了口杯裏的酒，點點頭示意他攤開手掌去看。

尐虞那只手微微發顫，眉頭都鎖了起來，緩緩的攤開掌心，只見一塊月牙兒狀的雪白色玉玦靜靜的躺在他掌心，那月牙兒的中心有幾道極細弱的紅色細紋縱橫出一個蠶蛹似的圖案來。

尐虞渾身一陣顫栗，霍然起身，兩只手竟全都抖了起來，眼中的神色從震撼到驚懼再到恭敬，“嘩”的一聲抖落華服，人跪倒在地。

“吾等見月翎玨猶見教主，但憑教主差遣，萬死不辭！”

宇文璟笑的更明艷了幾分，阮大家贈送的寶貝，果然，不同凡響！

西蜀絞國，從一統國號來，便有巫蠱異族，雖少攝政，卻在絞國自成教派，教中人為數不多，卻分布絞國各地，其影響卻遠勝十萬將士，所以絞國皇族的命脈，實則有一半掌控於這巫蠱異族之手。

這塊雪白色的月牙玨是歷代邪教的聖物，不管何時何地，只要見到這塊月翎玨，便如見到教主一樣，誓死效忠！

只是因為這月翎玨中豢養著能擺布近乎多半的蠱蟲號稱不死尊的蠱王。

月翎玨是上古寒玉，一旦接觸體溫就能感受出那蠱蟲如脈搏一般的搏動，也唯此玨能豢養蜀中的蠱王——金蠶蠱！

它的出現，在教眾的眼裏便是無條件的服從，便是教主安排！

想起那日阮青衣將這東西送給他時的情景，宇文璟笑。苦澀中彌漫了淡淡的血氣，卻仍流淌著絲絲甜膩。

“落雪紛紛如玉碎！”阮青衣一伸手，將天際紛落的雪花接在掌心，那雪在掌心堆積，覆了一層在玉玨上。

他將掌心揚開，變戲法一樣的，掌心裏的白梅花瓣像雪一樣落了一地，覆了一層在玉玨上。

那時候阮公子眉眼清明，轉頭時笑起倆道彎彎的月牙狀眼睛來。

他跪在大雪也覆蓋不住的殷紅血海裏，仰頭看他。

阮青衣就那樣笑著，將這玉玨戴在他脖子上，讓那玉玦貼著他冷透了的心臟。

然後一字一句的道，“王爺，若是阮某願意以命抵命，再賠上一生助王爺拿回失去的，王爺可願為阮某多留十幾年的陽壽？”

宇文璟清楚的記得，那是血仇已釀之後，阮青衣第一次叫他王爺，自此他們回頭無路，轉身不覆！

而他又無數次慶幸，阮青衣的這句話，以至於那三千多刀的深仇大恨之下，縱然轉身不覆，仍有前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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