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入夜。

元寶熬了藥了給撿回來的那人，阮公子在前廳臨窗獨坐，捏著白子一人下棋，棋盤上放著縮頭的老鱉。

“醒了沒有？”阮青衣聽到人從臥房出來，出聲問道。

元寶端了藥碗往廚房走回道，“還未，大夫說不礙事，用不了多久就會醒的。”

阮青衣點頭，讓他把桌上的王八放回水槽，自己剪了燭花，同影對弈。

窗戶“吱呀”一聲，忽然打開，阮青衣扭頭就見宇文璟卻從門外走近，步子虛浮，走的倒還不算搖擺，酒味兒順著風飄進來。

“阮大家一人下棋不悶麽？”宇文璟長腿一邁，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阮青衣一臉的受寵若驚，伸手扶著宇文璟，說道，“一人下棋自然不及與王爺作樂。”

宇文璟拍了拍他的臉，笑的一臉燦爛，大咧咧的坐在了桌邊，自己倒了杯茶裝模作樣的飲著，隨手拾起棋盤上的黑子，輕點著桌面，發出很輕的敲擊聲。

發出的聲響很隨意，但是卻頗有韻律。

阮青衣坐到了對面，不動聲色的聽那看似毫無規律漫不經心發出的聲響。

“阮大家這府邸不錯，看來本王傍上了有錢人。”宇文璟放下棋子，食指輕扣了下桌面，狀似無意的說道。

阮青衣嘴角一揚，話接的飛快，“能得王爺青睞榮幸之至，王爺有什麽喜歡的盡管拿去把玩。”

宇文璟施施然起身，湊上前在他耳側吹了口氣，調笑似的開口，“本王一向對死物沒什麽興致，活泛機警如如阮公子的，倒還勉強如得了眼。”

“但憑王爺喜歡。”阮青衣坐著沒動，擡起眼來，似笑的眼波流轉分明在另一雙眼裏看到了無底洞一般無盡的黑暗，裏面隱約有星火冉冉。

阮青衣明了，那星火燒的是無盡業障畢生恨意。

感受到那雙眼盯著他，宇文璟離開他的臉，伸手按住他肩膀，按著的地方便是上次捏出血窟窿的地方，手上發力，等著那素色衣衫上挨個長出四朵梅花來，宇文璟拿開手，倒了杯盞裏的茶水洗手。

“只不過，阮公子面相長得雖然出眾，可床上功夫還不大如楚湘館裏的，平日裏多練練，本王喜歡讓人舒服的。”宇文璟笑的玩味十足。

無非是誅心，自認了這債又許了要償，身家性命便都給了債主，其他的也就無關緊要了。於是就見阮青衣笑著應聲，“王爺怎麽說，阮某便怎麽做！”

宇文璟伸手扯了一把阮青衣的錦緞似的黑發，圈在指尖繞，輕笑著開口道，“聽說那些去戲園子捧場的都一心仰慕阮大家，改天找幾個活兒好的練練！”

阮青衣面不改色，應聲好，廣袖下的手還是沒忍住攥成了拳。

“本王要去楚湘館玩兒，阮大家有沒有打賞的銀錢？”

一百兩銀子，楚湘館一晚醉生夢死，阮大家一年包銀。

只可惜流水的金銀沖不走陳年的積怨、血灌的仇恨。

床上躺著的人呼吸均勻，看起來睡的很踏實。

阮青衣圍著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還是沒忍住，幽幽的叫了聲元寶，“這人怎麽還不醒？”

“許是睡的正憨吧，大夫說沒什麽大礙，都是些外傷。”元寶打著哈欠，想去睡回籠覺，阮青衣黑著臉，問他為什麽把人放在他床上。

元寶還未清醒，嘟囔了一句，便出門回房了。

外面天光泛白，已是淩晨時分，阮青衣天生嗜睡，看著床上睡的正香的人惱火。

俯身上前惡作劇一般想掩住他的口鼻，手伸到一般，床上的人倏然睜眼，定定的看了他半晌，覆而又閉上了眼。

阮青衣起身，看著繼而閉上的眼，氣結，毫不客氣道，“別裝死，我看到你睜眼了，醒了就聊聊。”

那人隨即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漠然的看著阮青衣不出聲。

“怎麽稱呼？”

“蘇隱。”躺著的人開口簡單兩字隨即又閉緊了嘴，沒有問別人話的打算，也沒自己開口的打算。

阮青衣揉著眉心，一字一句的說：“別說你失憶了，這話公子我不說第三遍，衣裳，風華苑的戲臺子誰來賠，還有，你的醫藥費！”

蘇隱似乎有意想辯解一句，將目光轉向阮青衣臉的時候，人一楞，半晌才聽到三個悶聲的字眼 “多少錢？”

阮青衣抿唇略一思索，脫口道：“三百兩。”

聽完這數字的時候，阮青衣沒從蘇隱的臉色上絲毫見到絲毫波瀾，只是見他動了動身子，確認過身上的傷是包紮過的，第一念頭便是遇上了金主，好歹能訛回一把來，也不枉費他費力將人拖回來。

蘇隱面無表情的“哦”了一聲，淡淡回了一句：“我沒那麽多錢。”

這幾個字徹底讓好脾氣的阮公子黑了張俊臉，咬牙切齒的吐了句：“那你有多少？”

床上的人很配合做出個努力回憶的樣子，撐起另一只手摸出懷裏的碎銀子，遞給他道：“恐怕不夠三兩。”

阮青衣的臉由黑轉紅，胸口起伏加劇，擼起袖子的那一刻，暴躁跟只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

“我救你是為了讓你賠錢，沒錢就沒這必要了……”阮青衣恨恨的說著話，手上的動作竟真的是拉人起來。

蘇隱吸了口氣，在阮青衣的手接觸到他衣衫的時候，平靜地開口，“我可以幫你擺平仇家，還錢！”

擺平仇敵，還錢？！阮青衣被氣笑。

蘇隱盯著他的臉，胸膛裏的心跳聲十分有節奏的跳動著，一聲一聲傳進自己的耳朵，速度比平日裏要快出許多。

原本，他若要走，沒人留得住，只是欠了旁人的救命之恩不還，蘇隱想，於理不合。

阮青衣神傷，卻沒再動手，轉身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閉了眼不言不語，放在桌面的食指輕叩。

“治傷留人，聽命於我！”八個字，食指叩在桌面敲出的八個字，這是他學戲時，師父半面妝教給他的暗語。

剛才宇文璟用棋子敲了這八個字，

在同宇文璟私下裏第一次見面時，他在宇文璟的背上敲過一次，那句話的內容是但憑王爺差遣，宇文璟這掛名的王爺不好做，從進了王府阮青衣便清楚，王府裏有人盯著。

只是，那句話並未得到回應，這信任不會這樣簡單就能建立的起來，阮青衣不急。

今日裏的那八個字已經足夠了，治傷留人指的應該是蘇隱，看來李暢的事情果然沒那麽簡單。

阮青衣輕叩的食指頓住，嘴角揚了揚，好戲不過才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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