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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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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嘗輒止◎

這般冷嘲熱諷,也只燕玨做得出。

蘇弗合上書本,站直身子後沖他喚了聲“五哥”。

燕玨目光從她臉上移到書本,看了眼名錄,卻不是通俗易懂的雜書,而是需得多年苦讀才能看明白的晦澀典籍。

他蹙眉,張口便問:“你能看懂?”

蘇弗不願顯露,便搖頭回道:“看不懂,只拿來翻翻。”

說完,果真將書塞回架子上,遠遠沖燕玨福了一禮,從角門出去。

燕玨進門,循著她放書的位置找出那本典籍,此書有些年歲,又不常被翻動,故而有股陳年書氣,前幾十頁書紙有極輕的弧度,後面則被壓的密實。

顯然,她根本不是隨意瀏覽,而是經常閱讀。

如此看來,之前種種倒是她故意隱瞞,藏匿本事了。

燕玨冷眼瞟去,她彎腰從枯敗的藤架下走過,轉到抄手游廊,步履從容堅定,衣裙在身後綻開層層堆疊,如雲如霧。

出正月後又下了場雪,淅淅瀝瀝跟雨點子似的,地面始終薄薄一層。

燕思雨常去芙蓉館說話,一待便是半天,兩個小娘子年紀相仿,一靜一動,倒也很是投合。

蘇弗墊著毛氈,坐在書案前臨摹字帖。

燕思雨則捧著花繃子有模有樣刺繡,輪廓業已由蘇弗繡好,她只填充便是,細細密密的針腳很快鋪開,一幅牡丹圖躍然浮現。

她松了口氣,癱在軟枕上。

“下輩子再不做女子,太累了。”

饒是出身侯府,日後嫁人還得守著各種規矩,旁人在她的年紀已然議親出嫁,母親說要多留她幾年,這才擋了那些媒人登門。

就算如此,還有各路夫人私下與母親商量,要先把她定下。

燕思雨明白不是因為自己有多好,而是門當戶對,適合成婚,也正是因為知道,故而對婚事沒有過多期待,甚至一度希望留在侯府蹭吃蹭喝。

蘇弗沒擡頭,手裏的筆微微斂起鋒勢。

“我同四姐姐想到一處去了。”

燕思雨卻沒想到,頗為驚訝地問:“五妹妹,你乖乖巧巧,女孩兒該會的東西你都會,怎還跟我一樣想呢?”

“女子要賢淑要溫婉大度,有容人之量,還要會管家持家,把後宅打點的井井有條。若她郎君是個通情達理的,或許能體恤一二。若不是,回頭往家裏塞幾個妾室通房,生幾個孩子,且要求妻子忍氣吞聲受著,不能抱怨,不能嫉妒,否則便是悍婦。

這世間對女子約束太緊,有時便是做對了,也是錯的,更何況真的犯錯時,又會被指責成何等模樣。

不若男子那般肆意,只消將外頭的事兒做好,回府便可理所當然享受侍奉。時日久了,膩煩妻子,便可再尋新鮮面孔。

世人對男子納妾通房分外理解,卻不能容忍女子同侍二夫。

否則便是紅杏出墻,水性楊花。”

屋內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蘇弗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或許是因為四娘讓她覺得親切,便沒有防備少了拘束,而這番話,亦是自己在經年累月看父親母親的相處中得來的認知。

母親重顏面,自然不會將遭遇告知侯夫人。

她捏著筆桿,心臟忽然揪緊。

燕思雨聽得發楞,頭也忘了點,許久才緩緩感嘆:“五妹妹,方才我都不認得你了。”

當夜回去李氏院裏,用膳時終究沒忍住。

“娘,褚九郎若是跟五妹妹成婚,日後還會娶旁人嗎?”

李氏猶疑:“阿弗可是跟你說了什麽?”

燕思雨便將兩人的對話轉述與她,“我今日著實被她驚到了,我原以為她就是個柔弱可愛的小姑娘,在家遵從長輩,出嫁依靠夫郎,安穩順從。

可她說的話又很是老成,不該是這個年紀該想的事兒,仿佛即便日後夫郎對不住她,她也不會自怨自艾,像是早早看透了,根本就不在意對方何為。”

李氏擱下箸筷,見燕思雨猶猶豫豫不知所措,不禁想起陶姜的一再囑托。

或許這麽多年,陶姜過的並不如意,很可能是蘇光濟的原因,若不然她也不會將阿弗托到自己身邊,連婚事都不讓她父親沾手。

阿弗親眼目睹陶姜的不幸,又與她朝夕相處,日日活在陶姜的陰影下,也難怪會生出此等涼淡想法。

再看自己的女兒,整日活的沒心沒肺,天真爛漫,便是被保護的太好,不知人情險惡。

“四娘,你可願你的夫郎有其他女子?”

燕思雨皺眉:“他若是敢娶,我便休了他!”

李氏笑,“孩子氣。”

轉念想起這麽多年,雖說侯爺待自己極好,但年輕時侯爺也曾動過旁的心思,想要將屋裏的兩個丫頭擡成妾室,若非自己百般不願,又有娘家撐腰,恐此時的侯府早已枝繁葉茂,妻妾成群。

她收起笑來,扶額輕嘆,阿弗的確說的在理,這世間對女子太過苛刻。

若當真四娘有休夫的一日,她該幫她脫離苦海,還是勸慰好生過活,李氏難以取舍。

二月初,家學開課。

褚老先生一身靛青襕袍,面容寬和,第一課講的便是《論語》。

蘇弗不敢懈怠,目不轉睛聽講的同時,也在消化先生的品鑒,《論語》教授中正平和,是謂儒家思想的精妙囊括。

他講了一個多時辰,中途偶爾喝口茶,便又繼續侃侃而談,思維靈動,絲毫沒有刻板迂腐之味。

蘇弗在江寧時,母親為她請過先生,自然也講過《論語》,卻與褚老先生不同,每個人對其儒學見解各有看法,她盡可能聽學,也融入自己的思索。

下學時,褚老先生留了課業,要求每人寫一篇文章,就今日所學各抒己見。

燕思雨叫苦連天,趴在案上半晌不肯起來。

蘇弗聽得認真,也知老先生想看什麽,便胸有成竹。

燕飲晴瞥了眼蘇弗,見她沒有收拾書袋,反而鋪開宣紙提筆飛快書寫,便有些好奇,起身走到案前。

“五妹妹,你想好了?”

燕琀和燕琴從四娘那兒擡起頭,俱是驚訝:“五妹妹,你怎麽這麽快。”

蘇弗忙停筆,將寫了兩列的文章蓋起來。

“我腦子笨,怕現在不寫,待會兒便忘了先生所授。”

話雖如此,燕飲晴卻半信半疑,趁著四娘與蘇弗說話,偷偷掀開看了眼,只一眼,便覺意外震驚。

且不說她寫的如何,單是那一筆秀氣的簪花小楷,便知不是幾年功力,必然是每日都練,才能寫的這般精致遒勁。

更何況她的起筆開頭,著實有大家風範,看字便宛如看著一位長者,在徐緩闡述,絲毫沒有小娘子的稚嫩生澀。

燕飲晴嚇得不輕,在眾姐妹中,她的文采學識一向佼佼,無出其右。

此次大嬢嬢辦家學,她頭一個讚成,與其說是來聽課,倒不如說是來炫耀。她知道自己的才能,也知道燕家小娘子幾斤幾兩,便是真跟褚老先生學了什麽,也根本比不過自己,屆時經由褚老先生傳揚,她才女的名聲打出去,也好為挑選郎君鋪墊。

她年紀不小了,按說今年便該嫁出去,可先前相看的郎君患了惡疾,不治而亡,母親暗暗感嘆,得虧沒有過定,否則保不齊背上喪門星的名聲。

想到這兒,她看蘇弗的眼神便含了幾分嫉妒。

大嬢嬢請褚老先生教課,也是為蘇弗相看做準備,她問過母親,原還以為蘇弗爹娘與大嬢嬢關系親密,沒想到只是個救命恩人。

只碰巧救了大嬢嬢,便敢挾恩圖報,且還是嫁女的大事,顯而易見,是為了高嫁。

而大嬢嬢也是太過縱容,竟然撮合她和褚九郎。

連她都沒敢指望的褚九郎,京中多少女子愛慕的郎君。

模樣俊朗不說,文采更是斐然,等過幾日春闈考試,四月開榜,他定能高中,興許還是頭甲。

到時他的身價便會水漲船高,聽說連禮部侍郎也有意招他為婿。

如今卻叫蘇弗占盡便宜。

她深深吸了口氣,面上莞爾輕笑:“五妹妹若是需要我幫忙,可不要拘謹,只管同我開口。”

蘇弗頷首:“阿弗謝過大姐姐。”

燕飲晴拿上書袋離開,轉過頭便暗暗發誓,一定要寫的比蘇弗更好。

燕琀和燕琴向來中庸,就如二房兩位長輩,從來都是和順謙卑,圓滑有餘。便是偶爾被三房擠兌,也從不爭執,笑呵呵便能化幹戈為玉帛。

雖如此,二房卻未吃過大虧,日子也過得順風順水,叫人羨慕。

兩人湊到蘇弗和四娘面前,小聲說道:“大姐姐近日都不大出門,上元節憋在家裏看書練字,也不知道怎麽了。”

燕思雨笑:“大姐姐不一貫如此嗎。”

“不一樣!”燕琀立時反駁,“原也上進,卻沒這般拼命。”

燕思雨托著腮幫皺眉,“橫豎她是要拿第一的。”

蘇弗將她們的話聽到心裏,捏著宣紙思忖一番,揉成團子扔到紙簍中。

回芙蓉館,她重新寫了開頭,比起白日那版稍顯遜色,卻也不妨礙通篇的連貫真摯,把見解寫的明朗清晰,也算不上不下的水平。

翌日褚老先生評斷,果真選了燕飲晴的那篇作為範文。

蘇弗看到她釋懷的笑,心中也跟著輕松。

很快春闈結束,京城學子紛紛放下書本,於酒肆開懷暢飲,將連月來的緊張焦躁悉數拋下,一杯濁酒入腹,身心大悅。

燕玨倚著憑欄,目光從那些臉上略過。

盧恩推門進來,解了外袍一屁股坐下,韓丘瑾嬉皮笑臉:“狀元郎,考得如何?”

“你可別消遣我,能上榜我就去慈恩寺燒香拜佛,供奉一年的香油錢。”

範陽盧氏,名門望族,雖在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京中仍是受人尊崇的世族。

盧恩行十七,上頭有哥哥們承繼家業,故而族中對他沒有過高指望,但也不意味著沒有指望,上榜便是最低要求。

盧恩天生聰穎,學東西很快,當初他與燕玨同在書院,兩人悟性便都比旁人要高,一篇文章讀個兩三遍便能背過,只他們都不用心,故而也沒甚長進。

盧恩還好,家裏管得嚴,便一路考下來,今兒剛考完春闈,就等揭榜。

燕玨則在考中秀才後便徹底自暴自棄,便是去國子監,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先生也懶得管教。

“那不是褚九郎!”韓丘瑾往樓下一指,嚷嚷,“都考完了,那書呆子怎還去買書,果真是個沒情/趣的。”

聽到褚九郎的名字,燕玨心裏莫名煩躁。

往下瞥了眼,褚九郎抱著一摞書彎腰上馬車。

他嗤了聲,盧恩擡頭:“五郎,你不對勁兒。”

“他早就不對勁兒了。”韓丘瑾抱著手臂,“不光冷落紅香閣的姑娘,看咱們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搭錯筋,整個人都不痛快。”

燕玨捶他。

“回家去了!”

“你不陪盧十七喝酒了?”

“你陪!”

天還是很涼,下了點雨,有種透骨的寒氣。

曹嬤嬤去往庫房,與管事拿些換洗被褥,香薇則去了廚房,想要一碗清肺的梨水。

蘇弗臨完字帖,便從衣桁上取下鬥篷,穿戴好走出門去。

迎面的風吹得她打了個噴嚏,冰冰涼涼的雨絲落在屋檐,她伸出手,掌心也變得清潤起來。

燕玨過來時,她正仰著小臉看屋檐落雨,明亮幹凈的眼睛,黑白分明。

許是察覺到註視,她朝自己看來。

臉上的笑來不及收斂,彎起的眸像是月牙兒,一點點暈進燕玨心裏。

蘇弗下意識退了步,想避開,卻發現在自己院中,根本沒處可逃。

只好僵硬地福了一禮,喚道:“五哥。”

他站在廊廡下,半邊身子淋了雨,卻渾然不覺,目光烏沈的看著她。

立在墻壁處的傘撐開,蘇弗走到近前,遞給他另外一把。

燕玨看著傘,又看向她握著傘柄的小手,又湧起那種古怪熱烈的念頭。

想要握住她,甚至更深入地握住她。

眼神挪回她臉上,燕玨沒有接傘。

蘇弗始終很安靜,不似裝的那般無波無瀾,今日他終於確信,她的確對自己沒有任何企圖。

該高興的。

但他卻很不甘。

憑什麽?

憑什麽她來侯府,將自己招惹的反覆暴躁,她卻能獨善其身?

蘇弗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想要收手,卻被他一把攥住腕子。

“你別!”

“蘇弗,為什麽?”他眼神茫然,手上力道宛若鉗制。

蘇弗想要掙脫,反被他攥的手指松開,雨傘掉在地上。

另一只手便也扔了傘,用力去摳他的指骨,兩人的身量有差,力量懸殊,蘇弗幾乎被他提起來,腳尖墊著抵到他的。

濃重的呼吸噴在她耳後,她又驚又怕,回頭想要叫人,才發現曹嬤嬤和香薇都不在,羞惱至極卻又不敢大聲呼救。

她嚇壞了,連聲央求:“五哥,你先松開我。”

燕玨充耳不聞,將人推到廊柱上。

觸到冰涼,蘇弗立時想起身,又被他用摁著肩膀箍住,與此同時,他像是一頭獸,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朝她欺來。

臉孔越逼越近,蘇弗渾身都在發抖,淚珠從眼眶啪嗒啪嗒掉下,她不知道燕玨在想什麽,也不知道他問的是何意思。

那雙桃花眼似一潭深井,快要將她吸進旋渦。

燕玨做出這些全憑本能,不計後果。

他像是被蛛網一層層纏裹起來,明明心裏躁動火熱,像是快要爆裂的種子,偏又被軀體束縛,捆綁,使得他內外掙紮,不得解脫。

他急於尋找答案,尋找慰藉。

手搭上蘇弗肌膚的時候,一切仿佛有了發洩的源頭。

但不夠,他想要的遠遠不夠。

淅瀝的雨點夾著她的淚,他的唇親吻著她的眼尾,一點點吻著淚珠,每一顆,輕重不一。

蘇弗呆在原地。

燕玨垂眸,看見她濕漉漉的睫毛下,那雙烏黑清澈的眼睛。

腦中全是方才擷取的味道,鹹鹹的,伴著一縷芬芳,甜美至極。

他摩挲著她的手腕,嗓音低沈:“我松手,你別動。”

蘇弗怔楞著,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

燕玨見她情緒穩定,便慢慢松開,眸光從她唇上掃過,那股燥意再度襲來,他低頭,欲咬那柔軟。

卻是面前一黑,巴掌“啪”地打在他左臉。

院裏靜的只有下雨聲。

燕玨被打的怔住。

然後便覺出左臉隱隱發疼,擡手抹了把,竟是滿手血跡。

再看蘇弗,小娘子面紅如火,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雙唇抿著,神色既尷尬又厭惡。

沒了偽裝,倒有種視死如歸的倔強。

燕玨收起大掌,唇扯出一抹笑來:“蘇弗,你聽好了。”

“我喜歡你。”

...

紅香閣

韓丘瑾盯著燕玨的臉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燕五郎,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燕玨也不惱,兩腿搭在案上,腦袋枕著雙臂,兀自望著雕梁畫棟癡笑。

盧恩和韓丘瑾被他那笑瘆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燕玨臉上的痕跡太過詭異,明擺著是指甲抓的。

可京城內,哪個姑娘敢抓燕五郎的臉,要不然沒機會,要不然不舍得,何況他喜歡誰,想要誰,大可不用強逼。

自有姑娘上趕著主動。

便說紅香閣裏,每回他們三個光顧,紅音和綠雲的眼睛多半盯在燕玨身上,他長得俊美,尤其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只消看著對方,都不用說話,便是滿腔深情,老死不相負的假象。

哪個姑娘能逃出荼毒?

“燕五郎,你別是去采花被人打了吧。”韓丘瑾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燕玨抓起酒壺扔他。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那你倒是說說,是誰抓傷你的,樓裏姑娘,還是大家閨秀?”

燕玨斂起笑,一本正經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韓丘瑾看他晃著兩條大長腿走出門去,扭頭與盧恩說道:“完了,燕五被小娘子下蠱了。”

燕玨回府,直奔正院。

走得急,險些跟出門的賀嬤嬤撞上。

“五郎,你風風火火想去作甚,慢點!”

燕玨顧不得與她說話,扶穩賀嬤嬤手臂後沖進屋裏。

“娘,我有話問你。”

作者有話說:

更新暫且這般安排,v前隨榜單更新,v後必然爆更,追過上本的都知道哈,只要身體不出問題,日6打底,沖擊萬更。

怕寶兒們忘了,再提醒一下。

本文燕狗只能(劃重點只能)保證c,但他抱過親過別的姑娘,且不止一個,如果接受不了,一定提前止損,若能接受,基本上沒啥可排的。

另:燕狗很壞,是真壞!後期不可避免有強取豪奪,有破鏡重圓,結局he(蘇弗燕玨he)

祝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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