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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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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弓沒有回頭箭◎

青銅雕雲紋博山爐的煙霧裊裊,挨在旁側的水仙抽出花苞。

李氏撥弄了根系,扭頭忽然皺眉驚道:“你那臉是怎麽回事,被誰打了?”

燕玨不在意的撫了把,想起那日蘇弗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由低笑:“貓抓的。”

李氏肅聲調侃:“瞧著是野貓吧,爪子這般鋒利。”

燕玨心道:家貓,還是個乖順的家貓。

“有事找我?”李氏坐正,目光審視在燕玨身上。

他今日穿緋色圓領襕衫,腰間系著月白帶子,眉若刀裁,眸似墨畫,天生深情的眉眼此時沁出薄薄的霧氣,更顯熾熱濃情。

瞧著滿頭大汗,心急火燎的模樣,李氏有些狐疑,卻沒作聲,只上下反覆打量。

“爹和大哥何時能歸京?”

李氏反問:“你無端端提這個作甚?”

燕玨笑:“嫂嫂不是快要生了嗎,我多嘴問一句,怎麽著我都是要當小叔的人了。”

看似順理成章,李氏卻不信。

他何曾有過當人長輩的心思,怕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們沒來信,便是沒回來的打算。”

李氏啜了口茶,不動聲色地瞟過去,果然,話音剛落,燕玨的臉上便閃過一絲急迫。

衛平侯府乃功勳貴族,戍衛邊疆,可謂功勞居高。

但因手中兵馬強大,自然也為陛下忌憚。

前幾日春闈剛過,李氏特意著人盯著燕玨,便是怕他郁悶飲酒,窩火傷身。

燕玨自幼聰明過人,本是讀書的苗子,起先他很是刻苦,教書的先生無不讚嘆,道他日後必定為天子門生。但隨著衛平侯和長子的越發出息,燕玨卻日漸放縱自我,成日與韓丘瑾和盧恩混跡浪蕩,便也不把讀書當做本職。今兒去青樓,明兒去喝酒,打馬招搖橋頭過,引得小娘子紛紛觀摩。

李氏細細掃過燕玨的臉,兒子著實長得俊美無儔。

也難怪旁人惦記。

年前宮宴,皇後和貴妃都打聽過五郎,明裏暗裏的試探,李氏便假借醉酒,糊弄過去。但此事早晚推脫不過,她們兩人開口,那便是陛下動了心思。

想到這兒,李氏暗暗嘆了口氣,五郎若真的尚了公主或是依陛下旨意娶旁的女子,那他以後的日子便更難了。

五郎婚事拖到現在,高不成低不就,她也著急。

但就算急,也不能隨意塞人進來。

大郎的媳婦本就是蘭陵蕭氏,雖說式微,但百年根基猶在,當初娶她進門,京中便有不少人在茶餘飯後嘀咕,道衛平侯功高蓋主,心懷叵測。

李氏焉能再犯險為五郎尋高門?但若低就,又沒合適人家,如此一拖再拖,五郎浪蕩的名聲倒成了遮掩。

陛下不舍得公主受苦,又找不到願意犧牲女兒,做其馬前卒的老臣。

今日五郎驟然開口,提到衛平侯和他大哥,必定是要掂量什麽,會是什麽?

李氏有點七上不下,忽然捏緊了杯盞,倏地投去利光。

該不會是心裏有喜歡的姑娘了吧。

“娘,兒子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娶親了。”

李氏後脊貼到圈椅,果然如自己所想,她緩了緩心情,問:“你看中了哪家姑娘?”

燕玨笑:“娘也說過,我的妻子門第不用太高,人品端正便好。”他掀開眼皮悄悄看李氏臉色,見她一臉嚴肅的樣子,不禁也正經起來,“如今咱家裏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不成!”

李氏想都沒想,徑直拒絕。

燕玨皺眉:“為何不成,難道娘嫌棄她出身?”

“你別胡攪蠻纏,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燕玨被潑了冷水,很是不痛快:“橫豎她要嫁人,橫豎是你來給她挑人,怎麽就不能是我?我哪兒不好,哪兒比不上褚九?”

手攥緊,茶盞狠狠擱在案面,震出滾燙的茶水,他也沒擦,只不服氣地瞪著李氏。

“不是你不好,是你們兩個不合適,過不到一塊兒去。”李氏見他年輕氣盛,知道不好與他用強,便柔了語氣解釋,“她和褚九郎都是穩重的性子,若能結成夫妻,必定一生平順安樂,雖不會大富大貴,但也不會大起大落。這樣的夫郎,才是阿弗母親所願。”

話裏話外都在提點他,衛平侯府處於權力的旋渦,不便將阿弗卷進來。

燕玨冷笑:“她自己呢,娘可問過她自己心意。”

“自是問過,若她不喜歡,我又豈會從中撮合。”

門外珠簾響,賀嬤嬤候了小會兒,見屋內靜謐,這才前來稟報。

“夫人,五姑娘來了。”

李氏瞥了眼燕玨,見他滿臉不服,便朝屏風後指了下:“你去那兒等著。”

蘇弗進門後,將雪色鬥篷交給春喜,春秀正在撥弄炭火,賀嬤嬤給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便一同退出屋門,去到院裏守著。

“夫人,前兩日見您走路不大順暢,我便縫了一對護膝,面料柔軟,也不厚重,就算白日裏行走也可佩戴。”她雙手捧著送上前。

李氏歡喜,趕忙接過翻來覆去的看。

針腳細密精致,圖案是一對雪白的小兔子,毛茸茸的很是可愛。

“四娘竟沒阿弗半點貼心。”

“四姐姐只是不擅女紅,在旁的事上她都記著夫人您。”蘇弗坐在榻沿,看見斜對過冒熱氣的茶水,便猜方才有人來過。

隔著落地大屏,燕玨能看清她纖細的輪廓,像出岫之雲,漫漫溫軟,連聲音都這般酥柔。

他握著拳頭,腦子裏想起那日雨中,親她眼角的味道。

如今越是用力去想,越忘了當時的美好,只記得眼淚鹹鹹的,但仿佛又很甜。

他懊惱沒有親到她的唇,只差一點而已。

“如今春闈已過,褚家長輩給我遞了邀帖,說是五日後請我登門賞字畫,我是隴西過來的,讓我舞刀弄槍還行,若看字畫怕是得露怯。

到那日,你陪我同去。”

蘇弗明白夫人的意思,便羞澀地點了點頭。

李氏往屏風方向看了眼,握過蘇弗的手拍了拍:“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邁出這一步,便算開始過明路。

阿弗,在此之前我要問你一句,你得如實答我。”

“夫人您說。”

“褚九郎人品不錯,但不大風趣,不會說小姑娘喜歡的話,你需得想明白,自己是真的喜歡,還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應下。

若你不喜歡,也不打緊,我再給你慢慢挑,好郎君多的是,咱們不用著急。”

蘇弗怕李氏不信,忙不疊的回道:“夫人,我是真的喜歡安穩老成的,不違心。”

李氏看見屏風後的影子如僵硬的松竹,便知他都聽到了。

“你接觸的郎君少,或許...”

蘇弗搖頭,態度極其堅決:“不,夫人,您成全我吧。”

她這般表態,李氏便不好再試探。

出了正院,蘇弗只覺渾身大汗,風一吹,涼颼颼的寒意直往骨頭裏鉆。

不知怎的,她心跳的厲害,一想到燕玨將她抵在廊柱,俯身親吻,她便覺得緊張不安。

如四娘所說,他舉手投足輕浮肆意,為所欲為。

她已經盡量避開,但他好似貓抓老鼠,總在她活動的地方出沒偶遇,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沒嫁出去,便被他毀了名聲。

五日後的席面,她一定要讓褚家長輩喜歡自己,只消過了明路,再求侯夫人將事情急辦,走完三書六禮,她和褚九郎徹底落定,燕玨便不會再打她的主意。

燕玨可以意氣用事,蘇弗卻不能,行差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她還什麽都沒做成,她得走好每一步路。

陰霾了數日的天放晴,屋檐上油亮亮的。

幾只鳥雀撲棱著翅膀飛來,落在窗欞處,嘰嘰喳喳啄食。

蘇弗將粟米擺在上面,那鳥試探著靠近,起初站在外頭,後來便放松了戒備,幾乎啄到她的手,蘇弗攤開掌心,那鳥遲疑了少頃,便歡快地蹦到上面,低頭啄她。

尚未轉暖,外面糧食稀少,這鳥才會鋌而走險。

鳥如此,人亦如此。

香薇梳好頭,正要拿那支素色玉簪。

蘇弗指了指匣中的紅寶石石榴步搖,“今日換一支。”

曹嬤嬤喜笑顏開,連聲說道:“姑娘說的對,就該打扮的鮮亮些。”

細泠泠的流蘇撒在她耳畔,菱花鏡中的女子明眸皓齒,烏鬢輕挽,饒是看了十幾年,曹嬤嬤仍覺得自家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蘇弗裹上雪色鬥篷,帶著香薇一道兒去了正院。

李氏尚未打點完,賀嬤嬤便想去給她倒茶,蘇弗怕麻煩賀嬤嬤,忙說去馬車那邊等她。

“套好了,車夫方才還來報呢。”賀嬤嬤慈眉善目,又與她說道,“五姑娘先去車上等著吧,裏頭放了炭盆,熱茶,可以暖和身子。”

蘇弗道謝,便與香薇去了後院。

果真,兩輛黑漆馬車前後站著,蘇弗找到後頭那輛,便爬了上去。

車內寬敞,車壁似乎塗了花椒,有種沁人心脾的香氣。榻上鋪著柔軟的毛毯,桌案擱著茶水果子。

銅炭盆的火苗時隱時現,不多會兒,身上便熱絡起來。

她把手爐放下,伸手去解鬥篷帶子。

忽聽“窸窸窣窣”的響動,擡頭,便覺面前一黑,被人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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